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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乱的黑发披散在床上，边迟月双眼紧闭，两手交叠，无比安详地仰面躺着，看上去好像随时可能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莫枕眠趴在床边，一手托腮，一手不安分地到处乱动，时而摸摸边迟月的额头，时而戳戳他的脸颊。
“温度好像逐渐退下去了……”
“不过，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药有难喝到那个程度吗？”莫枕眠嘀咕道。
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斜睨她一眼，边迟月幽幽回答：“你可以自己试一试……”
话音未落，边迟月没等莫枕眠做出回应，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把感官与她同调了。
一刹那，很神奇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刺激着每一寸味蕾。过于强烈的感官几乎占据了全部思维，让她的大脑暂时进入宕机状态，脑海里一片空白。
“……”边迟月看到莫枕眠瞬间失去了表情，然后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子，自闭地蜷缩了起来。
房间中陷入一片寂静，等两人真正从那神奇的口味中缓过神来，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
“不过是两口药汤，为什么会有这么持久的味道啊！”莫枕眠愤然吐槽，看向边迟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边迟月停顿一会儿，凝神感知身体状况，然后点了点头：“头脑清楚不少，不再浑浑噩噩的了，背后像有火烧灼的感觉也消失了……”
“咳咳，”他咳嗽几声，喝几口茶水清清嗓子，“嗯，也没有那种喉咙发痒，想咳血的冲动了。”
“那就好！那药有这——么难喝，如果还没有效果，岂不是亏大了。”莫枕眠如释重负地感叹道。
接着，莫枕眠和边迟月说了药的来历，和她终于找到了原主的储物袋这回事。
听到药居然是蛰霜送来的时候，边迟月不禁挑了挑眉：“她先前既然默不作声地逃跑，大概率是已经知道忤逆之事暴露的……可她居然又冒着被你抓住扣下的风险，来送解药？”
“我可不相信，她是忽然想起来与我之间多年的主仆情谊，良心发现了……”
莫枕眠笑了一声：“先不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我们现在终于亲眼见到她了，多少获得一些线索。”
“比如，蛰霜虽然背叛了‘边迟月’，但她和激进派根本不是一伙人。”
“她提到，不语法师欺瞒了她。这说明拦截不语法师行踪的情报只是她的个人行为，是她与不语之间的交易，而非激进派布置给她的任务。”
“但若说她是稀里糊涂地被牵扯进这桩事，也不尽然，”沉思良久，边迟月顺着莫枕眠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她与激进派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都想让我退位，甚至，必要的话就直接送我去死。”
“说真的，我实在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动机，”边迟月苦笑一声，“按照度鸦的情报，她不钻营势力与人脉，不像是意图自己上位……如果是私人仇怨，原主对她有知遇之恩，对她找秦家算旧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听说有过什么矛盾，她和原主的关系应该不错。”
两人一阵沉默。
良久，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划过莫枕眠脑海，她皱着眉，没头没尾地开口道：“‘边迟月’有一个特殊之处，他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族人，甚至不是人……”
“身为烛龙之骨，他其实应该被划分为魔兽。”
“你说，蛰霜会不会是知道什么？”
边迟月怔住了。
……
秦家主院书房中，谷雨夫人微微仰头，悠然欣赏着身前的大幅山水画。
在她的背后，一众家族长老战战兢兢地坐在长桌两旁，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在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感到隐隐不安，却不敢冒然问出口，生怕成了出头鸟。
一番眼神交流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一位资历较老、在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故作虚弱地咳嗽几声，引来其余人的注意：“真是年纪大了，过去为秦家奔来走去都不觉累，现在这一来一回，一把老骨头就支撑不住了……”
唯有谷雨夫人不曾看他一眼，依然在画前慢慢移步观赏着。
有意无意地强调了他过去“为秦家奔来走去”的功劳，长老似乎底气足了许多，声音不禁更大些：“老朽不敢希冀家主赞誉，只愿家主能可怜老朽这一身伤病，若无燃眉之急，便只传音或书信告知便可，省了老朽惊慌赶来伤筋动骨一番。”
修炼者遵循以强者为尊的原则，但也难免有前后辈之别，认为后辈在前辈面前于情于理应该放低些姿态。
尽管在大事上，秦家几乎是谷雨夫人的一言堂，但在其他很多时候，资历老的长辈们都很乐意摆一摆身份，提醒家主——她现在出人头地，也是过去他们扶持上来的。
“呵，”谷雨夫人眉眼弯弯，轻笑一声，“您何出此言呢，对于格外长辈，我向来是敬重的，不敢苛待半分。”
“若是小事，我自然不会兴师动众，但若是关于家族存亡的大事呢？”
“这……”长老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施施然转过身，谷雨夫人说：“今天我见到了家妹，蛰霜。”
短短一句话，却像是一颗抛掷进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所有人心里激起了圈圈涟漪。
蛰霜此人，简直称得上秦家众人的噩梦。她在得势之后，几乎要将秦家硬生生刨下一层皮，让本贵为第一都豪门望族的秦家灰溜溜举族迁移，另寻出路……
若非谷雨夫人能力出众，以一己之力支撑秦家在第六都立稳脚跟，他们还不知何去何从。
回想起那段艰难的日子，长老们顿时丢掉了轻视，在安逸中累积的其他心思也立刻消退下去，纷纷低头盯着面前的长桌，不敢直视谷雨夫人温和的双眼。
“最近可不大太平，是人是鬼的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谷雨夫人意味深长道，“秦家禁不起再一次打击，我们赌不起任何一方得利。”
“您说对吗，长烨婆婆？”谷雨夫人忽然转头，凝视其中一位长老。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老妪面色一白，嘴唇颤抖几下，嗫嚅难言。
谷雨夫人语气依旧温柔似水：“我能理解，大家辛辛苦苦做生意都是想着让家族更富足些，让族中众多幼儿有所教养，让寿元将尽而无依无靠的老者有所倚仗……我年幼时，也全靠着家族的庇护，才能识字、学理，达到今天这一步。”
“但做生意是有讲究的，有些生意可以做，有些却不能，”谷雨夫人笑容不变，眼神却凌厉起来，“您可想过，今天您与激进派那帮人交易武器和丹药，赚得小利小惠，明天他们若是倒了，将置秦家于何境地？”
“欺君之罪、图谋反叛……这两顶帽子扣下来，魔君殿下可就留不得我们了。”
“我、我……”胸膛剧烈起伏着，老妪深呼吸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我立刻拒绝这次交易，这次是我老糊涂了，希望您能从轻发落。”
谷雨夫人状似无意中提起：“我身边有一位侍女，会看眼色，识大体，做事也利落，深得我心……”
“老婆子我既然已经脑袋不比年轻时清醒了，那也应当把位子让给有能力的年轻人。”老妪瞬间明白了其言下之意，忙不迭表现自己的诚意。
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谷雨夫人关切道：“我在郊区不久前安置了一个院子，附近山清水秀，风景甚好，不如便赠予您颐养天年，不负您为家族贡献这么多年。”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敬畏。
又一位年长的长老卸任，之后席上的家族高层可有年轻人占大半了，而这些年轻人，都是谷雨夫人有意无意提拔上来的……
所有人都能隐隐感觉到，这个家族的权力天平正在不断、且势不可挡地倾斜，倒向谷雨夫人这边。
随着众人的或敬重或忌惮，只有谷雨夫人能够看见的丝丝缕缕的“金线”色泽渐浓，从长老们的身周升腾而起，被牵引入她体内。
刹那间，她的道心与境界再度稳固了几分。
谷雨夫人所执掌的第六都被誉为“财可通天”。
而她所行的，也正是一条由财富铺就的通天之路。
与那些舍弃尘世羁绊、淬炼自身的修士们不同，谷雨夫人所修的道，是她所独创的“财势之道”，她所掌握的金钱与权力越是丰裕，她的境界也就越高，能力越强。
走到今天，家族于她已经不仅仅只是“家”，更是她的修为的一部分，一个象征力量源泉的符号。
纵然若是失去秦家，她也能够东山再起，但本就有底蕴的秦家无疑是个很好用的工具。如果失去这个工具，她的修为恐怕会一落千丈。
那是她无法接受的结果。
所以，即使是与亲生妹妹决裂对立，谷雨夫人也会坚定地站在秦家身后，在庇护家族兴旺的同时，也从这兴旺中汲取力量壮大自身。
——为此，她将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