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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折红英 婚礼 (2)

作者:却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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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第一卷折红英第一章 婚礼(2)

    成功地把他拐到客厅,两个护院挤眉弄眼地走了。红纸装裱的瓶镜之旁,金继祖正襟危坐,喜滋滋地看着面前的新人。管家凑到新郎面前,“少爷,快拜堂吧,拜了堂她就是你媳妇了。”

    在司仪的高唱声中,新郎和新娘规规矩矩拜了堂,大家开始鼓掌起哄,要新郎当众揭盖头,新郎最爱热闹,见大家围着自己笑,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笑哈哈地把新娘的盖头一掀,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抱着她大叫,“我要吃奶,我要吃奶……”边把嘴巴朝她胸口亲去。

    新娘大惊失色,拼命撑着他的下巴,新郎急了,抓起她的领口一撕,众人的惊呼声中,新娘子白花花的胸口露了一大片,她又羞又怒,顿时又是满脸水汪汪的,金继祖拍案而起,“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关到洞房去,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出来!”

    他转头盯着新娘子的胸前,那白色如针,扎得他眼睛生疼,他叹了口气,“把新娘子给我送到绣楼休息,天黑再送进洞房!”

    闻言,新娘脸色惨白,软软地坐到地上,墨般的眸子中全是绝望。

    大家原本的兴致顿时没了,看着新娘子捂着胸口满脸惶恐的样子,纷纷低声叹息,多漂亮的姑娘,这辈子就这样毁了,进了金家这个大院只怕永不见天日了。

    有人偷偷说起金家逼娶的经过,这个姑娘叫叶芙蓉,是她父亲做生意的时候从江南带回一个美丽女子所生,其父母前两年先后过逝,父亲正妻积压多年的怨忿终于找到发泄对象,她父母亲尸骨未寒,她的脸就拉了下来,把她赶到丫头房里,每天都分配做不完的事情给她还不算,对她动辄打骂,吃的穿的更是比丫头还不如。后来她不知怎么被金家老爷看中,金家提亲时,那大娘竟不顾他儿子是个傻子,以一百个大洋把她卖到金家,芙蓉知道了,几次逃跑都被捉了回去,那大娘竟威胁道,如果不嫁就卖进窑子,让她从此千人枕万人骑,这个女子才乖乖答应下来。

    听了女子的遭遇,大家纷纷扼腕叹息,吃起酒也没多大意思了,这哪里是喜酒,明摆着就是人家姑娘的断魂酒,甘蓝人性子直,喝着喝着就有人吼开了:

    姑娘哎十八呀一朵花,心上的哥哥找不到,嫁到别人家。

    姑娘哎十八呀一朵花,没有爹娘来照顾,两眼泪花花。

    程行云和刘副官沿着围墙慢慢向后面走去,围墙很高,呈冷冷的青灰色,好似永远没有尽头般延伸向天边,和这边的房屋形成一个狭窄逼仄的甬道,一抬头,只见一片细长的灰白天空。甬道的路面由切割整齐的青石铺成,两人沉默地走在上面,鞋掌的钉子在路面敲出沉闷的声音,咚咚地引出声声回响,好似甘蓝锣鼓,在缓慢的节奏总敲出悲切来。

    正走得无趣,一扇朱漆大门出现,门口高悬着两个大红灯笼。走进门,照壁上雕刻着巨幅的龙凤呈祥,照壁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摆放着许多紫檀花几,花几上的翠绿兰草开得正好,两人绕了一圈出来,沿着甬道往前走,前面还有一个大院,也是大红的灯笼,一个大红的双喜贴在门上,两人推门进去,几个丫头正忙得不可开交,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拿着鸡毛掸子叉着腰在指挥,见两人进来,大家都愣住了,妇人赔笑道:“两位长官,我们这里是新房,不便参观,两位要看我引你们去后面花园瞧瞧……”

    刘副官把眼一瞪,“我们想去哪就去哪,连金继祖都不敢拦,你罗嗦什么!”

    妇人悻悻闭嘴,抽出鸡毛掸子指着那几个丫头,“都愣着干嘛,一会不教训就给我登鼻子上脸了是不是,都给我做事去!”

    听说是新房,程行云来了兴致,在院中看了一遍紫檀花几上开得鲜艳的玫瑰和月季,绕到正中的一间贴满聪明伶俐窗花的房间,聪明伶俐是甘蓝特有的风俗贴画,是一个果盘上堆着葱、菱、荔和藕,象征着早生贵子,聪慧可爱。程行云和刘副官提起这个意思,刘副官大笑,“金继祖还指望着他家的傻儿子生个聪明娃娃出来呢,真是用心良苦!”

    闻言,程行云但笑不语,撕了一张下来在手中揉成一团。走进房间,房间正对门处贴着蟾宫折桂的巨幅图画,是一个身着肚兜的小儿在攀折桂树枝,小儿的眼睛又大又圆,很是可爱,刘副官笑了笑,走到一张红木粉彩瓷面的八仙桌前,往那同样质地的靠背椅上一坐,抓起桌上的枣子就往嘴里扔,“司令,那金继祖想孙子想疯了,到处都是这玩意!”

    程行云走到雕花大床前,摆弄着帐顶垂下的红色璎珞。床是红木制成,两角镂空,用玻璃填满,玻璃漆成白底,上面都画着缠头交颈的鸳鸯,而床边是交错的藤蔓枝条纹路,嵌着颗颗宝石,象征着果实累累。他坐到床边,抚弄着大红的丝缎被面,那凉意几乎让他不忍释手。

    这时,从前面传来阵阵甘蓝调,两人走出房间,凝神细听下,刘副官叹息道:“听说金继祖的儿子傻得厉害,那姑娘真是可惜了。”

    程行云冷笑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她的命就是这样,这是谁都没办法的。”

    刘副官点点头,眉头一挑,戏谑道:“刚才你有没有瞧着那姑娘,到底漂不漂亮?”

    程行云心里出现一张带泪的脸,一股烦闷从心底油然而生,“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别人的媳妇,难道你还想打什么主意不成?”

    刘副官嘿嘿直笑,“这倒没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过过眼瘾也行嘛!”

    两人嬉笑着走出门,继续沿着甬道向后走,刘副官啧啧称叹,“这金家也真有钱,把家修得这么大,他住得过来么!”

    程行云指着旁边,“那边是偏院,是他的女人住的,长工们都住在后院,有这四个护堡碉楼在,这大院是插翅也难飞进来,也更加难出去,甘蓝城说的金家大院不见天日就是这个意思。”

    刘副官点点头,刚想走进一个偏院,发现门被锁住了,从里面传来一阵女人凄厉的叫喊,“我的儿啊……”

    这时,一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围墙掠过,刘副官心中一凉,脚步顿时踌躇起来,程行云脸上早已乌云密布,他凝神听着那叫喊,眼中血色顿现,好似要喷出火来。

    刘副官见他神色不对,试探着出言,“司令……快正午了,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程行云瞥了一眼那院子,扭头便走,刘副官连忙跟上,“司令,你说的就是她?”

    程行云冷哼一声,“金继祖,我一定要把你欠我的讨回来!”

    入夜,客人们瞧着新郎的样子,根本没有闹洞房的兴致,一个个早早告辞。金继祖喝得满面通红,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

    当着程行云的面,他亲自吩咐丫头把侍卫官安排好,满脸堆笑凑到他面前,“程司令,我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您随我来瞧瞧,看满不满意。”

    程行云一声不吭跟他来到第一个主院,金继祖颇为自得地指着挨着砖砌花墙的房间道:“程司令,这间后面有个小花园,你推开窗就可以看到,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程行云皱起眉头,不慌不忙走到客厅那珐琅面八角桌前站定,看着墙上的岁寒三友图,金继祖心里敲起了鼓,赔笑道:“程司令,您要是不满意,我们金家这么多房子随便你挑……”

    刘副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远远站在花墙前看着他们。

    程行云突然转身,“你说随便我挑是不是?”

    金继祖不知正在想什么心事,被他吓了一跳,慌忙道:“正是,正是,最重要的是让程司令满意……”

    程行云打断他的话,“我要那间新房!”

    此言一出,刘副官和金继祖都吓了一跳,刘副官纳闷地盯紧他,想从他紧锁的眉头探出什么究竟。金继祖惊出一身冷汗,仍不敢让脸色有变,笑道:“程司令既然喜欢,我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马上叫人另外布置一间给小儿和媳妇住,程司令要是住得舒服,那间以后就当是您的别院了。”

    程行云摆摆手,冷冷盯着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把你儿子另外安排就好!”

    刘副官总算明白他的意思,悚然一惊,疾走两步到他的身边,程行云眼角都不瞟他一下,继续盯着面前有些发抖的金继祖,“金老板,你还是不明白吗?”

    金继祖好似斗败的公鸡,连脖子都缩回去了,只听他垂头丧气地回答,“明白,程司令,我马上就去安排,您先去新房休息吧!”

    叶芙蓉回到绣楼,两个喜婆叹着气拿了套宽袍大袖的衣裙来换,衣是瓷青薄绸,盘扣上缀着金线,裙也是同质同色,在这种天气穿最是凉快。她刚想叫她们拿自己的衣服,话到口边才突然想起来,大娘竟没跟她准备一件替换的衣服。

    她缓缓放下手,拿起那衣裙,把薄薄软软的绸在手中摩挲着,手捂在胸口已经举得麻木,好似早已痛得麻木的心一般,久远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渐渐浮现,父母过世才只两三年功夫,她就感觉已过完了半世,再往前一步,就是黄泉。

    她甚至渴望那忘川的水,喝下后能忘记一切,懵懂地再世为人。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其实不过就是冷,自从父母死后,以前的亲戚朋友除了讨债的再也没人登门,自己不是没有求助过,可是众人纷纷退避三舍,眼见着自己被打骂虐待,甚至被卖进金家,竟然从来没有人出言劝阻或者相助,都怕揽了这事后引火上身。

    她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大娘派人抓回来,当大娘正在计划把她卖出去时,金家的一百大洋送到她手里。大娘先是笑脸相劝,见劝不动,她的脸立刻变得狰狞。

    她说的那句话现在还在耳边,“给你两条路,一是嫁到金家做媳妇,从此衣食无忧,一是到平山的窑子里,你自己选择!”

    平山的窑子!她一想起这个名字就不禁瑟瑟发抖,谁都知道平山的窑子是个有进没出的地方,因为生意好,老鸨每天催逼着窑姐们不停接客,就是生病了下面烂了也不让歇着。逛窑子的爷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大多是积攒了钱来嫖的苦力,每次不把人干到死去活来绝不肯放过。

    前面都是地狱,没有不同,她只好认命地点了头,即使知道金家的儿子是个傻子。

    衣食无忧,总比在那种地方为了一日三餐被人干死强。

    坐在高高的绣楼上,楼下人们高声喊着酒令,还有人唱起甘蓝调,当那歌声传到她耳中,她的手不觉一松,怔怔落下泪来。

    喜婆连忙把衣裙捡起,赔笑道:“姑娘,你就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吧,这衣服破成这样,穿出去实在不体面,你今天是新娘子呀!”

    她擦去泪水,苦笑着站起来。是的,她今天是新娘子,可能也是最可笑的新娘子,家里没有人送亲,没有任何陪嫁,连身上这件嫁衣也是自己早些年母亲在世的时候缝的,现在这件嫁衣也被撕破了,自己连这唯一的东西都失去了。她下意识去摸摸发髻上的银钗,那朵芙蓉在手下有种温暖的触感,她突然想起,那是母亲的遗物,她藏在墙缝里才躲过大娘的搜查,她的过去,就只有这个作念相了。

    换好衣服,青的绸和缎面红鞋搭配起来有种诡异的感觉,她看着鞋面的金丝线绣的大红芙蓉,大家都以为这个是牡丹,其实这花朵怎么会有牡丹那种富贵气,芙蓉只是高高的树和高高的花,总是要经受多些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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