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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杜雅楠也偶然会想起那一场丛林中的逃亡。她会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坐在床头，看被晚风吹动的白色窗帘。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却是不可磨灭的回忆。
萧克和唐锋，一个用自己的牺牲，另一个用自己的坚持，在她面前展开了新的一面。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是这样生存的。
他们强悍的生命，用来牺牲；他们坚韧的意志，用来守护；他们健康的身体，用来给别人挡子弹；他们青春的热血，用来染红祖国的土地。
这两个普通的军人，在她的脑海当中，永远占据了一个位置。
她的世界却不是如此——杜雅楠淡淡地叹了口气，虽然不是在那枪林弹雨的丛林之中，她美丽的脸庞却还是有几分憔悴。
利益、权谋、得失，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问题。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乘虚而入，这种辛苦实在不足与外人道。
今天的情绪，似乎因为昨晚的回忆而显得有点低沉。杜雅楠在自己顶楼的办公室，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却忽然感觉到有些寂寞。
公司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她关了灯，在黑暗中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
直到夜色已深，她才拖起疲惫的身躯，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整理完毕，从她自己的专用电梯下楼。
她的车停在a区，一辆黑色的宝马745i。杜雅楠对这辆男性化的座驾还颇为满意，并不张扬的个性和她的身份，让她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用名车来标榜自己。
她的车技不错，但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考虑，而几个月前那场逃亡的情感冲击，直至今日还没有完全复原。
萧克，唐锋……
杜雅楠不太用心地拨弄着方向盘，迅捷地倒着车。她摇了摇头，终于把那两个军人的影像从脑海中抹去，开始考虑下半年度通讯产业的股票业绩……
“咚！”她倒车的车速好像是略微快了那么一点，而从后面蹿出来的那个人，似乎又太巧了一点。一条黑影从车背后闪过，不偏不倚地撞了个正着。
杜雅楠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但迅速恢复了平静。
车祸……
她估算着自己倒车的速度，应该不至于给对方造成太大的伤害，于是拉开车门，到车后去查看。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背面朝上，僵卧在保险杠下面，一动也不动。还好，并没有血迹。
杜雅楠蹲下身子，轻轻地推了推躺在地上的男子。
“先生，你没事吧？”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她有些担心，只是轻轻的一撞，应该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但这个男子却昏迷不醒，仿佛是受了重创一般。
杜雅楠皱了皱眉头，掏出电话，拨通了司机的号码。她虽然有专用的司机，但一般加班晚了都会自己开车，不至于麻烦到人家。
手机里面传来欢快的彩铃声，她把电话拿得离耳朵稍远了一点。趁着响铃的机会，她把地上的男子翻了个身。
“啊！”杜雅楠再次捂住了嘴巴，但还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唐锋！竟然是那个特别行动部队的队长，他的容貌早就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两人再次见面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形。
“杜小姐！”司机的电话接通了，杜雅楠才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
“没事了，不好意思，我刚才打错了……”她随便找个理由挂掉了电话，手忙脚乱地把唐锋扶了起来。
“唔……”唐锋的脸上露出一阵痛苦之色，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唐队长！”她轻轻拍着唐锋的脸颊，“你怎么样？”
消防通道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杜雅楠诧异地望向那个角落，却看见一群黑衣人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带……带我走！”她怀里的唐锋忽然间醒来，眼神闪烁不定，拉住她的衣襟，微弱地喊了一声。
“他们在追你？”杜雅楠追问了一句，却发现唐锋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当中。那群黑衣人正在缓慢地接近当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拖着唐锋上了车。
黑色宝马在那群黑衣人的面前绝尘而去，有人想上前阻拦，但为首的黑衣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拉住了自己的小弟。
唐锋感到浑身如同火烧一般地疼痛，他似乎又回到了战场。
扛着机枪，对面是成千上万的敌人，身旁是浴血的战友。他也受了伤，但他必须坚持，这是军人的宿命——战死沙场，也许就是热血男儿的最好归宿。唐锋咬着牙，不停地扣动扳机，只有这样才能阻挡敌人如同潮水一般的攻击。
但镜头一转，激烈的战争已经结束了，黑夜降临。
他仿佛是躺在死人堆里，浑身伤痛，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由于干渴，他的嘴唇全部开裂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撕裂的小小痛楚反而是最明显的。
一个白衣女子，穿过满目疮痍的战场，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水壶。
“水……”唐锋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声音，发出最微弱的呼唤。那女子仿佛是听到了，她停下脚步，狐疑地转动着头颅，仿佛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很遗憾，她没有看到就在她脚底的唐锋，又迈开了脚步，就要离他远去。
“不要走！”唐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衣襟。那女子吓了一大跳，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唐队长！你醒了？”
唐锋浑身一激灵，从梦境中摆脱出来，他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雅致的卧室，唐锋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他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断了的肋骨也被准确地接回原位，胸口再没有那种剧烈的刺痛。
“你受的伤不轻，我希望不完全是被我的车撞的，否则就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杜雅楠浅浅地微笑，自然地挣开唐锋抓住她衣襟的右手。
“杜小姐？”
对这个女人，唐锋也同样的记忆深刻。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也是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为了这个女人，萧克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就在国境线上，她忽然弃他而去。
也许他应该怪她，但杜雅楠——如果没有记错，就是这个名字——还曾经救过他的命。当时的情景，倒有点像现在。
唐锋努力地坐起身，由于痛楚，轻轻地哼了一声。他记得当时被车撞倒的情形，也隐约看到追来的黑衣人，这个女人，好像又救了他一次。
“这是哪儿？”和上次一样，醒来的时候唐锋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问问题，而不是解释。
“这是我家。”杜雅楠耸耸肩膀，“感谢上帝，总算这个地方的卫生条件要比那个岩洞要好得多。”
提起在丛林中的往事，杜雅楠仿佛觉得两个人的距离近了许多。事情过去有多久了，一年？还是几个月？她不愿意去回想那几天的细节，但震撼却留在她的意识和梦境之中，时时萦绕，不肯离去。
“谢谢，这一次又是你救了我。”唐锋整了整衣服，胸口还有点隐隐作痛，但他却坚持站了起来。
“你要走？”杜雅楠又有一丝惊讶，“你身上的伤，医生关照过最好不要动，不然的话……”
“谢谢！”唐锋又轻轻地谢了一声，“不过我还有自己的事情。”
他起身往门口走去，杜雅楠拦到了他的面前：“唐队长，不管你之前是怎么受的伤，后来确实是我的车撞了你，医生关照过你要静养，如果你真的有事，我可以派司机送你回家，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杜雅楠站在高大的唐锋跟前，原本高挑的个子也显得有些娇小。她迎上唐锋的目光，看这个男人微蹙着眉头，倒有点挑衅的味道。
“回家……”唐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杜小姐，我不瞒你了，我得罪了南江的黑社会，家人已经到深州去了，我要赶紧去同他们会合。”
虽然同阿宾打过的交道不多，唐锋却愿意相信这个特别的对手。秦孝天这个人心狠手辣，笑里藏刀，自己害他那么大的损失，恐怕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南江的黑社会？”杜雅楠皱起眉头，她伸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唐队长，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她的眉宇之间，透露出一种有底气的自信，这让她原本就深刻的脸部轮廓更显得有一种男子的英气，也更流露出一种特别的魅力。杜家是什么人家，区区的黑社会，她还没有放在眼里。
“对不起，杜小姐，我不想让你搅进来……”唐锋心目中仍然没有把角色转换过来。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在任务的时刻，只是需要保护的人质，在任务结束之后，那就是需要保护的平民，他——没有习惯向她来寻求帮助。
“唐队长，我觉得在危难的时候朋友帮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杜雅楠的语气淡漠而坚定，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性格，“何况，你曾经深入到热带丛林深处救过我，这个人情，我欠定了。”
“那只是任务……”
“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任务，对我来说，却是一条命！”
杜雅楠也觉得好笑，自己的语气和行为仿佛是逼着人家接受自己的帮助一样。杜家大小姐要帮一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困难了？
唐锋还是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杜雅楠身份不凡，背后一定有足够的实力，但这件事情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他希望自己来解决，不想扯上不相关的人。
杜雅楠眼睁睁地看着唐锋拉门离去，竟不知道该怎么再阻拦。她轻轻地跺跺脚，这种可爱的小动作，在她告别少女期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
沉吟片刻之后，她打了几个电话。
杜雅楠的住宅在半山区，虽然说不上是豪宅，但也是一栋独立的单位。唐锋走出门外，发现这里是高档住宅区，半夜时分路上人迹稀少，更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
唐锋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下山大概要走一个小时，最早开往深州的大巴是早晨六点，他大概还要消磨几个钟头。他犹豫了一阵，掏出阿宾给他的钥匙，翻开连在上面的小记事本拨通了电话。
“你没有开我的车。”阿宾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不过你的运气很好。”
秦孝天的手下已经封闭了整栋大厦的出口，那么晚，离开大厦的人也并不多。事实上，没有经过检查而离开的，也只有那辆黑色宝马而已。
“如果你开我的车，那就只能硬闯，逃走的机会是一半一半。”阿宾的声音似乎有种自嘲之意，“不过现在，你是杜家的朋友，还要担心什么？”
“杜家？”唐锋疑惑地问了一句。他早就猜到杜雅楠的背景不简单，但听阿宾的口气，这仿佛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家族。
唐锋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并不认为自己同杜雅楠有多熟悉，在这种时候，也不想厚颜地去找一个女人帮忙，管他杜家是什么背景。
阿宾也只知道秦孝天对杜家的人有几分忌惮，具体内情也不是特别了解。他问清唐锋所在的位置之后，沉吟了半晌。
“你在那儿等一下，我开车来接你，秦孝天肯定料不到你会这么晚在半山区的路口吹风，那里暂时算安全。”他说到做到，半个小时之后，唐锋就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车子从坡道上缓缓而上。
“你有好几辆车？”
“那辆蓝色大众是我准备随时逃命用的，平时只开这一辆。”阿宾摇下车窗，拉开车门，让他上车。
唐锋坐在阿宾的车里，狠狠地吸着手中的烟卷，车内的灯关了，烟头的火光明灭不定，仿佛是他现在烦躁的心情。击倒兰斯他当然没有后悔过，拳赛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小小的战场，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允许败给卑劣和阴谋。但现在的情况确实比较糟糕，他本人什么都不害怕，但一想到重病的母亲……
“这个是给你的。”阿宾忽然从后座拿了一个黑色皮包，递给唐锋。
“这是什么？”
“你应得的。这次的拳赛，我在你身上下注了四百万——我全部的积蓄。”阿宾笑了笑，“赢了不少，分你三成。”
“我不能要！”唐锋拒绝了阿宾的馈赠，“如果我是为了钱，我完全可以故意输掉这场比赛。我当初打拳的时候就说过，打死无怨，但我绝对不会打假拳去骗钱……”
“但这笔钱是你光明正大赢来的。”阿宾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放缓了语调，语气中也忽然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多了一分诚恳。
“伯母的病需要钱，你暂时只能避居深州，又没什么收入来源，这笔钱你还是收下吧，就当……感谢当初你没有杀我。”阿宾咧开嘴笑了笑，“你不知道，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拥有强健的身体和聪明的头脑，却要在一场毫不值得的拳赛当中丢掉自己的性命。
“这种感觉，我很不甘心！”
他也吸了口烟，把黑皮包硬塞到唐锋的手上：“别推辞了，再不要就矫情了。”
唐锋看得出他的诚意，于是把黑皮包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点了点头：“好吧，这笔钱就当是我向你借的，过一阵子还给你。”
面前的生活虽然像山一样艰难，但他并没有丧失信心。能够在最困难的战场上坚持并取得胜利的特别行动部队，难道面对红尘俗世反而会没有办法么？
阿宾玩弄着手中的zippo打火机：“我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你，总觉得我们两个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唯一不同的就是你比我更强，也更讲原则。
“我们都当过兵，回到这个没有硝烟却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也一样都有些不适应。
“但你和我对待这个地方的方式完全不同！”
阿宾的脸上有些屈辱，仿佛是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他望向唐锋的目光中有几分欣赏的颜色：“虽然到目前为止，除了在拳台上被你打倒那一次，我过得比你好多了。但我还是欣赏你，因为我也很好奇，一个纯粹的军人在这个污浊的地方到底该怎么生存下去！”
他看了一眼手表，手指轻轻一弹，烟头从车窗飞了出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划出一道红色的轨迹：“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大巴站。”
很顺利地买到了首班开往深州的大巴，阿宾把医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交给唐锋之后，开车离去。
大巴的座位很舒适，前后座之间很宽敞，黑色的皮座椅可以调节。唐锋一晚上没睡，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还是疼痛不堪，消耗着更大的体能。他绑上安全带，调好座椅，头微微一歪，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最早的这班大巴并没有太多人，南江人一般都不习惯起那么早。起早贪黑的主要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个个大腹便便，带着警惕的眼光，各自占据大巴内的一角，抱紧了皮包或者密码箱，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唐锋却无暇欣赏。
在快要过关之前，他才突然醒了过来。
车子停了。
这是一个很怪异的现象，从南江到深州一路都是高速公路，在中间要过关，但此刻距离检查站还有好长的距离。
唐锋心头一凛，小心翼翼地从车窗望出去，却看到几个黑衣人正拉着司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车上的乘客虽然不多，但依然是爆发出了一阵喧嚣，开始痛骂司机。唐锋却是大惊失色，他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观察着与司机交涉的那几个人。
“难道秦孝天的人居然这么准地追过来了？”唐锋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现在的战斗力大概还不如平时的三成。
过了一阵子，司机灰头土脸地回到车上，大喊了一声：“哪个衰仔混在车上，赶快出来！不要耽误大家过关，你们江湖恩怨无关我们小老百姓！”
他双手叉腰，脸上的表情很无奈。
唐锋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那几个黑衣人悠闲地站在车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似乎料到他们要找的人能乖乖地下来。
“是谁啊？一人做事一人当，快下去吧！”
“我们还要做生意，苦哈哈的，老大你就放过我们吧！”
“快滚下去，不要耽误老子办正经事！”
车里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都是小生意人，没见过这种场面，对这个连累他们行程的家伙无比痛恨。
司机叉腰站在一边，看来要是没人下去交代，他是不打算走了。
唐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带得胸口一阵隐痛。这个时候，在这里再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站起来，车厢里面立刻就安静了。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背后骂人比谁都凶，但看到正主儿出来了，一个个噤若寒蝉，目光都转向别处，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唐锋心里冷笑了一声，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现在的人就是这个样子，谁也不愿意惹麻烦上身。他忍着前胸的疼痛，从前车门下了车，那些黑衣人如临大敌，围了上来。
“队长，对不住了，秦爷要我们带你回去。”
领头的那个应该是认识唐锋，唐锋他这几个月在黑市拳坛如日中天，自然是认识他的人多，他认识的人少。不过看这几个人气势沉稳，应该也都是练过的，不然也不会被秦孝天派来堵他。
唐锋刚一下车，还没站稳，那辆大巴就迅速开走了。他冷哼一声：“如果我不跟你们走，你们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段路已经是南江的郊区，距离到深州的关口却还有一段距离，司机不知道是不是被威胁，特意拐到了这条岔道上面，人迹罕至，虽然光天化日，却还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领头黑衣人的面色微微一变：“队长，我知道你很能打，不过你现在受了伤——就算没有，你玩得过这玩意儿么？”
他左手轻轻一挥，一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从怀里掏出了手枪，枪口都对着唐锋。秦孝天对他志在必得，来拦截他的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家伙。
“队长，我劝你老实一点，你再能打，也打不过枪子的！”
七八支手枪的包围圈，如果唐锋手里有家伙，他不会放在眼里，一群没打过几发子弹的平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不但没有任何武器，还拖着一个肋骨折断的身体，他冷哼了一声，没有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