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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3 章 身死

作者:犹未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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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过……不会死吗?
    又是这个难以回避的问题,鱼怀隐抬眸看了一眼被雾气笼罩的天空,在如此险境下他一扫面上的疲惫,竟万分自然地笑了,“当然,我说话很算数的。”
    这是在宽慰他吗?良册明白了这人的良苦用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和上仙界的修士们一同俯身去检查藏于道场地下的古老印记。
    禁制已经被破坏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容不得他们心存侥幸,而选择修复亦或重新布阵才是他们现在最先要面对的。
    “重绘此阵不难,集你我全力只需七日时间,而倘若修复即刻能用,却需要真圣境界的修为才能开启。”
    擅长阵法的金匮道宫掌门一语道破天机,说白了,要动用这神域禁制无非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又或者有足够多的灵力。可惜这两个条件,他们明显都不具备。
    “等不得,为今之计我等只能以命相搏。”一个背着药篓,手拿捣药杵的仙盟长老说出了他们此刻唯一能选的一条路。
    众人听后都不做声的默认了,当下九位道宫掌门外加三名仙盟长老都按照各自修习的功法选择了道场上与他们相对应的巨大石像站了上去。
    显然上仙界的大部分人对神域禁制的由来都有一定的了解,鱼怀隐对这其中的秘密知之甚少,他的动作相对慢了一些,不过当他瞧见其他人都一一选定,独剩下一座龙形石雕留给他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才觉得眼前的石龙有些似曾相识。
    那是妖祖照离的像与悯生枪身上盘踞的苍龙几乎一模一样,而他身为悯生枪的主人能驱使照离的龙魂,自然和石龙最为相配。
    不过青龙道宫似乎也和照离有些渊源,但现任掌门许问渠的命剑名为天蛇,相较之下他还是选了枝禾的法相石雕。
    如此一来透露出一个消息,那便是这禁制与古老的十二生肖妖祖有关。
    立于苍龙之上,鱼怀隐定下心神,和其余十一人一同将灵力灌入脚下威严的石像里。
    一时间,守在下方的良册和落了单的赤素都觉得周遭的空气一凝,接着一声声泥土爆开的闷响从十二座石像内部传了出来,而随着这响声的频率逐渐加快,从法相上脱落的黄泥混着血腥味飘散在空中。
    尘土飞扬间,那些石像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朝着禁制中央的一个十二面不规则的环形法台靠近。
    从良册的角度看去,石像与法台的距离其实很近,但对于站在石像上的鱼怀隐等人来说,这移动的过程是非常缓慢且难熬的,因为这些石像每挪动一步都要从他们身上吸取不少灵力。
    十二位人仙境以上的修士和圣者之间的差距,绝不是靠数量可以弥补的,不然齐误大可以将上仙界的人都带到神界来和雪姬一较高下。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人再多也只是多耽误些磨刀的功夫,说不定还会让雪姬那疯子杀得更过瘾些。
    眨着眼睛的白雾追过来了,良册撕下衣角的一块碎布条蒙在面上,他要为启动禁制的众人多争取一些不被打扰的时间。
    见此情形,惯于保命藏私的赤素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
    一个发了疯的圣者实在太难对付,齐误掌中的链刃化成一柄长剑与手执蜘蛛长矛的雪姬厮杀在一处,紫光在白雾中频频闪现,他们每一次兵刃相接都会为断壁残垣的神域再填新伤。
    一座塔轰然倒塌了,接着是一座悬在空中的断桥,沙石飞溅,水漫木折,他们这两尊修行千年的未腐躯壳,掌握着天地力量的神仙,本应该悟道化自在,此刻却成了两个杀神般肆意地毁掉身边的所有,也包括他们自己。
    “你快死了。”雪姬手中的长矛洞穿了齐误的身体,她能感受到从这位老朋友身上逐渐散发出的死气,和她自己一样行将就木,这味道可真令人作呕。
    “你也会和我一样的。”齐误清楚他的结局,只是他还是紧紧地攥住了那伤及他心脉的利刃,嘲讽道:“像你这般残忍弑杀还妄想成圣,不管你做了什么,六界众生哪怕是妖族也不会念你的功德,你成不了……”
    这话听起来刺耳,雪姬被激得浑身颤抖,她头发上的铃铛摇晃地愈发激烈,到了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圣者之躯的怒意纷纷炸开。
    粘稠的血从头顶滴落,让雪姬那过分惨白的少女脸庞上多了几分狰狞的艳色。
    这铃铛是千年前枝禾为了提防她有谋逆之心而下的禁咒,而今一朝解开让她的心舒坦了不少,便又开始疯魔般的狂笑起来。
    “杀,我不需要谁心悦诚服的感念我的恩德,只要你们这些挡路的家伙死了,没有妖族又如何,凡人再好愚弄不过,有他们的供奉在,我便能长生。”雪姬自顾自地说着,手中力道猛地发狠,便推着齐误的身体朝着地面重重俯冲下去。
    砰的一声,当蜘蛛长矛彻底从齐误的背后惯出,将他钉死在一片麦田中时,他的身子颤了颤,一只紫色的蝴蝶自他眉心钻出又转瞬消散了。
    “我看你还有几条命。”雪姬冷笑,又抬起长矛一下刺穿了齐误的喉咙,然后是直接捣碎了对方带在脸上的银色面具,朝着眼眶额头上砸去。
    如此重复上一二,当最后一只紫色蝴蝶化成了灰烬,齐误彻底不动了,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半睁着,大抵是断气时有心愿未了。
    “哼——”瞧着脚下这一团血肉模糊的杰作,雪姬放心地提起长矛就向十二仙开启禁制的地方杀去。
    不过在她走后,齐误的尸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只见那俊美青年遍布伤痕的脸扭曲了一下,继而换了一副英武相,那是属于吕岩的容貌。
    “吕岩,救他们,快去救他们。”齐误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这具死了的肉身识海中回荡。
    “他们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整个上仙界都跟我没关系。”吕岩拒绝的很干脆,同样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异常虚弱。
    实际上,刚刚破茧不久的玄仙齐误,是没有同圣者正面交手的可能的,只是他的修炼方式极为特别,每一次重生归来,那人间百年的经历都会凝成一只蝴蝶烙印在他眉心的识海之中,在本体伤重之时便会自行化茧,替自身抵挡一次足以致命的攻击。
    而属于“吕岩”这个身份,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当初在苦舟之上被鱼怀隐横插一手生了变故,让吕岩从一份记忆变成了另一重与齐误息息相关却又截然不同的生魂。所以这具残破躯壳,还没有到真正油尽灯枯的时刻。
    “雷公坳,村口第三棵树的东面,有一户青瓦房,门檐低得很……记得小时候每日天不亮就要赶羊喂鸭子,还有爹剃头的手艺很好,我却笨得很,总是偷懒学不会……”齐误说起他们有关儿时的共同记忆,忽然就叹了一口气,“你总说上仙界的所有都跟你毫无瓜葛,可是如果放任雪姬危害苍生,仙界一旦覆灭,巨石天火降下,哪怕是从修士们手中无意挥下去的一道灵力,家,就没有了。”
    同源同生,蔓延在齐误心头的悲伤,终于还是被吕岩感受到了,让他不由得想起少时那闻鸡起舞,苦练武功的少年郎,为得究竟是什么。
    他想保护家人,更想惩恶扬善,回首短短地一生,那个十几岁拿着枯枝作剑斩向高高芦苇的毛头小子,至少在那那时候他的梦想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做一个袖手旁观的人。
    “我能怎么办,连你都做不到事情,就凭我?”吕岩恼羞成怒地吼着,他就是一个凡人,怎么能敌得过。
    “为什么不行,我还记得我们的家,你当然也会记得我们过去的所有。”齐误的声音轻地几近于无,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甘心,反而在见到雪姬那副鬼样子之后,心底还多了一丝庆幸。
    “还好差一点就要变成那样的疯子了,我真的活够了……”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刹,齐误一拉手中的链刃,这跟随了他上千年的法器,忽地光华一闪化作一只紫青色的银钩凤尾蝶,煽动着翅膀落在吕岩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下去。
    雪姬说得对,曾经的齐误就是贪生怕死,那么一个如此畏惧死亡的人,怎么会不留后手呢?
    “真是麻烦呐——”面容被血污覆盖的少女咯咯笑着,她背后的成千上万只眼睛,看到了抽刀迎面向她冲来过的一抹红影。.?
    她能察觉到这赤衣少年的修为远在齐误之下,可此人的杀招太古怪了,出奇地简单,照道理来讲,一个人仙境的修士,通常都会以灵力护体,耍出一些中看不中用的神通来。
    噗的一声,蜘蛛长矛刺中了良册的肩膀,但这样的伤势显然不能让一个拼命的人慢下来。
    良册当即用厌世双刀中的其中一柄砍向那长矛,只听一片金石摩擦声乍起,他左手中的刀刃不及长矛坚固陡然断了,可他的刀法极快且毫无怯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右手的第二刀斩下,扬起厚重的霜雪色,锵的一声,那柄沾染过玄仙境修士之血的凶煞神兵,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折成了两截。
    “嗯?”掌心的分量一轻,雪姬瞧着从半空中跌落而下的半截蜘蛛长矛,她愣了一下,接着身形向后一移,以缩地成尺的神通,先行摆脱了良册的纠缠,这才仔细地端详起眼前这个赤衣少年来。
    “我记得你。”雪姬隐约地想起,之前她利用东蛛将大白送入上仙界时,曾经见过良册一回,复又不太确定的开口,“你便是那位朋友口中的小辈吧,他曾托我留你一命,怎不见你将那信物戴在身上,可莫要不知好歹。”
    原来真的是他。良册闻此言,想起他在鱼怀隐传给他的记忆中,读到过陆知微说要保全他一事,而这些天来他能数次避开蜘蛛海潮的围攻,想必就是和陆知微与雪姬之间的约定有关,而那枚狼牙坠子,便是所谓的信物。
    与虎谋皮能落得什么好处,良册拔出他肩膀上剩余的一小段长矛,他没打算和雪姬废话,见这疯子的眼神瞥向禁制法坛,他又再次提刀而往。
    “好小子。”赤素用白绢裹住不断上前的雾气,他不敢与那雾中眼睛的视线有片刻的相交,便抬头看向天空中的胶着战局,嘴里不断嘟囔着,“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好了,总不能让这么多人白白折在这里……”
    这话即是他对良册的期望,同样也是对自己的鼓舞,如今这雪姬近在咫尺,也就说齐误陨落了,而一个玄仙的死仅仅只是让雪姬的脸上沾了点血,这般的敌我差异,实在是令人绝望。
    灵力已经耗尽了吗?
    鱼怀隐的呼吸沉重,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眼前的朦胧与脑海中巨大的嗡鸣声,让他明白他再没有任何一丝修为可以供给脚下这尊深不见底的灵力深渊了。
    他掐诀的双手忍不住地颤抖着,身侧接连有人支撑不住地摔在石像上,那倒地声每响起一次就像是一把力重千钧的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上。
    他们没有退路了。所以每当有人倒下,那些人也都会挣扎地重新爬起来,体内没有灵力,他们便从法器中抽,法器中抽干净了就从其他什么物件上搜刮,直到找无可找,用无可用,他们便想到了用自己的血……可饶是如此,这禁制还是如一滩死水般,掀不起丝毫地波澜。
    隐隐有哭声传来,此时的鱼怀隐分辨不出那是谁在哭,可他们这些人大多贵为一派之首,再不济也是仙盟柱石,若非真的无能为力,何以至此?
    “吾名鱼怀隐,自幼丧父,有母殷氏,葬于郁木洞三里外荒山,家兄怀显死于贪狼国神林之中,遍寻不见其尸,今视司命道宫中人为亲,务必妥善待之,另有一好友,名良册……”
    莫名地,鱼怀隐的思绪回到了他刚刚从竹屋的火海中死里逃生,倚靠在一棵树下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的时候,那时的他心中充满希望,他想活,还想让更多人活。
    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以为他做到了。可今日他若拦不住雪姬,那么他和良册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都是徒劳,都是笑话吗?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人活一世,难道就为了受苦吗!
    极致的悲愤,让鱼怀隐的眼泪混着从手腕上流淌出来的血,渐渐染红了手掌所触碰到的地方,那是苍龙石像的眼睛。
    忽然被抽空了灵力滚落在一旁的悯生枪动了动,一声龙吟冲天而起,妖祖照离的残魂从白玉枪身上脱出,没入那尊苍龙法相中,这石雕得了真正的龙魂滋养周身泛起冷冷青光,与中央的阵环遥相呼应。
    神域的四方天地因此而发生感应,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潮湿的水气,空中下起了细密的雨。
    “照离,连你也……”没了龙魂的悯生枪,发出黯淡闪烁的光,在鱼怀隐伸手去握时,那白玉枪身便化作点点萤火随风而散了。
    鱼怀隐眉心一皱,整个人顿时颓了下来,他听着远处良册和雪姬交手时所发出的灵力冲撞的巨响,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在一片喧嚣中听见到了对方的心跳声,急促地却又是那样的顽强有力,让他有了一霎的平静。
    “阿隐?”也许这世上真有不使用任何法术,单凭心诚所致便能做到的心灵相通。
    近乎力竭,浑身浴血的良册似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的身体被另一株崭新的蜘蛛长矛贯穿,原来那长矛并非是法器,而是雪姬从自身上砍下来的一条蛛腿,难怪如此的坚硬。
    自高空坠下之际,重伤的良册看了一眼那被雪姬飞掷而来,紧追在他身后定要将他置之死地的长矛,他满眼不屑地笑了一下,便转头看向鱼怀隐所在的方向,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了。
    倘若战至最后仍要死,那么离那人近些,总是好的。
    良册这般想着,可是当身后的蜘蛛长矛就抵在他的胸膛上,要刺穿他的心脏时,他的身上骤然亮出一抹杏色的光华,及时替他挡了一下,让他有机会躲闪过去。
    狼狈的落在地上时,良册瞧着他身上陡然出现的白金轻甲,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分明恐惧到了极致,可又不得不回过头,就瞧见那原本被岁月风沙所侵蚀的十二尊石像,竟在电闪雷鸣中显出了十二妖祖的法相虚身,那样的鲜活,皆是身披甲胄,怒目而立,威严的让人不敢直视。
    而先前那些不顾一切催动禁制的人,他们此刻都跪在石像顶端,每个人的手都呈现出一种紧紧握拳的状态,而每个人的丹田处都被他们自己破开了一个口子,应该是受到了照离龙魂归位的启发,让他们找到了启动禁制的另外一种方法。
    献祭灵海,但求片刻的神灵假身。
    血顺着鱼怀隐的指缝流淌而下,他垂着头,面上没有表情,就跟良册当日在贪狼竹屋里用破妄刀取走了他的灵海时一模一样。
    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场倾盆大雨悄然落下,封禁整个神域的大阵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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