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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魏远志拎着两个小半袋白面出来，珍而重之用衣服包好捆在身上，刚骑出司令部没多远，路旁站着一个人冲着自己招手，满脸笑容，“小魏，我想请你帮个忙。”
“老袁！”魏远志慌忙停车下来，把他拉到无人的小巷。
老袁叫袁李杜，是从伪满军校毕业后分配到江上军的第一期毕业生。
这一批毕业生中间出了几个在12.30事件中被捕的学生，虽然有大人物跑来过问，把事情强压下来，其他的学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上头对几个风头正劲的人物盯得很严，老袁首当其冲是高桥严防死守的对象。
江上军的尹司令官曾经跟李杜将军打过日本，李杜将军败退后去了北方，尹司令官投降日本，就此飞黄腾达。
尹司令官跟老袁见了一面，念了两遍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顾念旧情，派给他一个带兵的好差使。
在司徒浪透露出名单之前，魏远志和老袁并不相识，对于老袁来说，认识一个毫不起眼畏畏缩缩的小人物，替代一个死人上来的小人物，本来就没有必要。
老袁要回家探亲，想找仓田顾问开一张特别通行证，魏远志是他面前的红人，这才找到他头上来。
魏远志一口答应，让他原地稍等片刻，挠头想了想，骑车回家先把白面交给天冬，扭头来到仓田顾问家。
仓田正要拉拢魏远志，当场把通行证交给魏远志，让他叮嘱老袁及时回来，不然连他都得问罪。
老袁拿到通行证，看他跑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挺过意不去，想要请他喝酒，被魏远志婉言拒绝。
魏远志的积极配合令人生疑，老袁也不多说，拿着通行证走了。
老袁是个聪明人，回家找人打听一番，得知魏远志的父亲是个老师，死于那场跟自己有关联的事件中，而他的兄弟裴醒也是军官学校毕业，在12.30事件中差点被连累，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回家的前一天，老袁再度把魏远志约了出来，这一次他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魏远志经历大风大浪，肯定极其谨慎。
出乎意料，魏远志这一次没有拒绝，而且悄悄告知他，两人都成了高桥的重点监视对象。
对此老袁一点也不意外，不管军中还是政界，每个中国人的言行举止，都会有人死死盯住。
他们知道无法征服中国，无法征服中国人，只能用这样的愚蠢办法来处置。
从河北探亲回来，老袁暗中送来一些紧俏的土特产表示感谢，两人相谈甚欢，就此结盟。
不过，有一个秘密，直到很久之后老袁才向他说明。
这一趟没有白跑，他遇到了真正的自家人，找到组织了。
很快，尹司令官告老还乡，带着10多名家眷离开哈尔滨。
说实话，对这个闷头抽大烟，不怎么出来管事的司令官，魏远志并没有太大印象和好感，看他捎带的东西不多，又生出几分同情，在日本人的威压之下，啥官都是傀儡，下一任的李司令官未必比他管用，也未必能这么清清爽爽脱身回乡。
作为自己的伯乐，老袁自然要去送一程，尹司令官塞给他一张纸，上面列了一长串特供司令官的小卖店名录，包括烟酒糖大米白面等等。
尹司令官只当是一份大人情，也没想到老袁烟酒不沾，在哈尔滨又没啥亲眷，这点东西对他一点用也没有，而且他薪水还得寄回河北养家糊口，尹司令官能买上，他未必有这个闲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很快，这张名录到了魏远志和胡麦麦手里，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特供是针对的司令官，魏远志这种小卒子，人家未必会正眼相看，没有必要为这点东西担一份凶险。
东西买不买是一回事，倒是可以来个有备无患，魏远志还是照着名录上的地址一家家去探了探，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有钱给，军需仓库他们都能搬空。
眼看最后期限越来越近，裴醒这边毫无动静，中岛忍不住把他叫了过去，狠狠敲打了一顿。
裴醒只好立下军令状，表示三天内一定完成任务。
解铃还须系铃人，回到家，裴醒在门口徘徊，夕阳西下的时候，终于等回了魏远志。
魏远志是一个人回来的，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委屈，推着车，整个人蔫蔫的。
大家都非常习惯他这个咸菜疙瘩的模样，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除了司徒夫人早早笑脸相迎，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魏远志走到门口，和裴醒对上眼睛，受了惊吓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裴醒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大手一揽，搭着他肩膀往外走，低声道：“通讯大队这边我一个人应付不了，你赶紧来帮我的忙，来当培训学校的校长。”
裴醒当了大队长，手底下有钱有人，谁都给他几分面子，黄大狗和牛鹏看他走来，一个趿拉着鞋子，一个抓着一瓶酒，赶上来向他问好，不过，两人眼里都只有裴醒，没有几乎缩成一团的可怜虫魏远志。
裴醒目光一闪，冲两人一挥手，笑道：“二位兄弟，有机会我们好好喝一次。”
“客气客气。”两人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魏远志小小声道：“我不想干。”
“是不是仓田不让？”
“不，我不想干，真的干不了。”
“你这干不了那干不了，到底想干什么！”裴醒急了。
魏远志脖子一缩，愈发显出几分可怜，“哥，那你说要我干啥？”
裴醒气急败坏道：“你，赶紧帮我把鬼夫子和江洋大盗两个案子交差！”
魏远志瞪圆眼睛看着他。
裴醒也没指望他能行，凑近和他大眼瞪小眼，被他气笑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杨小七一顿，家里催得紧，他那边还有一摊子事没完。”
魏远志眼珠子一转，突然露出笑容。
“什么意思？想吃牛排？那得等我们办完婚事再说。”裴醒继续揽着他把人往车里塞。
魏远志差点被他勒断了气，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哥，鬼夫子和江洋大盗的事情，我有办法！”
裴醒愣住了。
裴家书房，一个个信封雪片一般飞到书桌上，又很快在裴玉珏手里烧成了灰。
深夜，裴六爷拿着一个信封走进来，裴玉珏烧完了最后一封信，正将纸灰倒进垃圾桶。
裴六爷佩服他的就是这一点，除了魏山岳死的那一次，无论多大的事情，这个弟弟始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裴六爷抽出一张信纸递到他面前，“差不多了。”
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面上还有得意的笑容。
纸上寥寥数语，记录的是杨战虎今天的行踪，他去见了绸缎铺老板和服装行老板，酒店去了三家，看起来非常忙碌。
杨战虎一家人看起来像是在筹办喜事，可每一条消息都不是关于办喜事的，杨小七躲在柳叶小街，成天跟在琥珀和胡麦麦两个女人屁股后面晃荡，也不像是要娶亲的人。
“他们想跑。”裴玉珏接过信纸扫了一眼，点燃丢进垃圾桶。
裴六爷优哉游哉坐下来，等着他的回应。
裴六爷了解自己的兄弟，知道会等很久很久，所以也不着急，点了一根雪茄抽着，目光迷离，笑容微微。
雪茄抽到一半，裴玉珏终于开口，“差不多了，收网。”
放下雪茄的时候，裴六爷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手一抖，雪茄和烟灰全落在烟灰缸外。
他也顾不得去收拾，起身大步走向裴玉珏。
裴玉珏冲着他一摆手，成功地制止了他的脚步。
“老九，怎么？”
“演好自己的亲爹，这事，你别出面。”
“我不出面，你……”
“我当然也不出面。”
“我们都不出面，杨战虎老奸巨猾，要是真跑了怎么办！”
“跑得了人，跑不了铺子，我们要的是铺子。”
“那人呢？”
“杨战虎根基深厚，铺子到手，其他随缘。”
裴玉珏一径往外走，裴六爷慌慌张张跟上来。
“老九，这事你到底让谁来办……”
“裴醒！”
“他不是什么都看不上吗？”
裴玉珏大概也察觉出自己表现太急，停下脚步，笑道：“总有他看得上的东西。”
裴六爷恍然大悟，“敢情这个大队长就是他想要的东西！我们还真不白砸了这么多钱！”
裴玉珏冲着他点头，“也是我们要的东西。”
“小魏那头怎么办？”裴六爷加了一句，“小魏兄妹俩。”
裴玉珏面露难色。
这还是裴六爷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样苦恼的神色，心头闷笑，也不想去追寻答案。
对他们来说，魏家几口子聪明是聪明，可除了傻好心没什么本事，掀不起什么风浪，答案对他们来说也不怎么要紧。
果然，裴玉珏一笑，“只要他们不动，一切随缘。”
第二天一早裴醒就来到中岛面前复命，看起来成竹在胸。
中岛扫他一眼，“鬼夫子呢？”
裴醒摇头。
“江洋大盗呢？抓到了？”
裴醒继续摇头，脸上一点愧色都没有，“中岛将军，比起您交代我查的鬼夫子和江洋大盗，或许您对这个更感兴趣。”
裴醒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他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敷衍我，”中岛满脸不耐烦，“你查不了，我可不客气了。”
“为什么？”裴醒还是心情奇好的样子。
中岛一笑，“你们这些小年轻特别有意思，事情办不好，还有脸皮来问为什么。”
裴醒连忙躬身，正色道：“不不，将军，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但他们都跟这个案子有关联，所以我想请您来定夺。”
中岛嘴角有一丝笑容。
那是诡计得逞的笑容。
这个大队长他早有好人选，不会让裴家坐大。
中岛推开文件袋，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纸，笑道：“这几个都是你的同学，是这个大队长的候选人，为了以后的工作顺利，还是让你来选。”
裴醒眉头一挑，并不去接那一叠纸。
中岛一个个念出名字，笑道：“这几位，都是我们接管之后早早安排在军校进行谍报工作的人才，他们深入侦察，放长线钓大鱼，最后将军校里的反满抗日分子一网打尽。”
“很好！”裴醒非常佩服自己，此时此刻还能笑出声来。
裴醒抽出文件袋里的纸张，同样一张张念出名字。
中岛笑容僵在脸上。
这些都是哈尔滨的官员，其中有他的得力干将，军需官森田少将还是他的小舅子。
“这些人盗卖粮食物资，从中渔利，最要紧的是粮库里粮食很多换成了霉米，对了，士兵吃的全是霉变的高粱米，现在怨气冲天，眼看就要……”裴醒停了下来，将纸张工工整整放在他面前，“将军，事关重大，请您定夺！”
中岛不用看就知道，这些名字和数字不是伪造，就算借裴醒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伪造这些东西。
战线拉得太长，人力物力财力全都捉襟见肘，上头号召大家同甘共苦，一天两天倒是能勒紧裤腰带，日子久了，谁也顶不住。
再者，哈尔滨是个物产丰饶的好地方，对于原本日子过得挺舒坦的人来说，这个苦头不该他们吃。
“你出去吧！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了！当好你的大队长，对了，办好培训学校！”
一场风波消失无形，看着中岛沮丧的神情，裴醒大呼痛快之余，也对魏远志有了新的认识。
这些资料是魏远志两三天时间搜集整理出来，他跟外表表现出来的似乎不一样。
魏远志瞒了他什么东西，这是他至今才知道的事实。
十二道街的大光明电影院里，魏远志和裴醒正在看电影。
这是裴醒给他作为帮忙解决麻烦的奖励，可魏远志一点也不想接受这个奖励，因为现在天气闷热异常，屋子里乌烟瘴气，从进来那一刻他就想吐了。
一个戴着礼帽遮大半张脸的中年人坐到两人身后，抓着大蒲扇拼命扇，扇得各种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魏远志忍无可忍，肘了裴醒一记，“哥，我难受极了。”
裴醒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身后那个中年人倒是凑上来，“难受的话，去我家喝酒吧。”
原来是杨战虎！
魏远志目瞪口呆。
裴醒低声道：“能去你家喝酒，也用不着约上这来。快说吧，安排好了吗？”
“好了。马上出发。”
裴醒点点头。
魏远志傻眼了，“出发去哪？”
“北平。”两人一同开口，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第二十一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