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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决战 第27章 雪漫归途(大结局)

作者:却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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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1946年的冬天。

    1941年冬天那场雪,漫长凛冽,无边无际,好似下了整整5年。

    “将来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不过当然会比5年前好……”魏老爷子这样讲着,拄着拐杖走出门。

    人世间变故太多太乱,较真不得,比如柳叶小街今年又换了一茬街坊邻居,他不问他们从哪来,也不打听他们干什么。

    活着都不容易,见面招呼,相互客客气气就好了。

    他一路招呼过去,默默记下这些陌生面孔,司徒浪家这边换了热热闹闹的一屋子,孩子得有一巴掌这么多,成天大呼小叫哭哭闹闹,吵得脑袋疼,但是也挺让人欢喜。

    杨战虎家换了一对学生小情侣,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生火做饭打扫无时不刻不狼狈,但因为情意正浓,狼狈之中也充满甜蜜。

    至于黄大狗和牛鹏……做过汉奸的当日风光无限,最后都落不着什么好,这一群大小伙子全都鸟兽散,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孤零零的一个老头看家,他知道,老头很快会消失,换做或多或少的一家人。

    魏远志和胡麦麦老不着家,家里越来越空旷,他和天冬一老一小住不了这么大的院子,等魏远志回来,得跟他商量商量,租出去大半个院子,手头也能有点余钱,给他们张罗张罗婚事,添置一点好东西……

    天冬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他刚刚对着空气说了一堆废话,走到巷口,天冬才跟上来。

    天冬一天天长大长胖,脚步声也一天天沉重,他笑容满面朝身后伸手,却落了个空。

    天冬越过他,张开双臂堵在街口一个男人面前。

    男人身披呢子大衣,里面西装革履,拎着一个手提箱,目光如同生了个钉子,死死定在天冬脸上,像是要讨债。

    “麦麦,我来了!”一个青年男子走进来,放下手提箱,满脸都是笑容。

    胡麦麦没搭理他,倒是对天冬的去而复返十分生气,“天冬,你这是想偷懒是不是!”

    不对劲,天冬蔫呼呼的,脸色垮得不像话,像是病了。

    胡麦麦伸手去探天冬的脑门,青年男子拦在他面前,笑容更加殷切,“麦麦,还记得我吗。”

    “你是?”胡麦麦觉得他挺面熟。

    “麦麦,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张剑凡的弟弟张剑鸣。”

    胡麦麦心里咯噔一声,很想装作不认识他。

    她迅速看向他的身后,魏老爷子又回来了,双手扶着拐杖定在门口,满脸皱纹竭力挤出一个客气的笑,笑得颤巍巍的,可怜极了。

    她满心不忍,一咬牙,把人先让了进来。

    这些年音讯断绝,张剑凡逃狱之后,日本人马上投降了,张剑凡带着胜利的喜悦给家里报了平安,告知天冬在哈尔滨的消息,说要带儿子一块回家。

    家里正在张罗,人还没等到,张剑凡的死讯就到了,张剑鸣只得放下手里的事情,千里迢迢来哈尔滨接人。

    解释清楚,一家人面面相觑,都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魏老爷子笑容维系不住,死死抱着一个茶杯,茶杯直抖。

    胡麦麦看不下去,费了几分力气从老爷子手里夺了茶杯,递了一个暖手炉给他。

    张剑鸣放下茶杯,环顾四周,长长叹了口气。

    胡麦麦看向天冬,“给你叔叔倒茶。”

    天冬小心翼翼凑上前,刚提起壶,张剑鸣一把抓住他的手,哽咽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你叫什么名字?”

    “天冬。”天冬腹诽,都说了多少次,真是明知故问。

    “这名字谁取的,也不照着辈分来,肯定不是我哥取的。”

    张剑鸣带着怒意斜了胡麦麦一眼,准备给她一个下马威。

    胡麦麦微微一愣,茫茫然看向魏老爷子,看他捻须摇头,整个人像是抽了筋,登时来了三分火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三下五除二拆了装上,一颗一颗往里面压子弹。

    魏老爷子愣了愣,手终于不抖了,笑得像只老狐狸。

    张剑鸣目瞪口呆看着,下意识去拿茶杯,手开始颤抖。

    天冬终于有人撑腰,心下得意极了,连忙挡在张剑鸣面前,为他倒上茶,赔笑道:“叔叔,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张剑鸣嗯嗯两声,算是回了神,“抗战胜利了,大家都往家赶,我们张家几房一致同意让你认祖归宗。”

    “让我回家?”

    张剑鸣点头道:“我这次做通了大家的工作,大家都答应让你回去,你的学费他们不管,都由我负责,家里财产也不过问。孩子,我说了这么些天,真是劳神劳力,你以后可要替我长脸。”

    “有什么财产!”胡麦麦笑容可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算计财产的精明女人。

    带着几分矜持,张剑鸣淡淡道:“也没多少东西,就几百亩地一些山头,城里的铺面,还有乡下的一些房子。”

    胡麦麦目光前所有未的严肃,“这些东西,原本天冬的父亲有份,天冬也有份,对吗?”

    张剑鸣笑容尴尬,“话是这么说,他不肯好好做事,家里不认他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像别人一样好好做事?”胡麦麦这一句是问的天冬。

    张剑鸣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你们放心,天冬我们还是要认的。”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天冬这一句是在回答胡麦麦。

    “胡麦麦,你不要胡说八道教坏小孩子,有什么比命还重要吗!”

    天冬看向魏老爷子,老爷子不好开口,只是一转眼像是苍老许多,一张脸皱成一团,低头不语。

    天冬看向胡麦麦,胡麦麦呆呆看着手里的枪,皱眉道:“天冬!你回家吧!”

    天冬一愣,泪珠顿时眼眶里打转,“怎么了?”

    “天冬,你今年多大?”

    “有话就说,别吓唬孩子。”魏老爷子直跺拐杖。

    “会玩枪了吗?”

    “当然会!”

    胡麦麦笑了,大摇大摆走过来,一把拉过天冬的手,抄起手枪拍在天冬手里。

    天冬惊喜地看着手里的枪,“姐,真给我了!”

    张剑鸣顿时脸色铁青。

    胡麦麦拍拍天冬肩膀,“以后哪个娘们冲你啰啰嗦嗦,你用这个叫她闭嘴,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打手打腿都行,不要伤人性命!”

    张剑鸣脸色煞白,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天冬瞥了张剑鸣一眼,眼睛一亮,“姐,我枪法还不太好,要是打偏了可怎么办。”

    胡麦麦哈哈一笑,“有你小叔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用怕。”

    魏老爷子闭着眼睛,憋着一口气,胡须直抖。

    那都是憋笑憋出来的。

    张剑鸣慌忙起身道:“不行不行,天冬,这可不行。”

    天冬摇晃着枪,“小叔,什么不行?”

    张剑鸣环顾众人,颓然坐下来,“胡迈之,你别胡闹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这趟来哈尔滨,其实也没打算真能把他带回去。”

    他还记得自己叫胡迈之!

    胡麦麦和天冬面面相觑,都有几分黯然。

    “当年我怎么说的!”张剑鸣忽而红了眼眶,“我不让你们去干这个危险的事情,你们偏要去,现在好了,你看那么一大家子,就剩了你们两个……”

    他和张剑凡一块从湖南来上海求学,那会两兄弟就有些不对付,张剑鸣一心赚钱出人头地,不让他哥做危险的事情,连带着嫌弃跟危险有关的一干人等,包括很小的胡迈之。

    其他人不冤枉,胡迈之是真的冤枉,这条路由不得她来选,就踏上了亡命的旅途。

    危险的事情干完了,人也全没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能不说,他是对的。

    “多危险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干,是不是。”胡麦麦将天冬拉到面前,轻轻擦掉他的泪水。

    天冬点了点头,露出笑容。

    “这么老远的路,那你还来干嘛?”

    “我想我大哥,想看看他埋在哪,看看他儿子好不好……”

    张剑鸣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嚎啕痛哭。

    张剑鸣提着手提箱走出来,猛地回头,抓住天冬的手,压低声音道:“天冬,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你父亲虽然没了,张家仍在,我们不会亏待你。”

    天冬摇头道:“小叔,谢谢你来找我。”

    “你这孩子,光说谢有什么用,你看我就要走了,这么千里迢迢,来一次真的很不容易,你还是跟我走吧。”

    “小叔,张家还有什么人?”

    “我们张家是大族,人太多了,我都数不清。”

    “那除了你我还认识谁?”

    张剑鸣愣了愣,苦笑道:“血浓于水,见了面不就认识了。”

    “小叔,你知道的,我是麦麦姐带大的。”

    “是啊,她自己也是个孩子,把你拉扯这么大,真不容易,她是我们张家的功臣。”

    “张家明知她不容易,当年为什么不接我回去?”

    张剑鸣尴尬地低头,声如蚊蚋,“兵荒马乱的,我们也不容易。”

    天冬沉默下来。

    谁也不容易,最不容易的难道不是两个幼小的孩子。

    “小叔,这些年我一直做噩梦,梦见我要死在冰天雪地,一直想要回家,不过从来不敢告诉麦麦姐。”

    “回家好,回家好。”

    “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了,比起你们一大家子,爷爷更需要我。”

    张剑鸣和魏老爷子猛地抬头,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这个……剑鸣,我很抱歉。”魏老爷子对这陌生的年轻小伙躬下身来。

    张剑鸣苦笑道:“老爷子,抱歉的是我,孩子在这里让您费心了。”

    “天冬,地址你记下来,等再长大一点,你还是得回去看一看,我们始终欢迎你。”

    “好的,我一定去。”天冬到底还是孩子,多了一堆亲人,雀跃之情难以掩饰。

    张剑鸣提着行李箱离去,很快消失漫天雪花里。

    魏远志不知道上哪忙活两天一夜,晚上终于顶风冒雪进了家门,这次饿狠了,蹲在炉子前,都来不及热一热,给粥加了一点热水,捧着碗咕咚咕咚往口里倒。

    喝完粥一擦嘴,他才发现魏老爷子出现在面前,笑道:“没办法,什么事都得过问,实在太忙了。”

    胡麦麦捧着一碗饺子出现在门口,气呼呼道:“就你忙得不用回家,别人怎么都该干嘛干嘛。”

    魏远志仔细一想,好像也对,更何况胡麦麦事情比他还多,照样两头跑。

    魏老爷子等不及了,拿出一个手镯。

    魏远志和胡麦麦惊讶地看着。

    这不就是胡麦麦刚来那天拿出来的手镯。

    胡麦麦赔笑道:“老爷子,您想要拿去就行,我们年轻力壮,以后还能再赚钱买。”

    魏远志哭笑不得,“你到底啥眼神,再瞅瞅。”

    胡麦麦小心翼翼接过,拿到光亮处。

    天冬捧着一个布包走来,笑眯眯交给胡麦麦。

    胡麦麦打开布包,两相比对,惊呆了。

    “爷爷,您这是怕我们分赃不均吗?”魏远志还没看明白。

    魏老爷子气得直咳嗽,“兔崽子!这是你奶奶传下来的好东西,有一对!当年说好了,一个给你媳妇,一个留给你!”

    “我媳妇?”

    胡麦麦满脸通红,“老爷子,您跟我爷爷……”

    “坦白跟你说吧,你爷爷胡郁要叫我哥!我们正儿八经拜过把子!”

    胡麦麦连忙跪下来,恭恭敬敬道:“老爷子,我爷爷一直惦记您。他临终前交代过,见着您要磕三响头,我一直没有办到。”

    说话间,胡麦麦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天冬一愣神,跟着磕了三个响头。

    魏老爷子老泪纵横,“这臭小子,到死还是这个神神叨叨的脾气……”

    胡麦麦哽咽道:“他一直想回哈尔滨,回兰陵,可惜一直没了这个心愿,他是睁着眼睛走的……”

    魏老爷子长叹道:“他是兰陵王家的人,因为家道中落,过继给一个胡姓的贸易商人来到哈尔滨,安顿下来之后把我也叫来了……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们还不如留在兰陵算了。”

    胡麦麦突然一抹脸,“改名!我要姓王!”

    魏满江和魏远志傻眼了。

    胡麦麦笑起来,“我想起来了,爷爷交代过,我的娃,认祖归宗,姓王,要是魏老头子有意见,就给他磕头,磕三个响头!”

    魏远志扑哧笑出声来,“原来在这等着呢!”

    胡麦麦跺脚,“你们笑什么,姓王怎么啦!”

    魏远志忙不迭点头,“姓王好,就姓王。以后多生几个孩子,留一个姓魏就好。”

    “谁跟你多生几个……”胡麦麦醒悟过来,羞涩地惊叫一声,甩了手里的东西扭头就跑。

    魏老爷子哈哈大笑,笑出了满脸水光。

    魏老爷子一直想好好给两个孩子办一场婚事,可惜这个心愿始终没能完成。

    这个除夕,柳叶小街和魏家大院里里外外都忙着包饺子,孩子们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胡麦麦扶着魏老爷子走进书房时,两人脸色并不太好,脚步有些虚浮。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魏远志从一个书柜后迎出来,看胡麦麦紧咬下唇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慌。

    魏老爷子叹了口气,“麦麦,还是你说吧。”

    胡麦麦掏出一封信,犹疑着交给他。

    魏远志拆开一看,脸色一沉,“要我们去长春……”

    “你们走吧,不用管我,我有天冬陪着呢。”

    胡麦麦眼巴巴看着魏远志,完全没了往日的凶悍劲。

    “你们走吧,都走吧……”

    “老爷子,这是组织的任务……”

    “你们不用解释,我懂。”

    哈尔滨解放了,下一个轮到长春,轮到沈阳,轮到北平……乃至全中国。

    魏老爷子直叹气,“这仗起码还得再打八年。”

    胡麦麦赔笑道:“老爷子,我们努努力,说不定两三年就打完了。”

    魏远志拉了她一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鞭炮声轰然响起,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今天是团聚的除夕,三人都笑起来。

    “你们走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两人齐声道:“老爷子,您有多少要求我都答应。”

    “你们都老大不小了,得成了亲再走。”

    魏远志看了看信上的时间,“老爷子,只怕来不及。”

    “得了得啦,你会不会说话。老爷子,我早就是您孙媳妇,不用多此一举。”

    魏远志和胡麦麦都嫌麻烦,一家四口到馆子吃了一顿饭,这婚事就算成了。

    至于要不要将太空旷的大院子租出去,魏远志表态,除了书房不能动,其他随便老爷子处理。

    战火很快席卷东北大地,老爷子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同学,租费没有收到,还得倒贴伙食,跟他起初的设想有很大出入,只是院子终于热闹起来。

    这是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天安门城楼上的讲话声在中华大地久久回响,哈尔滨又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1949年这个除夕,风雪如旧,街头巷尾热闹如旧。

    热闹,是别人家里的热闹,对于魏氏头痛专科诊所的爷孙俩来说,在家里呆着实在太寂寞凄冷,不看诊的话,到街上诊所来烤个火唠个嗑看看人家的热闹也是好的。

    诊所门口,天冬跟着魏老爷子慢慢走来,天冬又长了个子,而魏老爷子往回缩了点,两人背后看起来差不多高了。

    魏老爷子还是挺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人搀着走,老觉得丢人,所以天冬拖着脚步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看这难得的北方年景,同时暗暗发愁。

    这雪一下就没个完,魏远志和胡麦麦忙碌在外,会不会挨冻受饿,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危险。

    “要是他们能回来过年就好了。”

    魏老爷子和他心思相通,悄然叹了口气,忽而停住脚步,指了指牌匾,“天冬,觉不觉得有点破了?”

    天冬茫然点头,牌匾确实有点旧,可还能用不是。

    魏老爷子莫名其妙笑起来,指着门口被包裹起来的一个长方形大东西,“去看看。”

    天冬满脸疑惑上前拆开,发现是一块崭新的牌匾,“爷爷,这是哪来的?”

    “你管它哪来的,赶快挂上去。”

    “姐!”听到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天冬惊喜若狂,猛地回头。

    风雪中,魏远志和胡麦麦携手而来,胡麦麦肚子大得走路都有些艰难,看样子就要生了。

    魏老爷子小小的诡计得逞,纵声大笑。

    笑得泪水纷飞。

    新的一年来了,新的生命就要降临,活下来就有希望,希望生生不息。

    孤军燃点星火,星火可以燎原。

    他们孤单而来,不会再孤单离开。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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