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努努书坊 www.kanunu.info)
唯有亲见张庆,方可解心中之惑,思虑片刻,楚天轻声道,“小子,你领路,先去一趟一家。”
张一孟重重的点点头,曙光既已亮起,又岂能错过。
张一孟知晓若今日未将黄牛带回,定免不了一番责罚,可区区责罚与替自己洗清冤屈相比,却是算不得什么。
楚天瞥了一眼老黄,此地距客栈已有二十里之遥,楚天不知这老黄为何会相隔二十里都能嗅到母牛的气味,竟能寻到此地,与其缠绵。
“小子,会骑牛否?”
楚天笑问一声。
张一孟躬身行礼,道,“会。”
楚天点点头,一跃而起,坐于老黄牛背之上,道,“领路。”
张一孟轻吐一口浊气,道,“好。”
张一孟未修武艺,故上牛背之时不似楚天那般潇洒,幸得其所养之牛似乎已通人性,竟弯下身子,待张一孟爬上牛背之后方才起身。
黄牛行至老黄身边,竟以牛角轻轻蹭了一下老黄。
“这……这……堂堂一国储君,诗仙,九境武夫……竟被两头牛秀恩爱……”
楚天摇头苦笑。
日思夜想的人儿呀,你究竟在何方……
秋风卷起相思之意,直荡远方。
……
北境。
吕一染血,面色有些许苍白,嘴角溢血,有几分萎靡之状。
“吕某在此谢过诸位前辈。”
吕一对着九位负剑之人深深鞠了一躬,轻声道。
“吕先生客气,我等还得谢过吕先生,若非吕先生,我等又岂能上得了天山……”
吕一淡淡一笑,却未言语。
“吕先生如今要去何处?”
吕一低声道,“东海之滨。”
九人皆面色一变,面面相觑,轻声道,“吕先生是要……”
吕一点点头,抬头,月光洒在脸颊之上,却隐隐有无尽的哀伤。
有老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塞上牛羊空羁绊,一寸肝肠一寸断,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一个心死之人……吕先生此行,只怕会劳而无功……”
……
江南道辖内有一郡,名曰东海郡,东海郡有一县,名曰东海县,而东海县,即为吕一所言之东海之滨。
东海城城西,有一间小酒馆,酒馆虽小,因其所酿美酒竹叶青香醇可口,回味无穷,故酒馆中并不缺客,常有临县好酒之人慕名而来,只为一品佳酿。
一壶竹叶青,几碟小菜,三五好友,谈天说地,不失为人间妙事。
酒馆一小小联络,蹲有一人,蓬头垢面,胡茬满面,已难见其真容,双眸如一坛死水,无一丝神采。其发丝之上尽是泥土,一补丁密布的麻布长袍上尽是污秽之物,不知有多少时日未曾洗过,秋风一荡,卷起阵阵汗臭掠入酒馆内客人鼻中。饶是竹叶青浓郁的酒香都未曾将臭味压下,一众客人寻臭味之源,见蹲在角落之人之状,不禁皱眉。
“怎的这酒馆中会让这乞丐入内?”
有人心头疑惑,低声问道。
其同桌之人轻笑道,“此人是一疯癫之人,因其在东海已有二十余年,故东海之人皆识之,见其可怜,故常有人赠其饭食,此人以此为生。此人又独好这酒馆中的竹叶青,店家也是已心善之人,故允这疯子入酒馆饮酒,说来也有趣,这疯子却也不入座,只蹲在角落,将竹叶青饮尽之后便会离开酒馆。”
“原来如此……倒是一个可怜之人……”
二人话音落下,只见疯子起身,将酒壶递于店家,却未出一声。
店家对着疯子一笑,道,“疯爷好走,明日再来。”
疯子未曾抬头,亦未曾答话,只缓缓迈开步子,走出酒馆,秋风荡起衣袍,背影有几分萧瑟。
店家为一年轻男子,观其貌不过而立之年,见疯子之状,却也未曾动怒,其世代居于东海,这疯子在其十岁之时不知从何处来到东海,而他如今孩子都已然十岁。这疯子言行早已了然,二十年皆是如此,故又怎会动怒。
店家只摇头一笑,望着疯子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时竟莫名有些许感伤,道,“不知这又是谁想见而不得见之人……”
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扰众人酒兴,或聊家常,或道江湖趣事,或言朝堂之事,而聊得最多的,即为楚天这个国之储君,诗仙,平山南西道之乱……
城外二十里,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山中有一坟墓,坟上无一根杂草,酒馆中的众人所言疯子静静躺在坟墓之前,仰望星空,一时竟有些许呆滞。
有人说,人死后会化为一颗星星,星光洒下之时,即是亡去之人述说思念。
疯子沉沉睡去,嘴角却是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
天阳城,西郊。
小道之上,有几人酒气浓郁,摇摇晃晃而行,已入醉七分。
小道尽头,即为张庆之居所。
“这张庆虽愚笨,可其所娶之妻却生得极为好看,真不知道这张庆上辈子是行了多少善事……”
“唉……谁说不是呢,这小娘子却是生得极为俊俏,与家中的那个母老虎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之前遇到这张庆娘子,曾与她言,让她跟了老子算了,跟着张庆这个废物早晚得饿死,还未待老子上手,这小娘子却已先动手打了老子一巴掌,真是晦气……”
众人大笑,有人戏谑道,“莫气莫气,这小娘子不仅生得俊俏,又已有孩子,可身姿却如二八少女别无二样,真叫人垂涎三尺……待会,你打回来便是……不过,你可得轻一些,别打坏了……”
众人又大笑出声,却又有人面露忧色,道,“调戏良家妇女,可是重罪,我等……”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楚律严苛,我等身为衙役,又怎能知法犯法……谁告诉你,咱们是去调戏良家女子?张庆私吞脏银,至今还有百两纹银未曾归还官府,咱们此行,是为了收取脏银而来。而张庆拒不交银,甚至与咱们动起手脚,其妻于一旁相帮,我等为制服二人,自然……”
众人相视一笑,有人道,“萧兄之谋,我等却是望尘莫及,这辈子只怕也难以望萧兄项背了……”
众人附和,不约而同的拍起马屁来。
“萧兄,待任命下来,萧兄可就是九品武将了,到时候,可莫要忘了咱们几兄弟……”
“诶,说得哪里话,咱们兄弟如此见外作甚,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张氏,待萧某享用之后,再让诸位兄弟……”
“如此……便谢过萧兄了……”
几人正是昔日与张庆一起追捕四盗,却因胆怯而未曾同行的四位衙役。
而几人唤其为萧兄者,名唤萧人丁,是为张一孟所言天阳县县令萧非仁之侄。
萧非仁自是知晓自己这个侄子欺男霸女算得一把好手,可四盗恶名远扬,萧人丁又怎会有胆色与四盗为敌,更遑论斩下四盗头颅。
能为一县之主,萧非仁自非常人,心知张庆之言定然为真,可那又能如何呢?一个县令要对付一个无权无势,又无半分背景的张庆实在是太过简单,也正因如此,萧非仁方会胆大包天,颠倒黑白……
至于楚律,于萧非仁而言,在这天阳县,他箫非仁之言,即为楚律。
不多时,萧人丁几人已行至张庆院前。
此地,萧人丁一行已来过几次,皆以要与张庆饮酒为由,至于究竟是何缘由,却是路人皆知。
寻常若是拜访他人,礼数自不可少,需叩门之后,待主人应允之后,方可入府。
可于萧人丁几人而言,张庆却与废物无异,以往还念在同在衙门当差,给张庆三分薄面,可如今,这三分薄面却已无需再给。
萧人丁推开院门,借着酒意,朗声道,“张夫人何在,速速出来一见。”
“小娘子,还不速速出来,更待何时?”
夜已深,张庆虽是疲惫至极,可因脚上疼痛,故一直未能入眠,而周雅亦忧心张庆之伤,亦一直未能合眼。
在萧人丁推开院门之时,张庆二人已坐起身子,神色警惕,又闻萧人丁之言,张庆眉头紧皱,面上升起怒意。
萧人丁几人的心思张庆又怎会不知,因几人未曾有过出格之举,故张庆一直未曾言语。对萧人丁几人,乃至萧非仁,张庆已恨到极致,若非几人串通一气,自己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大丈夫立于天地,若无血性,岂不枉活于世间,张庆并非是一无血性之人,可抢走妻儿下有老母,张庆又能如何?纵是已临绝境,却也只能忍之。
张庆不知写一个多月自己是如何过来,忍字头上一把刀,张庆忍得很苦很苦,怨气,恨意已积攒到了极致。
而萧人丁几人之举,此刻却将张庆心中积攒已久的恨意激起,只见张庆翻身下床,视脚上剧痛于无物,拧起菜刀,拉开房门。
“庆哥……”
周雅唤了一声张庆,张庆只木讷的转头,双眸中已尽是血红之色,此刻的他,已再无半分理智。
顿了两息,张庆扭头出了房门,一瘸一拐,如华月色将张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屋内,周雅双目无神,她知道,此刻的想清已然失去了理智,任凭她如何劝,都难以将张庆拉回。
而且,周雅如今却也不想劝了,自己夫君她再了解不过,今夜,或许会是二人同塌而眠的最后一夜。
累了,很累很累。
人呐,活着真累。
周雅面上绽出笑意,这一刻,她很美很美。
生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