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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染血的嫁衣3

作者:却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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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刘老虎作为前车之鉴,甘亚平独得了盐和香烟的专卖权利,知道自己在孤山说话不太管用,很慷慨地把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分了一半给赵理。

    盐每人每天都一定的定量,赵理抢了汪争光的职位,每天虚报固定人口数量,借着各种名目请购,等到别人来取盐时,又从中耍些花招,给少一点或者扣称,要不就干脆不给,反正谁也拿他没办法。

    金田荣弄来整批食盐,向江桂子换粮食和农副产品,甘亚平把所有的食盐都包了下来,赵理用枪杆子威逼着江桂子贱价出卖,等到卖盐则拼命抬高价钱。

    金田荣知道他们弄的这些鬼名堂,不过从来都是不闻不问,水至清则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也懂,真要是管这么严,谁还来给他们办事呢。

    孤山驿落在赵理和甘亚平手里,他们也不甘心放过这摇钱树,很多过往的客商冲着孤山驿的大名,会将货物也寄存在这里,各地战事纷起,停驻的客商和寄存的货物也越来越多,赵理叫来当铺的胡掌柜做一笔大买卖。

    有钱赚,何乐不为,胡掌柜听了两人的计划,当场就想抽脚走人。

    原来,赵理是想在孤山驿设假赌局,骗走所有人的货物!这是断子绝孙的阴招啊!

    胡掌柜逃脱不及,被赵理抓紧秦家大院,赵理一句口供也不问,拿出所有刑具,让日本兵和所有手下把胡掌柜作为试验品,逐一试验,没用到一半,胡掌柜就已经人事不省。而日本兵也玩累了,一哄而散。

    第二天天麻麻亮,赵理拉着半死的胡掌柜来到唐家渡执行枪决。

    胡秦氏带着家人赶来,看到胡掌柜惨不忍睹的尸体,当场晕厥。

    消息一波又一波传到山里,又很快被有心人传到了蓝陵,老师们个个提心吊胆,还不得不维持镇定,有空凑到一起就暗自商量,当然,这一切都要瞒着病怏怏的江习庄。

    商量来商量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们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倒是钱璞玉做出决断,去一趟衡阳想办法把人接出来。

    钱博书知道女儿的脾气,她要做的事情拦阻不得,只得含泪相送,钱璞玉生怕他说什么,一路上疾走如飞,开船前很早就到了码头。

    这一去迢迢千里,又是在日占区……钱博书满心纠结,忍无可忍,看着悠悠江水叹道:“璞玉,你看重的那个人只有一个女儿,我也只有一个女儿,全天下的父亲心都是一样的……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命根子!”

    钱璞玉无言以对,低声道:“父亲,您先回去吧,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敷衍的话听得多了,钱博书苦笑连连,怅然而去。

    钱璞玉送走父亲,刚想坐下来吃碗米粉填饱肚子,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璞玉……”

    钱璞玉还在惊诧,没想到管平潮把话一说开,终于能够放下怯懦,直面倾慕已久的心上人,戏谑道:“璞玉,你看巧七和唐三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这对捣蛋鬼改变,我一个大男人从北平沦陷开始逃了这么多年,应该好好挑起一些担子……”

    说着说着,他被自己的话振奋了,挥舞着手臂,浑身陡然增添了无限光芒。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从1937年北平沦陷至今,辗转大半个中国,遇到钱家父女,终能在衡阳落脚,如果此时再不为自己的幸福勇敢一回,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钱璞玉终于被说服,将船票交给他,管平潮一边哆哆嗦嗦上船,一边嘿嘿直笑,“小小饭馆不知道还开没开,我去炖条鱼吃,放多点辣子……”

    说话间,钱璞玉将包袱交给他,管平潮伸手接过,顺手抓住她的手,啰嗦停了。钱璞玉心头百感交集,挣扎而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

    管平潮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璞玉……我……”

    “你喜欢我,我知道。”看着他震惊的表情,钱璞玉无奈苦笑,在心中暗暗做了决定,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道,“你多加小心,等你回来,我们立刻结婚。”

    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管平潮满脸都是泪,“璞玉,我不是要逼你……”

    钱璞玉顺势挣脱他的手,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平安符挂在他脖子上,管平潮抓着平安符,呆呆看着她。

    “南岳庙里求的符,在衡阳肯定用得上,你好好的,一定要平安回来。”

    管平潮一边恍恍惚惚听着,一边用力点头,眼里闪着泪光,欲言又止,决然而去。

    回到学校,钱博书又惊又喜,钱璞玉将一切坦然相告,终于承认,她对管平潮的心意并非一无所知,只要他能回来,她就和他结为夫妻。

    钱博书对这个女婿满意地不得了,破天荒去了一趟山神庙,临时抱个佛脚,祈求山神保佑准女婿平安归来。

    沿着玲珑河西去,从陆地再走水路,再从水路一直往西就是蓝陵,这条路虽然绕了一些,比从湘水这边走要远许多,好在这些地方都是崇山峻岭,还在我们自己人手里,比较安全。

    一入山中就是云深不知处,毒虫猛兽到处都是,步步心惊,自从开辟出驿路,水道也畅通,长岭古道就渐渐被人遗忘,如今大家都被逼上梁山,自然也要想想别的办法。

    秦木森把孤山镇公所驻扎进山间,还跟以往一样办公,第一件事就是在猎户的带领下,亲率着所有跟来的青壮年打通了长岭古道,并且加派人手保护大家的安全。

    孤山俨然成了两个世界,崇山峻岭之间,人们照样过小日子,在孤山镇,则是鬼子和汉奸的天下,烟馆妓院赌场林立,到处乌烟瘴气。

    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就在孤山驿附近,孤山驿方圆三里直到莲花山脚下,全部都被日军围起来,谁也无法接近,只能从玲珑河的水路绕进大山里。

    日军占了湘水占了望江渡,也想深入玲珑河捣乱,孰料辰溪就有制造水雷的厂子,水雷大量供应,秦木森通过一切关系请来海军布雷小分队,加上渔民的全力配合,在玲珑河入村的前方布下天罗地网,日军在水上吃了几次大亏,加上战线拉得太长,占领军日益减少,也没有能力再拓展战场,只能龟缩在孤山衡阳等地。

    蓝陵的加急信一封又一封送到刘大夫和巧七手上,江习庄病危的消息比孤山一团乱局更让人揪心。孤山情况日益艰难,所有熟悉的人都像是凭空消失,光明正大不敢找,通过刘大夫找不到,暗中去堵更遇不着。

    巧七空有雄心壮志,却只能一天到头躲在善余堂认中药,两相权衡,不得不答应跟刘大夫赶赴蓝陵看父亲,实在找不到唐东安,只好留了一封信给他,信上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江老夫人装了多日的病终于有了成效,孤山镇上下齐心打通关节,而刘大夫表现乖巧,毫无保留地献出方子,给日军熬制出不少治疗疫病的中成药,得到日军的青眼相看,离开孤山看诊也就不必向上汇报。

    江老夫人病情危殆,接人的两顶轿子一早就急匆匆来到善余堂,随同刘大夫出诊的,还有一个瘦巴巴的黑脸小伙计巧七。

    两人在望江渡坐船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小小的麻烦,轿子经过秦家大院时,大院门口刺刀闪着恐怖光芒,轿夫腿一软,一个踉跄,正好被赵理堵在面前。

    赵理刚刚从赌场捞得盆满钵满,心情颇为愉悦,看到轿夫成了软脚虾,准备逗人玩玩。

    轿帘掀开,一双久违的大眼睛突然出现,勾魂夺魄,让人不心寒也难。

    第二个轿子里,刘大夫从轿帘的缝隙窥探,眼睛狠狠闭上,袖中赫然出现一把利刃,刀尖就顶着轿帘的中央。

    巧七直愣愣看着他,将袖子里的枪收起来,咬牙呼唤,“罩子哥……”

    一声轻轻柔柔,缠绵悱恻的“罩子哥”响在耳际,赵理掀帘的动作一滞,拳头微微攥紧。

    枪在腰间,刺刀在身侧,人在眼前。

    那一刻,他真的想弄死她,了却多年夙愿,解除多年的梦魇。

    他一定要弄死她,不然……

    一瞬间,他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狠狠撸了一把那狗啃似的短头发。

    枪在手里,刀在袖中,人在触手可及的眼前。

    那一刻,巧七很想弄死他,报仇,报仇!

    她一定要弄死他,不然……

    同样,她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眼睛始终一眨不眨,直愣愣看着他,在他放下轿帘的时候,两行泪终于落下来。

    江老夫人一身崭新的衣裳,老早拄着拐杖等在村口,而绣奶奶难得换了一身新衣服,提着一个包袱匆匆而来,江老夫人遥遥看着,含笑点头,两人多年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绣奶奶用颤抖的手交将包袱给江老夫人,眼里全是焦灼的渴望。

    江老夫人没有接,淡淡道:“刘大夫要逃了,必定要有一个人出面担责任,不是我,就是别人,冲着我的面子,他们不敢乱来。

    绣奶奶哽咽,“桂子,你要是不走,那我跟你一起等他们。”

    江老夫人凄然一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没赶过你……”

    绣奶奶摇头,“所以这一次更加不能赶我!”

    江老夫人含笑点头,“也好,你跟他们一起回山里等着,我办好这件事就去找你。”

    绣奶奶微微一愣,一方江广袖的身影已在山顶出现,而另一方,从孤山来报信的人也到了村口,报告刘大夫和巧七的踪迹。

    刘大夫和巧七一行有惊无险来到望江渡上船,又顺利地来到江上村,江广袖也带人抬着滑竿从山路赶来。

    三拨人会合,事情紧急,废话少说,刘大夫从轿子里翻出包袱,又翻出一包药材交给江老夫人,“桂奶奶,这些落在鬼子手里可惜了,您留着吧。”

    江老夫人接过来交给江广袖,苦笑道:“刘大夫,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儿媳已经死在我前面,我不想让我儿子也死在我前头,我这个老不死的固然恨他们入骨,也不想看见巧庄师范败落,孩子们没人管。”

    刘大夫正色道:“桂奶奶,习庄的病,我心里有底,这么多年心病,如果能纾解一下,未必不能治。”

    “那就拜托你了!”江老夫人黯然,“您的妻儿老小,秦木森正在往那边送,我相信等你到了,他们也能到。”

    江广袖低声道:“护送的人非常得力,请刘大夫放心。”

    刘大夫犹疑不决,哽咽,“桂奶奶,您不必为我们考虑这么多,您多想想自己吧。”

    江老夫人沉下脸,“刘大夫,你不信广袖,难道还不信我!”

    江广袖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刘大夫咬牙,“我甩手就走,是陷你们于不义……”

    江老夫人沉下脸,“刘大夫,难道你不信我。

    江老夫人笑道:“说真心话,我已经活够了,我跟姓秦的斗,跟姓唐的斗,跟我自己的儿子儿媳斗,最后落到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我身边的人都恨我,我早走一步,他们早日得到解脱。”

    刘大夫:“他身上担负培养下一代的重责,我平时不能帮忙就算了,这个时候决不能坐视不理。”

    自始至终,巧七什么都没有说,恭恭敬敬跪在老夫人面前磕头,而江老夫人也始终没有什么要交代,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就走。

    刘大夫和巧七走后的第三天,江家大门口,两个崭新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胡素素和汪柏松站在门口,汪柏松身后枪成了林。

    打死了两个拒绝开门的看门人之后,江老夫人这才亲自来迎。

    看门人的尸体躺在台阶上,汪柏松的枪口冒着烟,这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刻,江老夫人冷笑连连,“亲家侄子,你多少年没上门,这份大礼我可承受不起。”

    汪柏松还没开口,胡素素迎上来笑道:“桂奶奶,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江家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你的孙子娶到了大家闺秀吗?”

    江老夫人冷冷道:“素素,恭喜你嫁得好人家。”

    她把这个好字咬得非常重,像是要在谁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说话间,汪柏松冲进江家搜人,一路狂骂不休。

    胡素素根本不接她的话茬,仍然温柔地笑,“你们这种大家,一般人高攀不上,江广袖和江月明兄弟都是人才难得,落在你手里真是太可惜了。”

    江老夫人叹息,“你说得对,是我害了他们。可惜,你没做成我的孙媳妇,要不然孤山也不会这么乱糟糟的。”

    “桂奶奶,您错了,孤山之乱,不是我能解释和控制,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你们这些老人家一个个窝里斗,不肯联手对敌,坐视敌人崛起壮大,反受其害。”

    江老夫人凄然一笑,“我一个70多岁的老婆子,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有见识。”

    胡素素笑道:“您说得对,见识还真不是看活得多长久。”

    江老夫人点头,“你们这一代有见识,有本事,这我就放心了。”

    胡素素转身,冷冷开口,“那我走了,您多多保重。”

    “素素,”江老夫人突然叫住她,“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告诉你,杀我孙子的凶手,我找到了。”

    胡素素微微一笑,凑近她耳边,“我也找到了,你放心。”

    “嗯。”江老夫人竭尽全力握紧拐杖靠坐在门前,含笑闭上眼睛,两行泪落下来,和嘴角的血融汇成一线,一滴滴掉落在地。

    汪柏松疑惑地走出来,胡素素冲着他一笑,转身就走。

    身后,嚎哭声顿起,“桂奶奶过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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