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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刀落下。
在那寒光跃动的瞬间，一片血色肆意地绽放开，染红了四周浮动的浓雾。
周围的亭台楼阁早已在两人的角力中湮灭，近处徒余一堆灰烬，寸草不生，远处也只剩下断垣残壁。而这一刀之后，又有坍塌声隐隐传来，似在应和。
红莲异火灼灼燃烧，火光更盛，遮天蔽日，仿佛要燃尽天地万物。
——这是第一千六百五十三刀。
边迟月在心中默默数道。
紧紧握着刀柄，边迟月呼吸微乱，一眼也不错开地盯着对手，丝毫不放松警惕。一滴血珠划过他的下颌，显出几分如鬼魅精怪般的艳丽。
“嗬、嗬……”
被刀刃疾速削下整条右手手臂，不语法师痛苦地喘息两下，俊逸的面孔苍白失色，嘴角却还噙着一抹笑意。
不语法师凝聚的那尊邪佛虚影同步受到了伤害，一条手臂骤然溃散。
“边施主下手可真是毫不留情呐……”不语法师眼中布满血丝，但语气依旧淡然从容，“可惜，终究是无用功罢了。”
话音未落，他的伤口处伸出无数血管脉络，如蛇一般灵活地彼此纠缠，很快长出了一条完好无损的手臂。而那邪佛也像抽条一样，接上了一条不知来自于谁的肢体。
扭动了一下那条全新的手臂，不语法师深深地望了边迟月一眼，眉毛轻轻挑起，宛若挑衅。
出乎他意料地，边迟月并未愤怒或疲惫，反倒是淡然一笑，问道：“那你疼吗？”
他以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直盯着不语法师瞧，好似是在真心实意地关怀对手，却快准狠地戳中了不语法师的痛脚，让听者品味出了无尽的嘲讽。
终是没能维持住脸上的微笑，不语法师面容扭曲了一瞬。
“看来是疼极了，那么……”边迟月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变化，笑容中更添了一分得意之色，一字一顿道，“我那一千多刀也不算白费功夫不是？”
不语法师：“……”
那尊邪佛虚影冷不丁出现在边迟月身后，斧钺狠狠砍下，因被边迟月灵敏地躲过，只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凹痕。
“边施主，民间有言，咬人的狗不叫。”不语法师眼神冰冷，甚至不想再戴上那张温和的假面，毫不留情地警告说。
边迟月“呵呵”一声，回敬：“彼此彼此。”
说罢，两人心照不宣地发起进攻，两股霸道的力量再度狠狠地碰撞在一起，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
记忆片段中的不语法师猛然扭头，与莫枕眠对上了视线，刹那间模糊了虚与实的边界。
不是错觉……他是真的看到了她！
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莫枕眠当机立断决定结束对小沙弥的记忆读取。雾气恍若被主人震动的心绪影响，像沸腾的热水一样颤动起来。
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不语法师”挂着狰狞的笑容，沾满鲜血的手猛地向记忆之外伸去！
以他向外探取的手为中心，阴冷的力量波动如涟漪般，一圈又一圈荡漾开去。
“唔！啊啊啊——”小沙弥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头，身体弓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不自觉地开始胡乱抓挠，在自己脸上、头上抓出了一道道深刻的血痕。
被恐怖片经典场景之扭头杀吓了一跳，莫枕眠在短暂地慌神之后，洞悉了面前这位“不语法师”的实质——这是不语法师本尊神魂的一部分，作为后手被埋在小沙弥记忆深处。
而现在，这片神魂碎片竟在尝试夺舍观看记忆之人。
按照不语法师的计划，即使有人发现了幸存的小沙弥，甚至再进一步，堪破了他隐藏那段记忆的障眼法，也无法躲过这片神魂的夺舍。
那可是来自半步飞升大能的夺舍！
即便他不完整，也足以让绝大部分修仙者毫无反抗之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如同他没有料到莫枕眠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边迟月那边，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打开这段记忆的人会是莫枕眠。
居然会是莫枕眠。
——同样距离飞升仅仅咫尺之遥的红伞雾妖，幻术之祖。
莫枕眠眼神怜悯，主动放松了白雾对“不语法师”的阻挡，甚至上前一步，迎上那片神魂的夺舍。
从回忆里挣脱而出的“不语法师”面带即将得逞的笑容，但等他看清记忆之外的人，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是你……”
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出现在那张被血污侵染的脸上，让“不语法师”比起昔日梵音宫佛子，更像是从地府十八层爬出的修罗。
歇斯底里之后，他几近疯狂地尝试脱身逃离，将手探向痛苦得将要昏死的小沙弥，试图换一个能轻易得手的夺舍对象。
可莫枕眠哪能让他如意。
红伞倏然张开，开始带动着整片雾气缓缓旋转，聚集成了足有一人高的漩涡！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拉扯着“不语法师”，白雾翻腾躁动，似是一张巨口，要将他一口吞下。
“不！不……”
“不语法师”目眦尽裂，依旧坚持不懈地抓向小沙弥的前额，就像抱紧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声音急迫中带着一丝哀求：“徒儿！……我的好徒儿！”
“救救为师……快打开识海，救救为师吧！你我师徒一场，你忍心看为师被不知底细的妖女抓去吗？”他还不忘抹黑莫枕眠一把。
莫枕眠生生被他给气笑了，怒意之下，白雾进一步扩大，漩涡的吸力也是逐渐增强。
“咳咳……”小沙弥疲惫地抬眼，觉得眼皮子在此刻变得重若磐石，视线中的一切事物都模糊不清，叠影重重，“师尊……”
越发招架不住，“不语法师”急切地利用小沙弥的善心，颠倒是非：“门外那个屠城的恶徒，竟趁为师不备夺舍了为师的身体，干出如此滔天大罪……为师元气大伤，无计可施，只能暂且寄居在你的记忆中。”
“哦——‘暂居’啊，”莫枕眠拉长了腔调，戏谑道，“让身体原主人的魂魄沦为孤魂野鬼的那种‘暂居’？”
“切勿听妖女胡言乱语，为师怎会夺舍你呢？只是借你身体暂时疗养一段时间罢了……”
而小沙弥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语法师”，清澈的眼瞳中倒映出“不语法师”焦急的嘴脸。
多么熟悉的面容。
……又多么陌生。
“徒儿、徒儿！你要救为师啊！不能让为师落入那擅自翻阅他人记忆的妖女手中……”见小沙弥没有反驳，那片神魂不禁狂喜，眼底悄悄划过一丝得色。..?
“师尊……”小沙弥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不语法师”笑了，手向着小沙弥的额头更近了一寸，同时讨好似的回应：“乖徒儿，师尊在……”
“师尊……”小沙弥猛地后退一步，声音轻轻的，“你不要再骗我了。”
他只是善人，不是傻子。
希望顿时落空破灭，“不语法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甘地直摇头：“不，不！不要……”
他最终难以为继，被白雾拉入了红伞里，只余哀嚎回响。
小沙弥怔怔地盯着脚尖许久，等他再抬起头时，眼眶泛红，泪水止不住地连成串珠，顺着血痕刺目的脸颊流下。
过往的一切全部在这几日之间灰飞烟灭，亲人、朋友、香客……而随着这座寺庙的荒废，他记忆中美好的、温馨的所有都悄然消逝，就好像一场虚幻的美梦，再也无法追回。
转眼之间，他变得一无所有，独活在人祸之后的废墟里，这座城市的尸骸中。
看他这幅凄惨的模样，莫枕眠张了张嘴，一时间欲言又止。
察觉到了莫枕眠的目光，小沙弥惨然一笑：“我都记起来了。”
“我想，你应该也隐隐猜到了，”小沙弥眼底一片死寂，“他选中我，让我吃下了……他的心脏。”
“如今，我与他的心脏已然融为一体。只要我还活着，他的心脏就不会停止跳动。即使身体陨落，他也依然活着。”
“所以……请施主杀了我吧。”小沙弥平静地说。
五年前，他和伙伴们就是在这里一起遁入佛门的；现在，他也理应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离开世间。
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莫枕眠叹息一声：“想和他们一起离开？可他们没有走，也走不了啊。”
小沙弥一愣。
“若是你的修为再进一步，或许也能看见——这座寺庙之上盘踞着深重的怨气。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们，包括你的同伴们，都被死时的痛苦和不甘束缚在此地。”
“若无人超度，他们只能被怨恨蒙蔽双眼，恐怕将浑浑噩噩千百年无法超脱。”莫枕眠沉重道。
小沙弥睁大了眼睛，呆呆地问道：“那您能超度他们吗？他们、他们都是好人，应该往生，而不是……”而不是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里。
莫枕眠摇了摇头：“我不能。若是小怨念，我或许还能试一试；但这种程度的怨念由数以万计的人命堆砌而成，宛若天灾末日之哀景，只有真正的佛门高僧才有能力超度。”
见他目露绝望之色，莫枕眠安抚道：“我不行，但是你可以啊。你师傅骗你千万句，唯独一点没有说错，你是十世善人转世，自带佛光庇佑，假以时日，你定能给他们一个往生来世。”
重新拥有了目标，小沙弥眼眸中再度燃起了些许光亮，但他又想到……
“可是，如果我不死，他——”
“谁说只有杀死你一个办法了？”莫枕眠狡黠地眨眨眼，“我有法子，挖了你的心，还让你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