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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雪夜屯兵
到了傍晚时分，雪还没有停，却已不那么盛了。
细小的雪沫子在昏暗的天色中簌簌落下，如同撒了一层精盐。
随着连续三个带着悠长尾音的铜哨声响起，已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战斗宣告正式结束。
对于率领纳颜残部坚持战斗到了现在的文秋池等人而言，他们并不是很清楚胜利到底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敌军很快就退了下去，让他们有机会率领残兵败将赶过来和主力汇合。
这场胜利虽还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但却稳住了防线，从心理上获得了一些安全感。
“文副使做的很对，”张宁说：“此战可居首功！”
虽然张宁的火器兵大获全胜，但却不能抹杀文秋池的功劳。
“提三尺剑，建不世功”本就是文人的梦想，尤其对于文秋池而言，更是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不管战斗进行的怎么样，始终把大贝勒温珠控制在手中，保持着大明朝的力量在纳颜部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大的功劳，文秋池用他的勇气和眼光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情知自己立下大功的文秋池表现的异常谦恭：“食君禄终君事，本分而已，说不得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得亏张宣慰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些，怕是只能帮我收尸了！”
“敌军的情形如何？”张宁问道：“怎会败成这个样子？”
纳颜部的总体实力并不必进犯的西伦部逊色，就算是被击败肯定也要经过旷日持久的大战，谁也没有想到曾经称雄套北一带的纳颜部竟然败的这么快，短短几日光景就已分崩离析无力抵抗了。
说起这场溃败，大贝勒温珠就满脸愧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的大骂西伦人背信弃义背后捅刀的行为。
“宣慰大人，”作为纳颜部的实力派，阿尔斯楞显然比温珠这个大贝勒更清醒：“前番与西伦人马交战，本是打的有来有往，我们并没有吃很大的亏。只是辫子兵忽然杀出来，实在抵挡不住，这才溃败下来……”
自古兵败如山倒，前方一旦败了，局面就会瞬间崩溃。正在纳颜部和西伦部交战之际，后金的辫子兵突然从东北放下杀出来，立刻就抵挡不住，产生了一连串的溃败。
这个时候的纳颜部虽然还残存着一些军事实力，却早已被打散，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收拢，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张宁的这支宣慰大军了。
在纳颜部人马的心目当中，张宁就代表着大明朝。既然他们已经派兵赶了过来，就代表着对纳颜部的事态非常重视，原以为会派遣千军万马，想不到却只有区区几百人的样子。
这么点人马，实在少的可怜。利用长途奔袭打西伦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取得一场小胜，并不能从本质上改变什么，若是八旗的辫子兵杀过来，恐怕是抵挡不住的……
兵力太少，只怕不是辫子兵的对手，连文秋池都比较隐晦的表达出了这个意思：“咱们的人马虽然士气正锐，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只怕经不起太多消耗……”
张宁手底下总共才有多少人马，文秋池清楚的很，仅凭这么点武力，几乎不可能解决套北的乱事。
对于这个问题，张宁的态度显然非常乐观：“咱们的家底儿文副使很清楚，只是敌人的情形还不甚明了……”
纳颜部和二伦两部也算是“近邻”了，彼此之间还算真根知底，东伦西伦二部的人马加起来约有两千五六百人的样子，两部联合起来之后虽然比纳颜部稍强一些，也强不到哪里去，基本上算是半斤对八两，若是堂堂正正的干一仗，胜负之数还真的不大好说。
蒙古各部之间，因为种种历史遗留问题，时常会产生这样那样的摩擦，大动干戈也不是没有过，对于彼此之间的战斗力都很清楚，谈不上谁更厉害，真正可怕的的是八旗辫子兵。
上一次交战的时候，八旗辫子兵刚一杀出来，就把纳颜部打的落花流水，甚至连敌人的大致数量都没有摸清楚就败下来了。
“八旗兵丁剽悍的很，前番交战一触即溃，实在不知有多少兵力。只知是岳托的本部人马，全都是镶红旗的辫子兵，估摸着就算是没有两千，一千五总应该有的吧……”
八旗辫子兵战斗力惊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却一直受限于数量。所以在作战的时候，总是习惯于让汉军旗、蒙古旗这样的附庸军打头阵，而是把宝贵的精锐武力当做压阵的核心力量，只有在决定性的战斗中才会投入进去。
根据秋季的战报，为了进一步压缩林丹汗的势力范围，后金总共出动了两万人马，作为核心战斗力的就是镶红旗的辫子兵。
根据历年来的经验，岳托率领的镶红旗辫子兵如果是齐装满员的话，应该有七八千人。这些全都是最具战斗力的精锐，是最核心的武装力量。
如此宝贵的战斗力，岳托肯定不会一次性的全都投入到最前线，一定会保留相当数量的人马作为预备队使用，真正在前方作战的绝对不会超过五千人甚至更少。
岳托的首要目标是林丹汗，肯定会把主力布置在东北方向，作为分战场的纳颜部能分配到三成辫子兵，应该是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估算。
也就是说，文秋池的估计应该是比较准确的。
当然，这仅仅只是主观估算，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还需要收集更多情报。
首战获胜，对于纳颜部的残兵败将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但现实意义却不是很大。
此一战，共斩获首级四百余，伤敌无算，等于是把实力相对弱小的西伦部给打残了。
“此战虽胜，却胜的不够彻底，若是及时追击的话，必可全歼敌军。”
只要追上去就能全部歼灭西伦部，这只不过是阿尔斯楞等人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罢了，若真能做到的话，张宁早就那么做了。
事实上，根本就做不到。
以火器为主的宣慰军可以轻易击溃西伦敌军，但也仅仅只是击溃罢了，不可能实现全歼的目标，因为移动速度太慢。
如果敌人不顾一切的逃走，携带着大量火器而且必须保持密集队形和步炮协同的宣慰军根本就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残部退出战场。
没有乘胜追击，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后勤给养跟不上了。
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倾泻出最密集的炮火，确实可以起到迅速击败敌人的作用，但自身的弹药消耗同样惊人，在和后勤补给脱节的情况之下，根本无法进行持续的追击。
以火器为主要战斗力的军队，只要作战水准在及格线以上，就可以轻易碾压旧时代的冷兵器军队，但也暴露出了太过于依赖后勤的短板，根本就不敢做出深入追击这样的大动作。
满地都是白皑皑的雪光，仿佛温柔的月光洒落在凡间，起伏不大的草原坡地在雪光中连绵成为一连串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干牛粪的那种味道。
大雪过后的夜晚又干有冷，寒风从高空中掠过，发出古怪的呜呜声响，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守在篝火旁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架在篝火上的铁锅已经烧的沸了，士兵们解下干粮袋，将随身携带的羊油炒杂和面倒进锅子里，很随意的搅拌了几下就成为一大锅浓稠的糊状物。
把黑豆、小麦、黄米掺和在一起研磨成杂和面粉，再用羊油炒熟，加入重盐和大量的焦糖，这就是张宁专门给士兵们制作的战地口粮。
这玩意油性很重而且腥膻气息很浓，放的精盐足够的多，因为加入了大量焦糖的缘故，甜的都发腻了，虽然便于携带而且热量很足，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姬黑盆从来就没有挑食的坏毛病，多年来的饥饿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让他本能的把挑食视为和浪费粮食一样的罪恶。
接连干掉了整整四大碗羊油杂和面糊糊之后，姬黑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从嘴里喷出一股羊油特有的腥膻味道，裹了裹衣裳偎在篝火旁打起了瞌睡。
他身旁的那个战友差不多有四十来岁的样子，或许是觉得后背有些冷，就朝着姬黑盆这边靠了靠。
年轻的小兵姬黑盆向这个老兵报以一个友善的微笑。
老兵从腰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兜兜，用指肚捏出一些细碎的烟叶，用早就裁剪整齐的纸条卷起来，凑到篝火上点燃了，美美的吸了一口……
“你也吃肉果？（抽烟）”
“嗯呐。”老兵把一口烟雾喷在姬黑盆的脸上，嘿嘿的笑着：“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身边的人，不管是做工的匠人还是一起训练的战友，吃肉果的不在少数，不过姬黑盆总是比喜欢那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谢了，我不吃那个。”
老兵不再言语，而是低下头去继续喷云吐雾，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篝火照耀之下，小兵姬黑盆看到了一张满是疤痕的面孔。
老兵的脸上横七竖八好几道伤痕，其中有一到从嘴角延伸到了眼角，几乎贯穿整个面颊，巨大的伤痕深可见骨。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渐渐愈合的伤口和破碎的颧骨长到了一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看了看被老兵压在身下的火铳，姬黑盘满是羡慕的说道：“还是做火铳兵好，我这样的枪兵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杀到呢……”
在今天的战斗中，敌人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就被火炮或者火铳成片成片的放倒，为火铳兵提供掩护的长枪兵根本就杀死立功的机会。
“俺哥也是火铳兵，只是不在这个队里。”姬黑盆说：“你以前也是匠人出身吧？”
绝大多数火铳兵都是工匠出身，都是从锅盖川的匠人中选拔出来的。
老兵嘿嘿的笑着：“匠人？勉强算是吧。”
匠人就是匠人，这有什么好勉强的呢？
“以前我做过几天漆匠，后来就成了逃犯，今年开春遇到了在锅盖川做工的老乡，就过来混碗饭吃，却被选做了火铳兵，就是这个样子。”
宣慰军当中，有农夫，有匠人，还有破产的生意人，也有很多隐姓埋名混迹进来的逃犯，这一点都不稀奇。
“你干了啥事情？是杀人越货了还是拦路抢劫了？”小兵姬黑盆很好奇。
满面刀疤的老兵似乎无意谈起这个问题，狠狠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中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瞌睡了，要是这一仗打下来之后你还活着，我就告诉你以前我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