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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阴风

作者:六阴朝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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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栋阴暗潮湿的三层楼房,水印弥漫在楼道的墙壁上早已经生出了五颜六色的怪东西和怪气味。钢铁厂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建造了这套宿舍楼,多年前因为污染的缘故,钢铁厂搬迁到了郊区,而这些原本的宿舍楼却没有被拆除,被转租给了私人,用作廉价的出租房。

    何瑞回来的很晚,一月初的时候他从别的地方搬到了这里。大学毕业后他带着雨婷就在那座城市生活,这是他上学和生活的地方,他那个专业找到合适的工作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但他好歹找到了,在别人看来工作好像还不错,不是很累,但工资的确是低了点,依靠每个月两千的工资来生活实在有些吃紧。他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了这套对外出租的宿舍楼,每个月五百块钱,他决定在这里常住下去,咬牙一口气交了半年三千的房租和七百的押金。

    半年前,大学毕业了,雨婷和何瑞还在一起——于是要么分手,要么在一起。

    分手可以成就永恒、凄美回忆、遗憾以及单身的自由和不必身心疲惫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但他们害怕到时候后悔,于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后者,那时候他们觉得很幸福,看着身边一对对恋人分手,他们甚至觉得很自豪。

    但进入现实世界后,他们才发现这条路途充满了艰辛和按部就班的绝望。

    好在雨婷在这座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在一所中学应聘为一名英语老师。看上去似乎稳定下来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反而更加棘手。他们要想结婚,得有一套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而结婚更是一笔大的费用。现在他们没钱,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是凑合的。

    这栋宿舍楼三楼靠马路的一间宿舍是何瑞租下来的住处,从窗子看出去,马路对面高楼林立,每到夜晚那些夜总会总是灯红酒绿豪车进出,但那是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世界,不属于何瑞这样的人。一月的天气寒冷,但每到周六周日的时候他们两个总要见面,何瑞骑着自行车去雨婷的学校,雨婷周一到周五住在学校宿舍,周六周日的时候就去何瑞租的那个小宿舍,那个宿舍里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大床,还有做饭的电器,他们一起做饭吃,何瑞学会了几个小菜的做法,但每次给雨婷做出来的味道都不相同,尽管如此,雨婷却总是说好吃,吃完之后还要解释一下——我是照顾你的面子。

    周末的晚上外面寒风凛冽,何瑞骑着车将雨婷送回了中学学校,他们在离校门口还有一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雨婷像往常一样抱着他,他也紧紧地抱着她,吻她。然后她看着何瑞,等他说话,但何瑞总是不说话。

    今天晚上何瑞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之前的三个小时他们在这个小屋子的大床上做爱,十点多的时候他才骑车送雨婷回去,骑车回到了那栋宿舍前面,何瑞看着这破旧的三层楼房,墙面的皮脱落,露出了里面肮脏的砖头,真像一个贫民窟。他看着,不断地想着。你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个女孩吗?在她生命中最好的时候,却要让她跟着你这个年轻的小子受这份生活的苦,女人不应该受生活的苦的,你能给她什么?你连希望都给不了她。

    他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这栋楼中住的都是男人,每次雨婷过来的时候,在楼道中遇到光着膀子的男人,他们就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盯着雨婷看,那时候何瑞只能强忍着砸破对方脸的冲动,掏出钥匙打开门。其实那些人都是好人,正常的大叔而已。但雨婷进去后,就赶紧把门关上,抱着他给他说,她说她其实可难为情了。

    何瑞掏出了钥匙,他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中,手突然停住了。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这层木头门后面有人。有人在房子里。何瑞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想这个月的房租他已经交过了,不应该是房东啊。他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屋里没人,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在小桌子上放着。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希望——写作的工具。他关上门,走到桌子前面,打开了电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他已经不再写诗了,他要确保自己所花费在写作上的每一分钟都能有一个快速的回报,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看了很多通俗小说,恐怖、科幻、言情、悬疑等等,总之投入市场可能有巨大收益的题材他都有所涉猎,而他从前最爱的托尔斯泰全集——那是他大学时候花了半个月的生活费买来的——现在则放在床底下他的行李箱的最底层,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过了。

    要是写作能赚钱,那我要拼了命地写,赚到的第一笔钱先给雨婷买一台ipone——不,破手机算什么,虽然现在也买不起,但我要是赚了钱,先要给她买一条金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一点也不会俗气的那种。他总是这样想着。写作的动力和速度有时候会达到令人吃惊的程度,但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痛苦的。写作顺利的时候,他却会打开游戏,劝说自己放松一下,但玩了一会儿他看看表,发现已经玩了很多个钟头了,之前写作顺利带来的成就感与幸福感被自己挥霍光阴和懈怠的行为搞得荡然无存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写的东西是不是有人爱看是不是依旧俗套,然后就会一头栽在床上,做着白日梦,将一天的时间全部浪费掉。如此反复,什么成就都没有。早起也无法做到,他咒骂自己的懒惰,事实上每天他睡眠的时间已经比正常人少了将近两个小时了。在这半年中他似乎陷入了一个走不出的死圈,焦虑令他在振作与颓废之间往复循环,而希望也只是停留在手指对键盘的敲击和彻底放弃之间,永远显得那般的遥远和渺茫。

    他不得不承认,现实世界是物质的,物质决定意识——而在当代,物质的意思就是那些红红绿绿价值不定的纸。一切从此开始,也将结束于斯。

    何瑞打开了自己写作的那份word文档,连续了之前的思路,开始敲击键盘,他觉得只过了一会儿,但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往往这种时候说明他写作很顺利,所以不觉时间的流逝。他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又觉得希望重新出现了。

    他放松了一下身子,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烟雾缭绕的同时——

    那种可怕而诡异的感觉又产生了——屋子里有人。他想。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他打了一个哆嗦,站起来嘲笑自己神经错乱。

    他走到窗户前面,看着外面。然后他回头看了一下那张大床,床单垂下来,将床下面遮掩着。何瑞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他猛地弯腰,朝床下面看去。

    床下面的黑暗中,一个黑色影子的脸也正冲着他!

    何瑞大叫一声,一下子跳开了,他一把操起了放在锅里的菜刀。

    “滚出来!”他大吼一声。

    “别叫……”床下面的声音虚弱无力。

    何瑞一脚将床单踢了起来。那个黑影还是不肯出来。

    “滚出来!”这次何瑞的声音小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床下终于有动静了,那个黑影慢慢地爬了出来。

    是一个男人,用一块黑布裹着他的身体和脑袋。见他这样唯唯诺诺一副胆小鬼的模样,何瑞的胆子反倒大了,他一手提着菜刀冲了上去,一把扯下了蒙在男人脑袋上的黑布。

    在那一瞬间何瑞的心脏停滞了,接下来他发出了一阵可怕的惨叫——啊——鬼啊——

    何瑞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他的腿已经转向,朝着门狂奔而去。

    但那个男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也朝何瑞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何瑞的胳膊,何瑞左手的菜刀抬起,也被那个男人按住了。

    “别让人发现……别出去……”男人的声音沉闷,但不像是鬼的声音——他死命扯着何瑞的胳膊剧烈的抖动着。

    何瑞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被毁容了的脸,脸颊上的皮肤被火烧过,结着厚厚的一层痂,那模样是如此的恐怖,“你……”何瑞说不出话来,他的腿肚子在打颤。

    “我不是小偷……”男人喘着粗气,“我只是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我没法子……别出去……”他说。

    这栋楼里住的人都素不相识,即使隔壁爆炸了,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一下的。

    男人见何瑞的情绪稳定下来了,这才松开了手,他一松手,整个人似已经虚脱了一般,顺溜溜地滑落在了地上。男人的身上斜跨着一个牛仔帆布的背包。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何瑞坐了下来,那男人低着脑袋,又用黑布蒙住了脑袋。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说——我马上报警!”何瑞道。

    男人抬起了脑袋,咳嗽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的嗓音似乎也被大火给毁灭了,沙哑不堪,“别报警——我……我不是小偷,我是想进来避一避,你看我这样子……”男人**了起来,他看上去很痛苦,过了一会儿缓和好了,这才继续说话,他说话的时候,何瑞看见他手臂上的皮肤也有烧伤。

    “我没偷东西,只是……”男人说,“请求你让我在这里避一个晚上,我明天晚上就走……我没地方去才……才溜进来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何瑞的声音依旧尖利。

    “我……”男人没有说,但何瑞能够想象到,这间房子的木头门,别人想要进来,其实不用费太大功夫的,“我……我没有恶意……”男人说话的时候好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一样,总要停下来大口的喘气,他斜倚在墙壁角落坐着,“能给一口水吗……”

    何瑞看着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构成威胁的,何瑞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杯子,拿了热水器打开了门,然后又返身关了门,他去打了一壶水,再次回来开了门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是原来的姿势坐在地上。何瑞将热水器插上电开始烧水。

    “把你的背包给我。”何瑞指了指男人垮在身上背包。他要检查一下,如果男人的包中有他的东西,他立马就会报警。

    男人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很不愿意的,但他已经做不出不情愿的表情了,他的脸已经不是人的脸了,“你来拿吧……我没有力……”

    何瑞走上去将背包从男人的身上取下来,有几次男人开始**,何瑞知道弄疼了他,就放慢了动作。

    男人的背包中竟然有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那电脑崭新干净,怎么看也不像是面前这个男人的。

    “偷来的吧。”何瑞抬了一下头。

    男人没有说话。

    除此之外,背包中还有两张银行卡,一个硬皮的大本子和一只半截铅笔,还有一块橡皮。何瑞将那个本子从背包中抽出来,男人挣扎着要坐起来,很显然他不情愿别人动他的东西,但他没有办到。他看上去太虚弱了。

    何瑞顺手翻开了那个大本子。那是一个速写本。里面乱起八糟的铅笔涂鸦充斥着大半个本子的纸张,何瑞翻到最后一张画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那张画似乎画的很精心,一座山谷间,有一个带篱笆的小房子,房子前面画着两个小人,一个脑袋大大笔法稚嫩的男孩形象,牵着男孩手的是一个女人的形象,那女人画得很好,一看就很专业。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长发,连衣裙,手指纤细——但女人形象所在那块位置的纸张已经变得很薄了,应该是用橡皮反复擦过的缘故吧。何瑞看着画中女人的脸颊,突然产生了一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的感觉。他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一个卡通母子而已,何瑞想着,觉得自己实在是神经质。

    “你是个画家?”何瑞问他。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我看也不像。”何瑞道,水开了,何瑞为男人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身边。

    “我遇到了车祸,大火把我烧成了这幅模样……”男人**着又开口了,他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一般,“如果你能帮……”

    “哎——”何瑞一伸手,“得了吧,我没送你去公安局已经不错了,你少得寸进尺啊——再说了,你看看我这里——”何瑞伸手朝屋子四周一挥,“你也看到了,我连我自己都顾不过来了,你要真是小偷那得哭着离开了。”

    “我会回报你……”男人低声道,他将脑袋垂了下去。

    “你有什么?你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得另外说呢,我告诉你,明天了你赶紧给我走,你要是死在我这儿,那我还说不清了我。”何瑞说着,从床上扯下来一块垫子,扔在了男人的脚旁。

    夜里何瑞尽量保持着警觉,耳边不断传来那个男人轻微的**声,如此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最后何瑞总算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六点何瑞就醒来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是就是看床边,发现那个男人还睡着,何瑞不知他是死是活,就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息。何瑞推了推他,那人**了一下,看样子是没法起来了,他现在连动一下都很难。

    算了吧。何瑞想。他这样子,也做不出别的事儿了,这里反正比狗窝强一点,但毕竟也只能和狗窝相提并论,里面没啥值钱的东西,对何瑞来说最值钱的就是那台笔记本和床下面的书,笔记本可以带到上班的地方去,书么,对这个人来说,是一文不值的,所以不必担心被偷。

    何瑞洗漱完毕后,将笔记本放进包中,拉上了门。

    那个男子不知道是早就醒了,还是被关门声音给惊醒了,他的脑袋动弹了一下——也许他一晚上都没有睡觉。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背包,将背包拉了过来,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本速写画册,用手蹭着将纸张打开。他一页一页的翻动着,最后翻到了那副带篱笆的小房子的画,停了下来。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然后他抬头看着窗外,迎合了初升的朝阳,橘黄色的光芒射进了窗子。

    晨曦。

    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说完这两个字后,他看着从窗外射进来柔和美好的朝阳之光。他的眼中闪动着晶莹剔透的东西,如晨露一般闪烁滚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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