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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情况？
高天之上，鱼怀隐看着周围雾霭缭绕，不知自己目前身处何方，唯有掌心的悯生枪传来温凉的触感。
他低下头发现枪身上没了苍龙的影子，而在他的脚下似踩着什么坚实之物，若他没有眼花应是一截深碧色的龙身。
“你可是照离？”
鱼怀隐轻念苍龙之名，敕令一出，忽听龙吟九霄，苍龙如山岳般蜿蜒的身躯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那龙首更是破开云烟，来到竹衣道人的面前。
当真威风至极！
鱼怀隐记得之前照离数次出现，皆因魂力不足无法化出实体，所以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从未像今日这般真实可触。
而且这苍龙贵为妖祖，见了他竟会摆出一副俯首低眉的乖巧模样，让他忍不住地伸手摸了摸照离的额头。
“你认识我吗？我指的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而是我自己……”鱼怀隐喃喃道，他不知道这仅剩下一息尚存的龙魂，是否能明白他的胡言乱语。
可令人意外地是，照离竟真的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并扬起龙首似有东西要交给他。
鱼怀隐根据它的指示目光一扫，果然在龙口中发现了一本羊皮卷似的古籍。
他拿起羊皮卷，虽不曾打开翻阅，却也觉得此物似曾相识，应该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在贪狼竹屋内被原主抱在怀中的那本。
而在他醒来后，竹屋被烧成了灰烬，原主带来的这些东西也通通消失不见，眼下出现在这里，想来当日应该是被主角给拿走了，还一直都随身携带。
良册？鱼怀隐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那赤衣少年的样子，这才从十二长生带给他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依稀想起在睡梦中听到的打斗声，便急着四处去寻小徒弟的身影。
这一望之下，看到的正是良册提着无形剑，一剑刺向青丝的“大型家暴”现场。
剑下留人呐！
鱼怀隐在心中大喊了一句，心道这主角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不过才昏过去一会儿，男主他就想凭实力单身，女主团可就剩这么最后一根独苗了。
“悯生枪拦住他。”察觉到体内的灵力恢复流转，鱼怀隐猜到是封灵箭的效力已过。
他立即命照离归位，霎时苍龙之魂化为玉雕盘踞在白玉枪身上，变作一道流光朝着交手的二人袭去。
下方，青丝手持骨扇护在身前，正吃力地抵挡着无形剑的杀气，眼看就要落败，却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从天边传来。
令她庆幸的是她能感觉得出，这道外力的目标不是她。
是谁在帮她？
青丝疑惑着，只是稍稍分了一下神，手中骨扇一震竟在无形剑的威压下碎成粉末。
同时她的口中一甜，一缕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溢出。
这骨扇乃她一身修为所化，本与性命相连，如今被毁她必定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好在悯生枪及时赶到，将无形剑的剑气化去了大半，才令她得以脱身。
“仙尊救我！”
青丝抬起头，她望见随悯生枪而来的还有那丑道人，想着鱼怀隐肯出手救她，还轻而易举地挡下良册的剑招，实力犹在这赤衣少年之上，不禁出声呼救。
鱼怀隐闻言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无性命之忧，便向已经被煞气夺了心智的良册走去。
“仙尊别过去，这人已经疯了，你快些杀了他，以免让他出去害别人！”
青丝警惕地盯着良册的一举一动，她与良册交手发现此人的功法诡异，且每一次出招都会比上一次更加狠毒，好像体内的灵力永远都不会枯竭，直到将身边所有的生灵都斩杀殆尽方肯罢休一样。
杀了良册？
鱼怀隐听到青丝此语，不禁一愣，心道大姐你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你让我杀的可是主角，咱俩谁是反派呀！
但又下意识地在心里，不得不佩服对方，不愧是能成为女主的人，果然是个杀伐果断的狠角色。
不过很可惜。人呐，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在主角光环的影响下，这世上本没有人能够杀掉良册，而曾经的他或许有过这样的念头，可今时不同往日。
在方才的梦里，有一个人告诉他，说他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曾真实的存在于世间，被人思念过、寻找过。
因此他不会再逃避，他要主宰属于他的人生，而良册可是他费尽了力气、用命护过的人。
那么就算这人真的疯了，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也不能任由旁人轻言打杀，就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这少年身上。
他既做了人家的师父，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徒弟，终归所有的离经叛道，都有他教导无方的一份责任在其中。
何况他相信良册的品行为人，认定他终究会像故事中写的一样，成长为一个救世人于水火的大英雄。
所以在此之前，他定会排除万难给所有人一个美好的结局，毕竟他可是有职业道德的反派啊。
工作狂魔的本质一旦被激发。鱼怀隐收回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良册。只见那抹红影一剑劈散苍龙所化的实像，继而再次挥剑砍向青丝。
正当危机，鱼怀隐催动悯生枪拦住了赤衣少年的去路，想将良册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这边来。
“你又是谁，为何要来找死？”
良册见悯生三番四次地坏他的好事，他转头看向鱼怀隐，却只需一眼，当他看清了道人的样子后，即便他心中此刻只有杀意，还是本能地想要靠近这个人。
疯得连他都认不出了吗？
鱼怀隐没有说话，却知道良册为何会变成这样。
原著中曾提过，当日良册被齐爷派来的修士所追杀，慌忙地逃进青玉蛟王墓时，也曾出现过类似这种短暂的失去意识的状态。
一切正如贪狼国祭司的卜辞所示，良册生来身负贪狼凶星命格，主杀戮、带桃花，也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将被煞气所扰，只能活在腥风血雨中。
前路如此凶险，他能守住本心已属不易，又怎奈那上古凶剑无形，放着数不清的妖魔二界的大能们不要，偏偏挑他做了宿主，这一身煞气再辅之以凶剑内所蕴藏的无上修为。
所以呀，这小主角他决不能受刺激，不然发起疯来，无形剑出鞘便要沾血，而他若不想杀旁人，那剑就会蛊惑他自残。想来凶剑弑主之说，便是如此了。
“良册，该醒了。”
找了到病因所在，鱼怀隐抬眼看向那持剑杀来之人，他没有做出任何想要反抗的举动，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希望良册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从煞气中挣脱出来。
其实面对这种情况，他大可以还像以前一样，催动雨霖铃替良册安魂固魄，但外敌可退，心魔却常常自扰。
若日后，良册能够将体内这股力量运用自如，再糟糕的处境也会变好。
届时再加上他从旁协助，他们定能顺利地修改原本的剧情，让良册不必背负杀害司命道宫满门的污名，成功的与岳参横和解。
一旁浑身是伤的青丝见良册不再为难于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本想趁机溜走，可在看到救了她一命的道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走向那煞星时。
思量之下，她眉头一皱，不禁将那少年宁死也要保守的秘密脱口而出，“仙尊何故救他，你这弟子分明就是包藏祸心，欺师灭祖之徒。他早已在你身上下了蛊，而你却毫不知情，虽然现下没有发作，可等到哪天他想要取你性命时，你猜他又会不会手下留情？”
此言一出，鱼怀隐的脚下一顿，他是很吃惊，但绝不是因为良册对他下蛊一事，而是青丝居然一眼就将这个秘密看穿。
然，说到他被下蛊之事的本身，鱼怀隐反而觉得这简直就是小事一桩。
想起从前，他身为反派除了精通怎么给别人下毒外，倒也常常因为剧情需要身中各种奇毒。
就拿他曾做过帝王的那一世来说吧。
在他还没出生时，某个自称医术高明的医丞，就将他是男胎的事情告知了他那当时还是太子妃的母后知道。
打那一天开始，他就被迫地成为了宫斗的工具人。幸运地是在经历过摔倒、喝红花以及难产等一系列高危险事件后，他还是平安的出生了。
生在皇家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总是特别的短。
六年后，他那倒霉又短命的父皇，在当了十余年的东宫太子，眼看就要荣登帝位之际，却因一场严重的风寒撒手人寰。
消息一出，先帝为此大哭数日，父子情深卧床半月竟也跟着一命呜呼。
临死时还稀里糊涂地下了一道圣旨，硬是将皇位传给了他这个乳臭未干的皇长孙。
以至于当他的母后带着一众大臣与内侍满世界的寻他时，他还因为一时贪玩，不小心失足落水，正在东宫的莲花池里泡着呢。
等侍卫将他捞上来，他故意闭着眼想看周围人的反应，就听见人群中的那些老臣们个个窃窃私语，说什么不堪大任、国之将亡的话。
可见他这昏君之名从幼时起便传开了。
这之后情形可想而知，他年少登基羽翼未丰，朝堂上除了垂帘听政的母后外，还有一个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按照标准的狗血剧情，不出意外地，他的母后果然和摄政王早有私情，两个人都唯恐他活得太长。所以每天按时按量给他变着花样地服用各种带有微毒的汤药，希望他早日归天。
另外，在他每次上朝时，看着大殿上一群对他又跪又拜，却正值青春壮年一个个野心勃勃的皇叔们，他一个头简直有两个大。
同理他后宫中唯一的女子，那个他连面都未见过几次的皇后，为了能早日替她的心上人夺取皇位，闲着没事时，也会给他送带毒的参汤。
对此他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就这么喝一半，倒一半的，连寝宫里的花花草草都不知毒死了多少。就这么拖着这一副病恹恹的身子，一直撑到了敌国的主角来攻城。
总之一番磨练后，这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面前下毒。
故此，开阳国客栈中，当良册将那碗下了蛊的粥端给他时，他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可他为了能让剧情顺利地发展下去，也顺便让良册以为他有弱点掌握在其手中，那碗粥他只草草地喝了几口便敷衍过去，算是彻底安了良册的心。
百世为人，鱼怀隐自诩对人心还算有几分了解，是以他很能理解良册那种想要与人亲近，却又怕所托非人的感觉。
他的小徒弟大概是被人骗怕了吧，竟还自作聪明地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提防旁人的计算，还真是像极了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小狼崽。
凡此种种，其间还真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连当时只剩下一点灵力的他都能察觉出那碗粥有问题，那真正的“鱼怀隐”为何还会中蛊？
难不成是良册用了某种更为隐秘的下蛊手法，还是说原主同他一般，为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不得已在明知有毒的情况下，默许了良册的行为。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忌惮与疑问全部涌上心头，鱼怀隐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终归是他借用了别人的躯壳重活一世又幻形在先。
最初，他接近良册的目的本就不够光明正大，如此推己及人他又怎能怪良册多疑。
遂面对青丝的质问，他垂眸直言，“我知道。”
一句说完，鱼怀隐想了想，觉得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又补了一句道：“不怪他。”
“你——”青丝一时语塞，她原是想借此挑拨这师徒二人的关系，想坐收渔人之利，却从未想过她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冷眼看着面前互相靠近彼此的二人，忽然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凡人。
“我知道……不怪他……”
青丝口中愣愣地重复着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试图猜测着在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一瞬间，青丝看向鱼怀隐的神色一变，仿佛见到了什么稀世奇珍般的，露出诡异的微笑。
她想起放在青玉蛟宝室中的，那些令她敝扫自珍的各式法宝，却没有哪一件能比面前的人更加耀眼。
青丝觉得她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了，是凡人之间的情与温暖。
这般看来，良册的面皮算什么好东西，若是她能将这道人的魂魄取出来，放在她的傀儡里，她是不是也可以拥有如此美好的东西了。
青丝暗暗地谋划，她甚至想立即就动手却碍于良册的存在，只能隐而不发。
“良册，我们赌一赌吧。”鱼怀隐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无形剑。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回了，那间地处开阳国的破败城隍庙中，彼时他也曾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天意弄人，好像自从他和良册相识以来，他们不止一次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所以他愿意倾其所有为赌注，就是想看一看无需那蚀骨钻心的蛊毒充作威胁，他们之间能否摆脱命运的束缚，解开这死局。
而倘若良册可以做到，他自然也……
“嗡——”是无形剑在擦过耳边时发出的清鸣之声。
鱼怀隐于赤衣少年的碧眸中，看到有泪水缓缓流出。
他不能伤害这个人！良册并不清楚鱼怀隐在刚刚短短的一念间，究竟思考了多少，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但不论他的师尊如何揣度，那也只是鱼怀隐单方面的猜测，而事实上，有很多是他不知道的。
比如，良册之所以会给他下蛊，那是因为他将鱼怀隐当成了昔日的仇人。
他们朝夕相见，良册明明有如此多的机会可以杀掉他，可真正让这多疑的少年于心不忍的，从来就不是上仙界的仙人。
而是那个明知此去凶险，还奋不顾身地返回阴阳塔中救他的丑道人。
是万千星河里答应了他不会离去，就傻傻地留在原地对他露出微笑的少年。
是在一次次危险来临时，永远都将他护在身后，说不会让他受伤的，他的师尊。
因为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良册才一而再、再而三，放弃他所有的爱与恨。
“师尊……”良册的声音哽咽，他很痛苦，胸膛里的怪物在放肆的撕咬，可令他真正恐惧的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伤了他所在乎的人。
“为师就在这里。”鱼怀隐回应道，与良册的动容相通，此刻他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师尊你之前睡了好久。”良册逐渐清醒，眼下他还不清楚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只顾着为他的师尊担心。
“有多久？”鱼怀隐见他的意识，有了片刻的清明，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希望可以帮他压制杀念。
“三天，你睡了三天都没醒，一直皱着眉，整个人害怕地缩成一团，好像很疼的样子，无论我怎么叫你都不理我，我……”良册断断续续地说着，好像很委屈似的。
“好了！”鱼怀隐适时地打断他，想着他不过是梦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怎么被小徒弟说得好像有多严重似地，他不要面子的嘛？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现在没事了。”鱼怀隐淡淡地一笑，他仰头看向天空，似在蔑视这所谓命运的安排。
瞧，他向来都是个十分幸运的赌徒。
“如此便好……”听到鱼怀隐说他没事，良册身子一歪，手中的无形剑掉落在地，整个人栽倒在一个松软的怀抱里。
很凉，很甜，像是雪的味道，良册脱了力地赖在鱼怀隐的身上。
“师尊，命真的是可以改的，刚刚我好像去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去救你了……”良册低声说着，他很累，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你说什么？”鱼怀隐没能听懂他的呓语，想再追问却发现良册是真的睡着了。
这一幕映在青丝的眼中，对于这个结果，她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早有此猜测。毕竟她身为女蛟，拥有着和凡人女子一样的直觉，而答案……
是少年赤诚的爱从一身戾气、满心怨恨中杀出一条血路，与他敬慕之人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