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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远志被父子一顿绕,到底还是回过味来。
两人都想促成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找到江上军的职位,并且为裴家所用。
他不明白裴家到底跟江上军有什么生意要做,心里却清楚,不管他们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这一步,他走不出去。
他不敢,也不屑,他怕背负千古骂名,让魏家老少抬不起头来。
从颐园街走出来,他在街上绕来绕去,心中憋着一团火,一团乱麻,在这冰天雪地,顶着呼啸寒风,却根本不知道饿和冷。
他完全忘了绕到哪条街,发现山田会社四个字一闪而过,莫名有些慌乱,连忙加快脚步离开。
他的第六感确实没有欺骗他,这是卖大烟的地方,聚集的是一些他惹不起的人。
他的第六感还是骗了他,他不去惹人家,并不代表人家不想弄死他。
一个十分凶狠的面孔出现在街口,他刚认出那是曾经到访过他们家的小林三郎,很快,两个日本浪人冲上来,把他的脑袋狠狠摁在雪地里,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黑得太快,魏远志回得向来慢吞吞的,大家都没当回事,魏老爷子和天冬一边喝着酸辣汤一边等人。
胡麦麦做好皮蛋咸蛋,挑出大个的鸡蛋蒸了肉末蛋羹,给老人补充营养,再准备好饺子蘸料,魏远志还是没回来。
琥珀要备课学习,带着老人孩子吃完走了,他还是没回来。
胡麦麦又冷又饿又气,实在受不了,气呼呼把剩下的酸辣汤一口气喝了,他还是没回来。
胡麦麦只好让天冬蹲在柳叶小街街口等着,自己跑去找人,天冬倒是没意见,琥珀看不下去,把天冬拖回来烤火,裹着大衣冲出门。
琥珀出去问了一圈,黑着脸回了家,魏远志沿途哪家铺子都没去,好像凭空消失了。
琥珀和胡麦麦在家门口打个照面,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胡麦麦笑道:“他不会是扔下我们跑进关内了吧。”
“他敢!”琥珀表面咬牙切齿,暗暗心惊,她知道他想跑,也知道这一趟多么艰险。
再者,在这个大范围抓捕反满抗日分子的当口,他要是跑了,这一大家子完了,裴醒要是愿意管,那也跟着完蛋了。
天冬只当没听见两人在嘀咕什么,或者听见也装傻,一手拉着一个走进家门,干笑道:“爷爷让你们先回来暖和暖和,这么大的人丢不了。”
大门被用力敲响,天冬大喜,“这不就回来了!哥……”
呼唤声戛然而止,胡麦麦和琥珀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来者又是这个郝三黑,他不知道怎么又被人打了黑枪,这次还是挺走运,没打中,枪子擦着脸皮过去,满脸都是血。
黄大狗和牛鹏把郝三黑送进来,大大咧咧钻进厨房找吃的,魏老爷子赶紧把人让进温暖的屋内,清创检查忙活一番,发现没什么大碍,让天冬打下手,找出止血药给他敷上。
琥珀和胡麦麦到底还是怕他,两人手握着手藏在房内,贴着墙壁听动静。
天冬是真心喜欢当大夫,学得很上心,眼珠子一直没离开魏老爷子一双手,郝三黑看得好笑,掏出一块巧克力塞给他。
天冬也不客气,接过来美滋滋闻了闻,扭头跑去找胡麦麦献宝。
“这药劲大,不会留疤,换药就喊我。”
“让天冬给我换吧。”
郝三黑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等脸上收拾好了,冲魏老爷子笑了笑,“老爷子,大家邻里邻居,你帮我,我也帮你。刚刚我的人在路上看到了,你孙子被日本人丢进康生院戒毒去了。”
话音未落,琥珀已经抓了一件大衣披上冲了出去。
“你怎么不早说!”胡麦麦也跟着冲出来,在院子中留下一声怒吼,也跟着跑了。
天冬目瞪口呆站在门口,郝三黑顺手摸摸他脑袋,大概觉得他这半年没剪的头毛还挺好摸,狠狠撸了几把。
进了魏家大院,黄大狗和牛鹏心里都挺踏实,从厨房腆着肚子钻出来,嘴里塞满饺子,一人抓着几瓣蒜,乐呵呵看着两人。
“康生院是什么地方?”天冬心一横,想着不能白给他摸了去,一脸焦虑看着他。
“好地方。”
黄大狗和牛鹏像是听了个了不得的笑话,捧着肚子大笑。
“有去无回的好地方。”
郝三黑恋恋不舍放过他的脑袋,低着头往外走,黄大狗和牛鹏连忙跟上,频频回头冲天冬笑。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天冬十分沮丧,回头看着魏老爷子,“爷爷,康生院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们这么害怕?我哥能回来吗?”
魏老爷子无言以对,摸摸他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琥珀去第四军管区的军官宿舍找到裴醒,裴醒幸好没有任务,从颐园街裴家出来之后,跟一个同僚大喝一顿,正在宿舍躺着,醉得难受。
听琥珀一说,裴醒顿时酒醒了,灌了一大缸子水狠狠吐了一回,拉着琥珀跑回裴家想主意。
裴六爷也有些慌了,四处派人打听一圈,抓人的就是老跟所有中国人不对付的小林三郎,而且就是一个顺手而已。
他倒是顺手,这康生院进去容易,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
日本人一边售卖鸦片,又一边予以管制,开了康生院戒毒来掩人耳目,众人把康生院当成阎王院,进来打一顿算是轻的,收拾完了,立刻就转送到什么山林煤矿做苦工,死哪埋哪,家人连尸骨都找不到。
郝三黑的手下倒也聪明,盯上了这趟送人的车,看清楚把人送到哪个地方,这才回来报信。
胡麦麦得到消息,立刻堵在门口跟人纠缠要领人,同时打发天冬跑去裴家告诉裴醒和琥珀。
裴六爷做的买卖大,卖大烟的路子多的是,他赶紧带着裴醒出面各方找人疏通关系。
按照上头的需要,康生院抓来的人分的地方也不同,这次凑齐一车就就准备拉去煤矿,赶巧魏远志就是这最后一个。
裴醒带着人冲进来,正碰上一辆大车正要往外开,就在错身而过之时,胡麦麦一个激灵堵在车头,裴醒吆喝着把后门开了,从人堆里拎出腌菜一般的魏远志。
回到家,魏老爷子已经熬了一锅药汤给大家压惊散寒,裴醒气得满屋子转,不时敲他的脑袋。
“好端端的,你跑去人家卖大烟的门口转悠是要干嘛!惹不起你招惹他们是不是嫌命长!”
魏远志当然不是跑去人家门口转悠,也不是嫌命长,他就是很单纯地倒霉撞见而已。
最近抓的人多,康生院的人还没来得及下手收拾人,可魏远志吃的苦头一点也没少,全身骨头好像被拆了重装一遍,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胡麦麦看他实在可怜,把他从裴醒手底下救出来,拉到一旁给他擦脸擦手暖和暖和。
良久,魏远志两行泪流下来,捂着脸缩坐成一团,胡麦麦沉着脸把人挪到火炉旁,在火炉上烤了几个地瓜。
裴醒略带惊奇地看她这一系列动作,终于想到这挺不起眼的黄脸婆女人也算这个院子的女主人,闷头跟着魏老爷子进了房间。
“老爷子,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你觉得她什么来头?”
“她就是个年轻姑娘。”
“还有呢?”
“我了解魏爸爸,他干不出这种混事,这娘俩跟魏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呢?”
“老爷子,这事你一定知道,不然你不会留她,对不对?”
魏老爷子捻着胡须笑而不语。
裴醒更加笃定,低声道:“老爷子认识她家里人?”
魏老爷子眼睛一亮,踌躇着没接口。
“我觉得她跟魏远志挺配!”裴醒来了劲头,“有个女人管着他,他不至于再犯浑!”
魏老爷子眼睛一亮,拉着他附耳道:“她是我兰陵老家故交的小丫头,跟我孙子前后脚生,我跟她爷爷定的娃娃亲。”
“可天冬怎么喊娘?”
“年轻姑娘能从上海这么顺当走到哈尔滨吗?”
裴醒终于回过神来,笑道:“老爷子,敢情您早就算计好了,今年要吃两份喜酒啊!”
他倒是想吃两份喜酒,这也得吃得上才能算。魏老爷子心头直发酸,到底做足了表面工夫,把裴醒送出小屋。
两人经过厅堂,胡麦麦还在给魏远志张罗吃喝,魏远志定定看着火光,不知道思绪飘到哪里,而胡麦麦看看火炉上的烤地瓜,再看看魏远志,目光坚定而温柔。
魏老爷子和裴醒交换一个眼色,继续向前走,琥珀站在门口迎向裴醒,目光热烈明亮,眼里全无他人。
魏老爷子回到小屋,在窗前伫立良久。
眼里有泪,胸口却滚烫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