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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雷就在杜宅之外。
他站在树后，良久都没有动，看着面前激烈的战场，纷飞的硝烟与火，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红色的火焰印在他的眼眸之中，却诡异地呈现一种血色。他戴了一个黑色的半面面具，遮住了自己恐怖的下半张脸。
任何能引起他回忆的事情，都会让他停下脚步。
在他的回忆之中，只有痛苦。头好痛，像要裂开一般地疼痛。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为什么浑身是伤，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黑暗中生存。
但他很会杀人，而痛苦也让他很想杀人。
在刀锋刺入别人咽喉的时候，他会在别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找到安慰，除了毒品，这是能给他最好的安慰了。但毒品——剂量太少了，每次他们给的都很少，太少了。
他好像是一部机器，生存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要减轻自己的痛楚。但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他的头痛却愈演愈烈，而且还开始做噩梦，接连不断的噩梦。
他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恐惧的阴郁，额头的皱纹扭成一团，垂下的白发抖个不住。
他应该是个年轻人——从他的身体素质来看，没人知道他的年龄，但他却白发丛生，也许是因为痛苦所折磨的，他已经是一个怪物。
爆炸声暂时停止了，但连绵的枪声依然不断。袭击者与院内的保安已经开始正面交火，战况激烈。
手雷的眼神逐渐黯淡，他捏住自己胸口挂着的黑色金属残片，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
与此同时，在屋内坐着的唐锋也睁开了眼睛。
他一直都在闭目休息，爆炸停止，交火开始，那么，那个杀手也应该要进来了。他养精蓄锐，正在等着对手的到来——当然，前提还要他越过保安的阻挠和十几道陷阱，不过，这对那个杀手来说，应该都不是问题。
他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提升到最佳状态，来面对这个恐怖的杀人狂魔。
尖厉的警报声忽然响起，这是有人闯入院内的讯号，在这种时刻警报已经毫无意义，只起到了一种警告的作用。
“比我预想的还要慢些。”对手的前进比唐锋的预计要慢一点儿。借助外围的骚扰进攻，绕过没有经验的保安层面，应该是很快的一件事情，而院中的机关陷阱对那个杀手来说，也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他曾经用唐锋设置的陷阱反过来对付南岚。
如果是唐锋本人，应该在15分钟之内就能够突入到大厅。
“咔嚓咔嚓嚓……”那是前厅的陷阱被激发的声音，当然唐锋没有期望这能够给杀手造成多大的杀伤，他这次设计的机关陷阱主要以消耗体力为主，如果能有千分之一的机会给那杀手造成一点小小的伤害，累积起来也是相当的优势了。
他仍然在等，不过枪已上膛，只等对手突入大门的时机。
那里，还有一处陷阱等着他。
经过多次改造，杜家的这处别墅已经跟碉堡似的坚实，只要杜雅楠关上窗户，从外界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她的房间——玻璃的坚韧程度不在钢铁之下，想破窗而入根本就不可能。后门已经堵上，对方要进入大厅，必须通过前厅的大门。
这个杀手实在太可怕了，乔正邦已经向他形容过，无论如何这次也要趁这个机会干掉他，否则一直留着，谁也经不起这么耗。关键是这个杀手鬼得很，情势不对，立刻远遁，就像上次一样，虽然干掉了他的两个同伙，但还没交手这小子就跑了。
所以，他才会选择独自来面对，凭借一个人的实力来解决这个隐患。
唐锋眯起眼睛，侧身隐蔽在柱子后面，右手轻轻地扬起，枪口正对着大门，这是一次伏击。
“砰！”前厅的大门轰然炸开，四角的钢片乱飞，足以把闯进门来的任何人射杀，烟雾弥漫之中，现出一条黑影。
此时，唐锋手中的枪也响了。
“南岚！”
流弹袭来，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的南岚到底是动作慢了半拍，手臂上被子弹擦过，留下深深一道血痕。
“我靠！”雷行武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狠狠地把她扑倒在地。
“你赶紧给我躲后头去！”他把南岚压在地上，还冲着她大声呼喝，浑不在意唾沫星子已经喷到了对方的脸上。
南岚虽然不害怕子弹，但也为他的气势所慑，居然破天荒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双方的枪战越来越激烈，这方的保安不但是受伤的人众多，子弹也消耗了七七八八，而对方虽然被雷行武冷枪干掉了几个，但声势依然不减。
警察还没有到来的征兆。
几名赶来的配枪巡警已经被干倒——他们可能从来都没开过枪，战斗素质可能还比不上这一批训练出来的保安。
雷行武已经料到这环节中必定是出问题了，别说早早打好了招呼，就算是平日里这儿打得天翻地覆，飞虎队也早该出动了，但至今不到，外面肯定发生了特别的状况。
他确实看不到外界的状况——在南江的主要交通干道上，统一出现了横在路中央的大巴车，彻底阻塞了交通，警方的车队也被死死地堵在里面。
飞虎队已经下车，跑步赶往现场，但最快也要15分钟以上才能到达。
他们还能不能撑过15分钟？
“拼了！”雷行武咬紧牙关，怎么也没料到会出现这么危险的局面——但不管如何，决不能让南岚有什么三长两短！一向都习惯站在幕后出谋划策、以专业的参谋人士自居的雷行武，今天终于激发了血性，拼在了最前线。
弹药不足，再守也没有意义，他冲刺着跳过走廊，堪堪闪过了对方的齐射，手腕一抖，两枪命中，生生地在对方阵地撕了个口子。
跟进的保安冲出来一阵乱枪，又干掉了两个，不过他们的身手比不上雷行武敏捷，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又有四名保安倒地不起，现在只剩两个保安和雷行武、南岚四人。
而对方还有六人。
“你们不要再跟我出去了！”雷行武红了眼睛，这些保安都是这几个月来训练的好兄弟，虽说一开始他没觉得什么，但在这生死的战场上看着他们倒下，心里就揪着痛。
“守住门口，他们出来就开枪——我现在出去拼一拼，不行也能再拖一点时间。”
虽然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能到，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指望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否则这儿的人就是被全灭的命。
“不行！”南岚拉住了他，“你不能去白白送死，我们一起冲出去，从消防通道往楼下跑，没准有脱身的机会。”
“那样……太危险了！”雷行武一愣，“还是我去拼一拼！”
“如果警察五分钟之内还不到，我们都得完蛋，你再英勇能一个打六个？你要是完了，我们这边抵挡不住一分钟！”南岚也冲着雷行武吼回去。她虽然枪战的水平有限，但不代表她不懂得判断局势，她是一名优秀的保镖，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也同样能选择正确的道路。
突围，是现在唯一可能的希望。
“好！”雷行武头脑稍一冷静，立刻发现这是最好的方法，在后援不至的情况之下，凭他们现在的实力支撑不了多久，只要能够越过走廊，进入斜对面的消防通道，逃生的机会就大增。刚才他刚用过一个穿越动作，在他的掩护之下其他几人也有机会通过，虽然危险，总比在这里死撑要强。
“我先出去吸引火力，然后你们一起跟上，越过走廊立刻往消防通道那边冲。记得，一定要跑之字线，千万不要跑直线！”雷行武详细地叮嘱几句，抄起两把手枪，站到了门边。
“等一等！”
南岚走到他跟前，忽然快捷无伦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记着，不准死！现在你的命归我，我们进入通道三秒钟之内，你他妈的一定要给我死进来！”
雷行武愕然之际，南岚又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讲脏话真过瘾，不过以后我不讲了，你也不许给我讲，听到没有！”
她在雷行武的后背轻轻推了一下：“好了，冲吧！”
雷行武回头冲她狠狠地一点头：“放心！”他大吼一声，整个人扑了出去，随即就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南岚和保安没有半点停顿，跟着一起冲了出去，穿过走廊，立刻之字形地跑向消防通道。
“啊！”南岚身后的保安发出一声惨叫，他们两个都故意地跑慢了两步，挡在南岚的背后，左边那个大腿上中了一枪，当即就滚倒在地。
“砰！”与此同时，南岚和另一个保安也撞开了消防通道的门，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梯。在身后，忽然传来雷行武痛楚而愤怒的吼声。
“行武！”南岚惊叫一声，忍不住回头看去，除了犹自在晃荡的消防门，没有任何东西。
“砰！”黑暗当中，子弹击中墙壁，反射出绚烂的火光。
没有击中！
唐锋的枪法，虽然和战友当中几个神枪手比起来还有些差距，但也算是一等一的身手。要避过他的子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好身手！”
从前厅的黑暗之中，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影。唐锋没有再开枪——这时候已经失去了置敌先机的最好机会——对于他们这个级别战士的对决，除非有强大的火力压制，否则面对面的开枪不见得是最好的杀伤方式。
“你的枪法也很好。”手雷的声音嘶哑，喉咙仿佛漏气一样发出断续的咝咝声，听起来又好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
他面对面地站在唐锋的前面，右手搭在腰间，双腿微屈，虽然两人还没有动手开打的意思，但气氛仍然是一触即发，他随时保持着可以弹开的态势。
唐锋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嘶哑的嗓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不，他可以肯定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但那种语调和说话的方式总有一种隐隐的熟稔。
对手的身形虽佝偻瘦削，却依旧让唐锋觉得有些熟悉。
但这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唐锋的生活，同这样的杀手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他看似悠闲，其实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都要爆发出杀机。
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杀死这个充满威胁的杀手。
两个人，似乎都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他们也同样都很有信心。
手雷渐渐挺起了腰，站得笔直——行迹已露，这不再是一场暗杀行动，已经成为正面的搏杀。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有些欣喜，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他并不喜欢暗中下手，在正面对抗当中杀死目标，会让他觉得更加刺激，而他的头痛也会有所缓解。
当然，到现在为止能够和他正面对抗的目标，也只有唐锋一个。
他同样也觉得唐锋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但这种味道，让他更加兴奋与嗜血，头脑当中只有浓烈的杀意。似乎是不愿意面对更为深层的情感，因为那种深层的回忆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他不要痛苦！
一刹那，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唐锋当然不会错过机会，他手一扬，又是连开三枪。手雷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在唐锋抬手的同时已经向侧面扑倒，敏捷地一个翻身，滚到了柱子后面。与此同时，他也一样反击了两枪，唐锋身子往后一仰，翻倒在沙发背后。
唐锋占据了地形的优势，但火力上却要比手雷稍弱一点。战斗一打响，手雷就开始倾泻着子弹，而唐锋充分利用着大厅内部的环境布置，灵巧地闪避。
前期的火力消耗，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试探性的攻击，如果这样就能简单地干掉对手，那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普通手枪的火力，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有不限弹药的冲锋枪，或者还有机会。
不过虽然如此，两人都是枪法精准的高手，闪躲之间也颇为消耗体力，一时间，大厅里面除了断续的枪声，就是两人粗重的喘气声。
局面僵持。
南岚惊慌地呼叫着雷行武的名字，像是脚底生了根一样，愣是直直地看着那摇晃不止的安全门，不肯挪动脚步。
她是个保护别人的保镖，而从来不是被人保护的人，没有独自逃生的习惯。
“哐！”一声脆响，安全门被猛地撞开，雷行武带着半身血痕冲了进来。
“快跑！”他看到南岚犹自站在原地，愤怒地大吼一声，急步冲了下来。南岚看到雷行武冲进来，虽然身上带伤，还是心下大定，也拔腿往下跑去。
刚刚一场激战，雷行武在走廊翻滚的时候干掉了对方两个人，却也被一颗子弹击中左臂，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但是血流不止，他也没有时间包扎。
他狠狠地一咬牙，现在只有尽快地跑到楼下才是最安全的。他按着楼梯扶手，连纵带跳地往下跑，速度惊人。
但杀手们也不慢，他们才下了一楼，两名枪手已经追了上来，砰砰两枪，正打在他的背后不远处。
雷行武又暗骂一声。好久不活动筋骨，现在他的表现比起当年在学院毕业的时候要差得远了。他回头胡乱开了两枪，把对方逼退两步，随即转身继续逃跑。
剩下的那个保安甚为忠勇，看他受伤不轻，停下脚步挡在他背后，向上连续开了好几枪。
“兄弟快跑！”雷行武怎能让他白白受伤，拽着他的衣服往下拖，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保安背上挨了一枪，滚倒在地。
雷行武眼眶通红，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站在原地，连开数枪。他枪法精准，一时间上面几人也不敢冒头，等他打完子弹，才露头还击，趁这机会，南岚已经跑下了两层楼。
雷行武跳上扶手，顺着滑了下去，一边迅即地换好子弹，对着当先追来的那人就是一枪。对方也没料到他换子弹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又被他放倒一个。
此时的雷行武，体力消耗极大，又因为血流不止，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撑不了多久的，快跟我冲！”剩下的三名枪手一窝蜂地冲了出来，子弹横扫，雷行武体能透支得厉害，身子软弱，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只顺着扶手不停地往下滑去，身形稍稍一缓，腰间又差点中了一枪。
他无奈之下身子一翻，虽然运气好没被打中，竟从楼梯的缝隙之间掉了下去。楼梯扶手之间的缝隙很窄，雷行武又胖，虽然碰巧漏了下去，但也只掉了两层就重重地砸在扶手上。雷行武惨呼一声，滑倒在楼梯上，浑身瘀青，衣服上也血迹斑斑，大口喘着粗气。
“我靠，我要你们好看！”在这种情况下雷行武还能有力气叫骂，只是他挪动了一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那三名枪手还在紧追不舍。
在杜家别墅的大厅，冗长的枪战依然在进行，在外面的战斗也同样陷入了拉锯状态，依凭地形的保安阻挡了对方的冲击——这样拖下去，对唐锋他们有利。
即使警察的速度比蜗牛还慢，也该来了。
唐锋和手雷同样心焦。虽然说警察一到，这次攻势应该就会成功地解决，但这个可怕的杀手不解决掉，始终是个肘腋之患。在面对绝对劣势的时候，这家伙还是会像条鱼一样溜走，想要留住他，实在太不容易。
而手雷只是被本身的执念所纠缠着，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让他更加愤怒。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他发出喃喃的低语，眼睛也开始泛出红色，胸口的黑色挂件轻轻摇晃着，随着他迅急的动作晃动幅度更大，在一次急转之中，晃起了老高。
“砰！”说起来也巧，唐锋一枪正中那黑色的挂件，发出一声金铁交鸣之声，火光溅射之中，那黑色的挂件远远地飞了出去。
“嗷！”手雷发出一声宛如野兽般的怒吼，飞身扑向唐锋，浑然不顾自身的安危。
也是凑巧，唐锋的子弹刚好打光，本来这绝对是击毙对方的好机会，他右手一甩，手枪往手雷的脸上砸了出去。
手雷不避不让，唐锋抛出去的手枪刚好砸到他的脸上，他动作不停，仍然是猱身扑上。唐锋看他疯狂的样子，往旁边一闪，拔出了军刺。
手雷的目光盯在唐锋手中的军刺上，忽然间停止了动作。
他的面具，在刚才的那次撞击中脱落了下来，露出来那张恐怖的脸。接着从额头上慢慢地淌出一缕鲜血，在他肉色的下半张脸上散开，整个人好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魔一般。
唐锋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雷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唐锋手上的军刺，他眼神之中闪烁着诡异与痛苦，仿佛有些痛苦正在破茧而出。
唐锋不敢怠慢，对面这个恐怖的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他也没有贸然出击，仍然在等待着时机。
手雷的脸上虽然看不到表情，却能够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直冒，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
“嗷！”他终于仰天怒吼一声，双拳紧握，仿佛是野兽一般。
唐锋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斜握着军刺，划过一条诡异的轨迹，刺向手雷的咽喉——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焦灼，也仿佛最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