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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1 章 空借十四春与秋

作者:犹未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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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的时光眨眼而过,无形剑由一把残兵碎成了一截一截的断刃,良恻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去修补这把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岁月消弭。

    还好如今海清河晏,剑本就要封鞘的。

    不过在良恻寻找铸剑之法的这几年里,他也曾碰到过一些趣事,遇到过一些故人。

    两年前,封禁了十数年的神林重见天日,自从仙妖两界交好之后,有不少妖族思念人间故土已久,频频向圣主岚因请求下界。

    妖族为此和仙盟交涉,最后双方决定重开神林,允许不吃血食的妖类去往人间繁衍生息,且由神林之主齐穗岁代为照看。

    开林大典举行的那天,上仙界众人纷纷来贺,良恻混在人群里去偷偷凑热闹,这才知道现任的齐家家主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十三年前,齐穗岁因阻拦雪姬血祭神林众妖险些身死,故而闭关多年,从不见客。一朝伤势痊愈,就再难收敛玩世不恭的天性,竟当着三界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面,扬言要为落户神林的众妖们购置田产、采办日常所需,外加说媒服务。势必要将这空荡荡的林子变得热闹起来。

    众人哄笑一番,列作开席,期间青龙道宫的新任掌门史读书,接了一道来自人间道场的传音,便匆匆离席而去。

    良恻先前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知史读书在雪姬一战中领略了剑意,而今已进入半步圣者境,其剑术冠绝仙界,比之青龙道宫的开山祖师沈笑白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必会在重铸无形剑一事上为他解惑。

    青衣剑圣化作一阵猎猎长风而走,良恻跟在他身后,发现这遗世独立的仙人,并不是去除魔卫道的,他居然……只是跑到一个小镇子上看了一台戏!

    戏班子是常年走街串巷的普通草台班,拉胡琴的乐师又老又瞎,周围来捧场的乡亲们并不多,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台上步步生莲的花旦,唱腔婉转,身段风流,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名角。

    史读书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的人,这些年他常常拜托人间的小弟子帮他留意一个叫苏玄之的人,他时刻关注这人的动向,每次戏班在新的地方开锣,他都要来听第一场戏。

    台上的人,是他年少时的惊鸿客,他所求不多,只要见到苏玄之平安无忧,能顺遂喜乐的走完这一生,便足够了。

    史读书听一场戏终了,他起身离开人群时,发现良恻也刚刚欣赏完戏台上的悲欢离合,他缓步走过去与之寒暄,见到了传说中那柄上古凶剑的残刃。

    “名剑通灵,或许良兄要寻得并非是剑的心,倘若你已去过这剑的来处,那你自己的呢?”史读书沉思片刻,他说出了心底的猜测,继而拱手行礼,算是为他的“妄言”赔罪。

    “多谢。”良恻抱拳回礼,分别时,他忽然想起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夕雾村看看了。

    小小的村落,还和儿时记忆里一样安静祥和,夜幕降临时,天边的那种蓝很浓很艳,惨淡的弦月从枯枝上攀上去,如刀的风在催促行人早些回家。

    走在熟悉却又变得荒凉的街道上,良恻陡然想起这村子里的旧人早就被雪姬吞食,骨销魂断了。

    怪不得,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嬴飞,阿飞?”一道人影从良恻身旁的屋顶上掠过,直追上站在枯树后的另一个影子。

    “你为何来找我?”被抓到踪影的青年见来者气势汹汹,一副红了眼睛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的头发。

    “孤命你,再也不准离开我半步,否则我便将你拆了!”头戴青铜鬼面的少女摘去头上的可怖之物,手中一把银扇直指青年的咽喉,“反正你这具身子也是我一点点拼起来的,你既招惹了我,还想逃吗?”

    “影子,永不背弃。”

    声音走远了,良恻看出这二人的身份,他们一个是上界修士,另一个则是青玉蛟的妖族,却不知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他会心一笑,转身去寿材铺买了元宝蜡烛,去祭拜了娘亲傅昭,以及父兄的衣冠冢。

    之后,他又在老房子里歇了一晚,等日出时又在村子里寻那剑心,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兜兜转转,在良恻入红尘的第十四年春,他回到了司命道宫。此时,他已不再奢求可以将无形剑恢复如初。只是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疲惫,想找个能令人安心的地方,好好待上一段时间。

    为了避免道门里的小弟子把他当某种风景观赏,良恻特意叮嘱岳参横不要把他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便一头扎进他少时住过的那间弟子房里,睡了个极踏实的觉。

    翌日晌午,良恻醒来时觉得口干舌燥,他倒了杯茶正要送到嘴边,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的阳光好吗?”良恻看向声音的来处,在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盆异色的四季海棠。

    一株生了灵的花草而已,在上界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抿了一口茶,忽又听那花问他,“你在想谁?”

    良恻放下茶杯的手一颤,此刻外面阳光很好,而他无病无伤,却忽有一阵令人难以承受的心痛袭来。

    “那是……”他踉跄的走到海棠花旁,瞧见花泥里有一截剑的残骸,冰冷而孤单的在无人问津的泥泞里躺了整整十四年。

    没人发现过它,甚至连良恻都想不起他是何时弄丢了这剑心,他当真是个极其自私凉薄的人。

    只是当他伸手去触碰时,腰间储物袋中无形剑的其他残刃纷纷有了感应,在声声剑鸣悲切里,花泥中的那截残刃被唤动,直刺入赤衣人的眉心。

    良恻的额头上并无剑刃留下的伤痕,可他整个人确实被这强烈的冲击撞得向后栽倒。

    重重摔在地上之时,良恻睁大了眼睛,一把完好无缺的无形剑出现在他的掌心。

    原来如此,他本该……他早就应该被利刃贯穿心脏,破开识海。如果九层高台上他不曾拒绝无形剑的那一刺,倘若数年前他醒来时,不曾将腰间的剑刃随手抛掷,他就不会忘记那样一个人。

    十四年,他浑然不知的走遍了天地人间,就连酆都鬼域他也曾因为某种际遇闯过几次,他从不停下脚步,只觉得在那些他还未曾走过的地方,有什么在等着他。

    有多少次,在城隍庙,在山野的荒林间,苦海之畔……他总是在陌生的地方长久的发呆,痴痴的或站或坐,就好像冥冥之中他在坚守一个少年昔日可笑的誓言:魂魄消散也要寻找,生生世世也要纠缠。

    良恻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的,他只是平静的,慢吞吞的,走到司命道宫的演武场上,逢人就笑着与之攀谈。

    他去找岳参横,找易荣,去仙盟见慕容子陵,往妖界去看岚因,冲到昭雪府狱的大牢里找到步言……

    短短的七日内,良恻几乎将他此生中有过印象的熟悉面容,全都见了个遍。接着,他又花了六个月自七星镇从头寻起,最后跪倒在复来归断崖上去拢地上那一滩根本不存在的血。

    在某些似曾相识的地方,他恍惚已寻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但只要眨眨眼就又消失不见,于是他会立即赶往下一个地方,渴望见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象。

    秋天到了,当田地里的稻谷成熟之际,良恻站在一片金黄的麦浪里,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他回到上仙界,将自己关在司命道宫的浮月书阁中,没日没夜的研究那些逆天改命的禁术。

    “真是个怪人啊——”看守书阁的小弟子瞧了一眼整日把自己埋在古籍里的人,心中十分感慨,可事实上关于良恻此人很奇怪这件事在上仙界人尽皆知。

    或许不仅仅是奇怪,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位大名鼎鼎的仙圣转世简直是个疯子,因他在找人,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

    子夜,天已凉。

    良恻慕名来到两三洲黑市的一个小酒馆里,找一种传闻能洞察人心的酒,他从不饮酒,因他很难喝醉,却又寄希望于今夜的酒可以让他醒来。

    酒馆的老板是一位瓷妖,平日喜穿一袭素白的长衫,脖子上生着一朵青花直蔓延到右脸的眼角下,看起来透着一种清雅却又诡异的美感。

    “客官是位无心人,不如落座窗边让月色作陪吧。”瓷妖瞧着良恻的眼睛,知他不是真的来喝酒,就为这充满心事的人,选了一壶最淡的果酿放在桌上。

    良恻独自品酒,小酒馆里很是热闹,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却唯有一个酒客来得最久,喝的酒也最多。

    这人锦衣华服,举止风雅,腰间一面骷髅小鼓精巧非常,正是这两三洲的主人——庄镜台。

    富贵闲愁多,良恻猜不准他因何醉酒,脑海中却忽地想起此人自戕于海雾中的景象。

    这半年来,他每每瞧见旧友,那些被更改过,未曾发生的事便会不自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过往的绝望和现实的平淡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良恻形容不出,他只知道,如今的庄镜台并不认识他。

    “堂堂仙圣,一个人饮酒?”庄镜台发现了良恻望向他这边的目光,他一笑拿着酒壶就走了过来。

    “你认识我?”良恻一愣,他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想着或许这世上真的不止他一人知道那些……

    “当然!”庄镜台打断了他天真的猜想,醉醺醺地笑着,“三个月前,仙圣可是不由分说的闯进拍卖会,问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良恻对此毫无印象,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头有些痛。

    原来真是个疯子。庄镜台看清了赤衣人面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之色,不禁想起那日良恻脚步虚浮的踏进拍卖场,在场之人因忌惮他的实力无人敢上前阻拦。

    他当时还以为良恻是来找麻烦的,没想到对方只是盯着他,既没有祭出法器,也没有动用修为,反倒像是见到故人时,随口说出的最普通的一句问,“你有没有见着他?”

    “谁?”庄镜台被问的莫名其妙,毕竟在此之前他连良恻都没见过,又怎会知道他来找是谁。

    之后,良恻就开始说胡话了,“他……他是……”

    “司命道宫的掌门。”

    庄镜台知道这人是岳参横。

    “我的师尊。”

    庄镜台也听说过他面前这位仙圣转世,曾拜在司命道宫前任掌门座下,那人应该是鱼青云。

    “鱼怀隐。”

    这名字庄镜台却从未听过,却想起最近上仙界流言纷纷,说有个了不得的人物疯了,想必指的就是眼前这位吧。

    “没有这个人。”那日庄镜台斩钉截铁的说道。

    ……

    酒馆里吵闹一片,良恻的耳边却蓦地安静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前碎裂,似金玉坠地,阵阵嗡鸣。

    是了,这号称能洞察人心的酒果然高明,他痴了数月,走遍故地,访尽旧人,已经得到答案了。

    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叫鱼怀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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