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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1 章 章二二九 破峰寻仇

作者:般若兰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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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崩地裂,万象动摇。滚滚烟尘几乎遮蔽了半壁连山,却仍无损高悬在叩心峰尖顶上的血色月轮。月光赤艳淋漓,正与玄瞳之影遥相呼应,原本灿烂的四象大境清圣光华也不免因之暗淡几分。

    漫天血光中,裴长仪周身的蓬蓬金光便觉有些伶仃。不过他神色未动,点出的一指也仍旧毫无偏移。那指尖落处距玉墀宗前胸本就只差毫厘,历一场大地动荡山峰崩决,也才堪堪继续向前推进了这毫厘,“嗤”一声轻响,手指擦碰衣襟,终于落定在实处。

    万籁俱动独无人声,众皆瞩目在这似将底定乾坤的一指。那细微的碰触声后,一霎静寂,随后而来的却出乎众人意料,血瞳仍转、大象仍耀,唯有一声分明轻微偏又无比清晰遍传四方的“咔嚓”声响绽开,如玉碎——正是玉碎。

    众目睽睽下,就见飙气自胸口起,冲颤衣襟、飞扬鬓发,直至那块从始至终覆于玉墀宗脸上的半面玉遮,一分为二应声跌落,一眨眼化作两蓬玉粉齑烟随风扬散。玉遮之下,一般眉目,如镜对擎,为圣为魔,目眩难分。

    观战人群中顿时起了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就算如玄门青冥等已事先略有耳闻者,至此亲眼目睹也不免震惊于那两张全然相似又不似的面庞。然而骚乱不及山巅,玉遮不再,四目相对,一模一样的四只眼睛对视中全然只有漠然,外露的百般情绪都不触眼底,在裴长仪之杀,亦在玉墀宗之笑。

    汩汩血色开始在裴长仪的指下渗出,点在心脉正中的一指破开层层衣衫与筋肉没入,深入得几达指根。然而下一瞬,玉墀宗仍在唇边微微挂笑,倏然变色的却是裴长仪。便仿佛指戟入皮肉,环绕着他的四象大境齐齐开始动摇,玄瞳之影幽幽转动,无可抗拒的牵引之力落下,开始不容抗拒摄取金光与灵境。铆在瞳影中的六昙华光更是摇摇欲坠,蓦见正中一人身影一闪而没,昙光随即尽熄,同化成了一片虚无。

    玉墀宗轻声开口,含笑如低喃:“有这送上门来的好孩子,玄瞳虚实终合。魔宝全功无所不噬,何况于你我。”

    随着玉墀宗慢悠悠的一字字道出悚然真相,裴长仪已足有大半个手掌都没入了他的胸腔。不再见血色漫出,反倒好似逆转了一幕幕前景,殷红溪流倒飞回溅重归来处,若非还有衣襟上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几乎让人将前事疑为幻境。

    可眼前所见终非是幻,叩心峰半塌半存,凌日之月铺下血光漫漫,更有越发凝实如不测幽渊的玄瞳之影悬高而照,已将昙华与大境吞噬得只余点滴残金。残金断续斑驳如人苟延残喘,仅存的几抹都攀附在裴长仪身上。随后,就在众人震惊惊恐甚至恐惧的目光中,人与残光一息褪色,如化销于无,空荡荡无凭也无存。

    一霎寂然。

    一霎哗然。

    无从料及的震荡中,独有玉墀宗一人身影高立残峰,振衣纵声畅笑。笑声未歇,陡然天际云变,半泓血霞好似墨染,旋即银电如龙雷火烛天涛涛而下,磅礴砸向残存半边的叩心峰。

    只这片刻间,本在外围观战的缥缈幽人身影已遁去峰顶高天,手曳青雷踏在云端,厉声喝道:“今日若纵此魔,炼气界皆将步裴宗主后尘了!”

    她这一声叱喝便如号令,瞬见远近高低灵光寒芒纵横,但凡曾于问心斋石屏留名者皆有动作,倒也无人再去做那些冠冕堂皇斥责喝问的闲工,唯有各个施为。一时间诸家手段眩目如织,刹那密密麻麻封锁叩心峰上下,务求不予内中人半毫遁退之机。

    玉墀宗一人当峰,举目皆敌,一似措手不及应对这般群起的攻势,又更似毫不意外这场无论胜败皆注定到来的杀机。他身步未动,八方攻势已至,一刹弥满峰头。然而只在前后毫厘间,又见瞳影飞旋,幽光绽放,夹杂着血色的暗光更好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暗影,瞬间箕张将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全数笼罩——任凭再如何声势浩大的雷火风刀冷刃厉掌……尽没其中。

    霎时不只一人暗暗吞声:好惊人的魔功鬼噬……

    但也更有不只一人毫不为之动容,一眨眼,已有数道身影腾跃而起直逼叩心峰,穹顶之高更有白闪青雷如利刃连环剖下,缥缈幽人身法亦有快雷之迅,一晃便到玉墀宗身前,青玉如意挥动间雷光熠熠,当头就砸。

    玉墀宗这时方才翻手上托去阻,掌心一抹玄气虽淡,青玉如意却登时不能再进半分。缥缈幽人一向困倦难醒的双眼猛的一睁,又提三分真元继续强压。也就在同时,无声无息亦无半分风声响动,两道冷冽弧光在他背后乍现,青锋如月轮,一带肩与颈,斩下一片杀机。

    玉墀宗立刻闪身疾避,堪堪在青光落在脖颈一分前斜身挪开,反手挥出一掌,掌风微渺,却所过皆蚀。越山容不敢大意收刀一转,刀意如环团圞叠生,一口气连出五刀才将这一道玄风掌气化去,人也已被迫出丈余。不过随他退步,又见一面缭绕火霞的法枷扑向玉墀宗面门,更有宝戟挂金风、快剑走奇门,左右夹攻,不容稍缓。玉墀宗应对得仍旧从容,但无数术法兵刃密雨疾风攻之不竭,他除了初时催动玄瞳之影将众人齐发一招吞没后,全然只凭双掌玄气对敌,纵仍未落下风,交手稍久,便不止一人暗中心思微动,再在进退换手间互相抽空递过眼神,心中几是同时抵定了玉墀宗三番几次动用魔功,无论强吞裴长仪还是硬接几番杀招都非易于,只怕此刻正有强弩不续之忧。在场众人都已眼见北海魔传威能,这一猜测即便只有五成可能,也是必须握住的除魔之机。否然一旦纵魔出山,后患必定无穷。

    这一时间,众人心同力协,孤城吹角依仗自身长兵力沉,沉喝一声,真元灌注雕宝紫金戟。一戟荡前,幻出如山之影,有平渊沉陆之威,虽是单人正面一击,却似四面八方群峦叠压而至,将玉墀宗密不透风困笼其中。其他围攻之人藉机抽身,旋自高低远近,各自都将绝学上手。那层叠如山的戟影只困玉墀宗数息就在他反手拍掌下崩碎,山影之后,灵气纵星流、诸光夺日月,凡所能见,不尽杀招,全数泼至。其浩大声势,眨眼吞没玉墀宗一人身形,甚至连悬在他头顶的玄瞳之影都暗淡了几分……

    然而随即便教众人知晓,一晃似是而非的暗淡后,玄瞳正中红光陡然炽盛,霎使周遭丈许如张血界。所有攻势一入此界便遭血光蚀化,无声无息消失在那枚几乎蜕去影形化作真实的眼瞳中——玉墀宗的身形复又清晰,微微抬手似要遥触玄瞳,那枚血色瞳孔又倏然闭合,血色光界同时消隐,一隐一现不过数弹指之迅,若非众人全力齐出的一击消泯得彻彻底底,几乎使人恍惚觉幻。

    偏就在此时,血光一隐,薄岚乍生,几乎就在玉墀宗面前一尺之近,现出一带似虚似实如墨画又如真实的金桥。桥上空濛仿佛微雨,那将落未落的雨滴却瞬间凝做一颗明珠,破开画卷幻影直取玉墀宗印堂。这天外神来的一招算计得极为刁钻,正在正魔双方甫交手硬拼过一招后那甚难捕捉到的一隙短暂。纵然众人群起攻之无所成就,玉墀宗也堪堪将玄瞳魔威收敛——也未尽然的收敛。明珠如露,刚刚闭合的血瞳中亦有滚圆一滴血色垂坠下来。两者相逢就在玉墀宗前额一分之近。一声轻响,血色吞珠,下一瞬,赫见玉墀宗长笑踏空而起,就在众目睽睽下将身一纵,跃入玄瞳影中。身形隐没的同时也传出了一道桀骜之声:“勒碑叩心,当真笑话。本座今日重来,便叫尔等一一付出代价!”

    话声落,血珠疾转曳出一道赤虹,笔直冲向兀立在尚未坍塌的半壁高峰上的叩心台。玄瞳之中亦放无数异光,如疾雨奔雷随之而去,却正是先前两番吞噬下的诸人之力。此时以彼报彼,尽数释出,矛头倒转。眨眼间不容远近众人应对,轰隆隆一阵破天般巨响携动地之震,峤峤高峰、赫赫灵台,纵承誓石破魔之功,历数百年灵风吉气之养,于此撼天动地一击——或是百十之击下,也终于难承悍势,寸寸崩解,直至化作了漫天乱石残砾、细尘碎埃,不复存焉。

    一片狼藉的残峰之顶,辣手破碑台,玄瞳之影旋即张扬成一团不详黑雾,扶摇冲天而起,卷挟着玉墀宗猖狂的笑声滚滚直冲东南方而去。雾烟凝而不散,恰如无所不噬的幽渊巨口,所过之处,天路如裂云霞如枯,竟似天象万物无可撄此魔锋,纷纷退避三舍。

    蓦然间,又闻一声锵然,一抹霞彩剑光从面面相觑的一众人中拔越而起,飞遁疾追黑雾卷去方向。黑雾之速不俗剑光亦是极快,几乎几个呼吸间就要从肉眼可见的云程中消失。这时才闻原布衣“呀”的一声懊恼叫了出来:“西云主!西云主!且慢容……”话没说完自己又掐断了,无奈的抖了抖衣袖四下环视,“这……哎,这……”

    人影一闪,缥缈幽人从半空落到他面前,皱眉道:“你刚刚那一招……不对,不似你的招式。”

    原布衣苦笑道:“那珠中封了一道我们掌门的神通,我本将其当做最迫不得已时的杀手锏,谁料仍不能……”

    缥缈幽人转头睇了眼峰顶狼藉,冷笑一声:“倒是那魔头的好心机……”忽的脸色一变,抬眼高望,“不对,刚刚是神京的人追上去了!”

    原布衣一错愕,似尚未能会意,忽的旁边人影一闪,又一道遁光飙飞而去,眨眼没入云端后才听到乃是骆天经的声音传了下来:“那魔头去的是平波海方向,众人速追!”声尽人亦远,甩下了身后一片愕然又恍然。

    霎时,就见数道遁光连起,几乎适才参战之人无一落下,都尽全力也朝东南紧追疾赶。不过前后数息,再看周遭,尘烟未泯山风空荡,吹得零星二三人影甚是孤零。这二三人中的范羽泽尚还尽力扶着不便目视的南云飞凤,从空中孤石上飘荡荡落到旁边一座小峰头,“哎”的苦笑一声:“南云大公子,咱们比不得他们的脚程,只好坠在后面慢慢追赶了,也不知还赶不赶得及!”

    南云飞凤空茫眨眼,还有些没能转过弯:“他们是去……”

    “玉墀宗先吞裴宗主,再毁叩心台,如今定是往神京寻仇去了。观他之性睚眦必报,在场又有哪家没参与当年诛魔之战、不在其仇家之列?若不能群起攻之将他斩落,炼气界东陆只恐再无宁日。”范羽泽说着便叹气,又一连道了三个“难”字。

    南云飞凤听得沉默,片刻后从丹囊中摸出一物抛起,清光一闪化作一茎长约两丈的狭长翎羽,宝光流转很是非凡。范羽泽一见眼睛微微发亮,勉强又打起了几分精神:“这是飞天境的虚光金翮?”

    南云飞凤点头,虽然当下目不能视,倒也不至于拿捏不住自家法宝,反手一托范羽泽肘弯,两人便落到了翎羽上。下一刻,翎羽周遭光芒炽盛,虚光金翮承载着二人随光生光灭就在原地不见了踪影,倒是当真正应“虚光”之名,以宝器融以奇阵,其速竟不在当世顶尖遁法之下。

    不过四周尚余的零星观战之人既无出挑法宝,又逊色于遁术修为,倒是寻不出旁的什么法子,只能或是认命散去,或是不求快慢只求最终能赶到碧云天知晓一个确切始末,也就随即动身,循着东南方向径自赶路去了。

    前后不足片刻,空山残峰,烟消云散。于炼气界沸沸扬扬了月余的“正魔决战之地”,除却残局凌乱,再无留存。甚至天际血月异景也早随着玉墀宗的离开消失,重新露出了一轮还有些白惨惨的日头。

    凉日照空山,四面山野渐趋于寂静。叩心峰所在本就是西南僻地,便是问心斋中人日常也多只是遥望灵峰,少有临近攀登者。如今峰塌台毁一派狼藉,偏偏就在这满目不堪中,忽来阴风暗送。不容人看清,一道浅淡的影子已然出现在滚满了碎石崩岩的残峰之上。

    说是影子,乃见其似是为人,偏偏体无定廓形无面目,飘荡朦胧浑似一捧黑烟撮出的体态。仿佛是由那一股阴风送来峰顶,又好像下一瞬就会被未止的阴风吹蓬吹散,连这勉强“似人”的形体都难以保全。

    这般一抹飘忽的影子随着风在半片残峰上游来荡去,也不知是身不由己还是在探寻着什么。不过只容其飘荡了片刻,尚未见有所得时,本来不紧不慢卷着影子四处晃荡的阴风“呼啦啦”骤紧,一晃吹开三四丈距离。前后之际,两团青光从峰外疾袭而来,一击未中,笔直贯在地面残破石板上。青光晃荡散开,露出两枚三寸长短的杯珓,却与寻常木、贝之珓不同,色泽青灰如铜铁生润,皆成个倒扣模样,两端尖角深深楔入石面,可见来势之猛悍。

    阴风中的影子见此青珓,“呼”的一声又起在半空荡了两圈,发出一声有些不屑又不满的哼声:“筮者?哼,多管闲事!”倒也不再继续逗留,阴风卷在空中打了个旋,就一路从相反一方刮下了叩心峰。

    这一边阴风远去,另边一道身影也不紧不慢的登上了残损的峰顶。来人一身布衣缁带的寻常打扮,面目也生得普通,倒负着双手从虚空踏上山头实地,垂头瞥了眼地面的青珓,“呦”的一声笑了出来:“阴杯,诸事不可凡事莫为。难怪那位阴客走得干脆痛快,原来也是位识时务的妙人啊!”

    他笑语刚落,右边肩头忽然冒出一声细嫩的女童音:“阴鬼也懂卜卦?”

    左肩处立刻有童子声音清脆相应:“为什么阴鬼不能懂?我们也懂得啊!”

    “哥哥笨蛋,我们是神龟灵魄,不是阴鬼!”

    “明明死掉的就都可以算作阴鬼……”

    “是灵魄!是灵魄!”

    眼见童男童女两道声音一言不合就吵闹起来,来人笑咳一声,望空招招手,两枚青珓立刻破石而出落回他的掌心。他屈指在每一枚上都不轻不重弹了一下:“莫吵,莫闹,还有正事要办呢。刚刚那阴客来去了一趟,唔……”

    他语气似沉吟,动作倒是毫不迟缓,一抬手又将青珓抛向半空。两道流光从他双肩上飞出,笔直注入青珓,顿见珓身灵光涌动,依稀浮现出两只灵龟虚影,彼此首尾互衔,徐徐旋转起来。

    那两枚青珓长仅三寸,幻化出的灵龟虚影起初也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但不疾不徐旋转十数圈后,已然变得大如磨盘,忽然双龟齐齐一张口,各吐出一匹光练相合,从叩心峰顶徐徐向下流淌沁润。

    那人身形一晃,已站在了峰顶坍塌的边缘位置俯身下望。就见光练过处,破裂剖开的山体中星星点点泛起了无数清光,微弱又饱满,不需过于靠近也可觉察到其中蕴藏着的汩汩生机。这大片大片的微光遍布在残存半片的叩心峰山体中,乍眼一望,倒好似嵌了段银河般美丽。只可惜片刻后灵龟洞虚之力消散,这等奇异美景也随之隐没,重又恢复成一片破烂嶙峋的残峰断崖。

    仿佛水泡破裂的轻响,两道灵龟虚影脱离青珓,重又落回那人双肩。童女声软乎乎的欢呼起来:“见原先生,是地脉!好漂亮的地脉!”

    男童声音十分惊奇:“这山都塌了,地脉竟然分毫未损,好生神奇!”..?

    见原摸了摸颌下短须:“有心人做有心事,不过与咱们无关。掌门只吩咐看守此地,莫让不相干之人涉足搅局,此后的事态发展,且慢慢看吧。”

    男童忍不住嘀咕:“掌门的吩咐奇奇怪怪……”

    童女也随声附和:“哥哥不懂,阿灵也不懂……”

    见原又笑了声,没再多说什么,身形悄然从峰顶隐去,也不知是已离开,还是继续潜身默守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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