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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怀隐眉目下敛，正想着如何从原主给他挖的坑里爬出来，就听见良册传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尊何必为旁人的栽赃诽谤而忧心，自弟子跟随师尊修道以来朝暮相对，自然知道师尊为人上善若水，见独无为。”
良册的语气真诚，让鱼怀隐有些心虚，道是这徒弟越养嘴越甜，他当真是受之有愧。
至于提到朝暮相对，也对，他好好一个反派却整天躲在司命道宫里种树栽花享清福，想做坏事也没机会不是？
但说来也怪，知道有主角给他撑腰后，鱼怀隐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就膨胀起来了，他看向苏玄之手里的那簇火，已经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
“凭证在此还望慕容长老过目。”苏玄之听岳参横等人质问，他手掌翻转从储物戒中召出一叠书信样的东西。
慕容子陵接过一一查验，发现其中有神林齐家掌事的亲笔信，里面直言良册并未取得大选的资格，其所持名帖乃是偷盗所得。另外他们在林中发现了玉堂道宫两名弟子的尸体，巧的是这两人身上的名帖正好不翼而飞。
除此之外，还有问路蛛雪姬娘娘和绝命狼新任域主的书函，上面都指认鱼怀隐曾抓捕和屠杀过他们的族人。
还有贪狼国的魂堂曾向地府禀告过，有自称是司命道宫的修士对他们暗下杀手。
慕容子陵过目后，神情严肃地向司命道宫众人解释了信函上所写的内容，言语间却也没有偏帮苏玄之一方，而是在等鱼怀隐的解释。
鱼怀隐伸手按下了易荣横在他面前的剑，沉声道：“玉堂道宫痛失弟子确实令人惋惜，可苏首徒若因此冤枉我道门，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
眼神交流一番，鱼怀隐先命几人收了法器，先做壁上观。
苏玄之闻言神色晦暗不定，更唯恐一旁紧跟他不舍的史读书会坏了大事，直接祭出掌中焰火化作一盏赤红带金的琉璃盏立在案上。
“此盏名为还清海，千年前为仙圣所打造，一直供奉在昭雪府狱内为仙界禀断黑白。”
“还清海？”史读书见识广博，一听这琉璃盏的名字，便意识到苏玄之此来状告鱼怀隐等人，绝非一时之气或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指使。
昭雪府狱是关押三界死囚的地方，还清海身为镇狱之宝，不是区区一个玉堂道宫首徒说借就借的。这背后关乎更大的势力，甚至动用此物需要得到上仙界半数以上的仙门一致首肯才行。
眼下的苏玄之不过是上仙界想要打压司命道宫所祭出的一面旗罢了，不然一切怎会发生的这般巧，仙盟派人去请鱼怀隐在前，苏玄之后脚也就跟着来了。
在场的这些人，又有多少牵扯其中呢？
史读书悟透这其中的道理，他望着苏玄之的背影，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源于心底的恐惧，还是他此时刻意的想要疏远，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他辞官退隐后躲在太学院跟随授业恩师整理书卷的那段日子。
夫子曾问他：“小书你近日的话愈发少了。”
史读书闻声握紧手里的竹简，耳边充斥着帝王仗杀言官的惨叫声，夜里鲜血顺着雕龙画凤的御阶，一直流到他跪着的冰冷石地上被雪一盖，也就干净了。
直言者不存于世，他一心爱慕过的少年，曾经给过他坦荡的勇气，如今竟也同俗世一般了。
苏玄之瞥见史读书眼中的失望，不知怎地，他觉得明明自己不认识此人，但这具身体总会令他不由自主地关注这个青衣人，甚至会在乎对方的情绪。
有情者自扰，苏玄之皱起眉，继续将还清海的作用悉数道来：“诸位长老见证，还清海可通阴阳，若将枉死者的魂魄注入其中，盏中立即会呈现出波涛汹涌之像，此时再投入杀人疑凶的魂魄，无罪者此盏便会风平浪止，疑凶自然安然无恙，有罪者盏中将立即电闪雷鸣，将疑凶的魂魄诛杀在此盏中。”
果然是有备而来！鱼怀隐盯着被人下了降头似的一定要找他麻烦的苏玄之，心道他今天若不能妥善解决此事，他这个反派恐怕要当场领盒饭了。
鱼怀隐走到案前瞧着那琉璃盏，“依苏首徒的意思是要我道门上下进这还清海自证清白？”
“若问心无愧，一试又如何？”苏玄之昂首一副理直气壮的做派。.?
“呵——”鱼怀隐阖眸一笑本有嘲讽之意，可惜他生来皮相淡漠，骨子里又透着一丝清贵温润之气，所以低眉垂目时那薄唇上的弧度，就成了对世事无常的无奈慨叹。
“师尊不必答应他，这其中一定有诈！”良册快步上前，说着就要抬手暗中毁去还清海。
“无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这次不应，下次他们说不定还会耍什么花样，不如一次清算来得痛快。”鱼怀隐传音过去，又觉得以良册的性子必会睚眦必报，宽慰道：“何况我有必胜的筹码。”
“筹码？是什么？”良册停下动作，等待着下文？
“是你。”
鱼怀隐认真地回答，他仔细地想了想，忽然觉得到他长久以来混吃等死，长命百岁的美好愿望能否实现，就看今天的洗白力度了。
赢了，他自然完好无虞，可万一输了，那就直接黑化跑路吧……
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看，他有良册这个主角在，没道理阴沟里翻船啊？
两相知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鱼怀隐觉得这是他那宝贝徒弟听懂了他方才的话，正在严阵以待的筹备接下来怎么和他打配合。
哪里想得到良册在听到他的认可后，像个刚刚得到表扬的孩子般眼睛里透出惊喜，即便此刻没人看得见他，他还是骄傲又有点不自在地低头暗自欣喜。
“好，清者自清，我司命道宫今日就入这还清海以证道心。”鱼怀隐伸手召来悯生枪，众人耳中龙吟之音乍起。而就在悯生现身众人眼前时，鱼怀隐身上光华一闪，代表着十二神煞道宫传承之一的司命白金轻甲道衣也应召而来。
道衣出，传承在。非道门生死关头，身为掌门亦不能擅用。
此举惊动四座，却听鱼怀隐以灵力传音整个上仙界，“事已至此，若我道门中有任何人手上沾染血腥，死于还清海诛灭下，全当是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但若此物证明我辈清白，还请慕容长老作保，连同玉堂道宫在内所有同意苏玄之动用还清海上殿的仙门掌事，都要亲自拜我司命道宫的山门，登门道歉！”
“你……”苏玄之根本没想到鱼怀隐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
“敢问仙盟可否应允？”鱼怀隐见众人噤声，道是有人要他死，他就疯给这些人看。
慕容子陵代掌仙盟多年，自诩处事波澜不惊，可即便是他也从未见过真正的白雪银杏轻甲道衣，如今一派气运震慑在此，他也只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仙盟自然答应鱼掌门的要求。”
话音落，鱼怀隐瞧出在场的长老中有几人面露难色，只当是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他道了一声：“痛快！”
随后传音出去，“另外还有一事，那就是自今日起，我司命道宫退出仙盟，自行诸事，他日若是有人胆敢闯入郁木洞内生事，杀无赦——”
“大逆不道。”
“这怎么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造反了……”
先前就有诸多不满的长老们，听了鱼怀隐一番言论，再也忍不住地议论起来。
“荒唐！鱼怀隐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可以撼动上仙界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
天牢道宫的赤素长老站起身，因仙盟为妖仙齐误所创立，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天牢道宫的弟子以仙盟话事人自居，恰巧赤素真人就是其中之一。
“我偏是这般倒行逆施，你有何不满吗？”鱼怀隐朝着赤素推出一掌，悯生枪上寒气顿生，枪身横在虚空中一闪好似离弦之箭般飞出，且有意捉弄人的停在赤素长老的面门前，虽不伤人性命，但浮在枪体上的苍龙虚像却发出一声狂啸，强悍的灵力威压还是将赤素撞了个四脚朝天。
“掌门——”岳参横担忧地唤了一声。
鱼怀隐听到有人叫他，还以为是自己此举太过分了，让岳参横等人觉得事后不好下台。
不曾想下一秒，易荣就双手环臂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掌门下次还有打人的机会，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掌门我道门被这上仙界欺凌已久，择日不如撞日，他们有冤要诉，咱们也有仇要报。”惜别剑上灵力激荡，岳参横在望向四周众人不屑的目光时，业已起了杀心。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团结了？
鱼怀隐很少被这样保护，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对司命道宫的人来说，那位已故的小掌门真的对他们很重要。
又是一笔糊涂账。良册记清了殿中所有令他讨厌的脸，最后看向一身白金轻甲的鱼怀隐。这个站在众多鄙夷目光中的人很清瘦，却不软弱。
从前良册总以为人如草芥，神仙命贵。可等他到了上仙界后，才发现仙与人其实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他亲眼目睹了鱼怀隐的挣扎，才知道原来身上的伤口可以充当清白的佐证，原来一派掌门的虚名和承载着无限荣光的道衣仅仅代表着一个人以命相搏的决心。
良册不清楚一个人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绝望，才会如此的清醒和坚强。但尽管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可他依旧感动，人向来是奇怪的，骨子里都有为“不肯后退”者流泪的习惯。
爱人者，必将知道自己所爱之人的苦难。这是书里的一句玩笑话，但意外的向来极通人性的岚因忽然察觉到那具已经失了魂魄的躯壳产生了极强的心理波动。
她合上书望向身后，原来是良册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