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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曦微之时，鬼市散。
边迟月与莫枕眠也回到了暂住之处。
一回房，边迟月就取出了纸笔，在纸上勾画起来。
先前，他远远地看过侍女呈上的“传送密匙”。得益于原主在阵法上超绝的造诣，密匙中刻画的繁复阵法对他而言并不难理解，只看了那么几眼，就足够让他记住大半。
在纸上重现了阵法的主体部分之后，边迟月下笔时如有神助，以行外人看都看不清的速度将阵法拆分、解析、重构……
他在尝试自己复现一个传送阵法！
之前拒绝收下“传送密匙”，是对谷雨夫人及她掌握的势力传达一个态度——他不希望此战祸及百姓，也是对人心的安抚。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掌握一个在魔界跨都城穿梭的方法，这是后手，也是安全措施。
更何况他可不觉得，原主每次进出魔界都得这么麻烦地一个都城一个都城走，这效率也太过低下了。这次他打着顺便视察各都的名义，没有人对他产生怀疑，那以后呢？
他应该还会扮演“边迟月”不短的时间，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莫枕眠凑在他身旁，撑着脑袋围观了一会儿，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就趴下小憩。
梦里，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些零碎的画面。
时而是她低头端详着一个面具，提笔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张精美的狐狸脸；时而是她将面具递给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家伙，故意揉乱了对方有些枯黄的头发。
梦境是如此凌乱而无序，上一刻她还在拿着面具逗弄那小孩，下一刻她又孤身一人在羊肠小道上行走。
道路两边，是荒废的田地和皲裂的土地，偶尔见到几棵蔫蔫的树，树叶子、芽儿都被薅光了，连树皮都被剥了一圈，裸露出虫蛀过的树干。路边甚至有白骨，几块破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条半掉不掉地挂在身上，甚是凄凉。
梦里的她好似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脚步也没停，只是平静地挥挥手，身后地上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坑，白骨不大不小正正好地埋进去，愿其能入土为安。
小道的尽头，盘腿坐着一个头发枯黄、乱糟糟的小乞丐，身材瘦瘦小小的，右手边放着一根用作拐杖的粗树枝，身前摆着一只缺口但还算干净的碗。
她往碗里放了两颗甜枣，正要走开，小乞丐却猛地扑上来，用手臂虚虚地围住她双腿，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到她，怕弄脏她衣裙。
心中升起了些兴致，她笑着低下头，对上小乞丐那双异于常人的浅灰色眼眸。
“……师、师尊！我看到了，以后您会是我师尊……”小乞丐胡乱地叫唤着。
她一通胡言乱语，颇为有趣：“求求您带我走吧！我会卜卦、算命、骗人……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别人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没有良心！只要您每天给我吃点东西，不让我饿死就行了……”
在细数收她为徒的好处一二三后，小乞丐一本正经地总结：“您看看，我这么棒的徒儿，您从哪里找第二个啊？”
“……你倒是挺朴实直白的，”莫枕眠笑了，“别人想拜我为师，都尊敬的不得了，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生怕有哪句触犯了我。你倒是不怕，什么都敢说。”
“行，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第一个徒弟了。徒儿，你有名字吗？”
小乞丐皱着小脸，沉吟片刻，在莫枕眠面前毫无章法地磕了几个响头：“往事不可谏，已如云烟，还请师尊为徒儿再取一个名字吧。”
看出她一只脚不灵便，莫枕眠搀扶着她起来，并不在意衣袖上沾了尘土。
思忖许久，莫枕眠一边从袖中掏出帕子，为她擦干净脸上的污垢，一边笑答道：“你就叫‘朴白’吧。”
“……师尊，您是不是偷懒了？”小朴白呆了呆。
莫枕眠笑眯眯地说：“哪有，你别诬陷你师尊。”
其实她没有说谎，她真心觉得这样朴实直白就挺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思考得越简单，越是有福——对于拥有预见天赋的朴白而言，尤其如是。
此为祝福。
“……唔！”莫枕眠猛地睁开眼，眼神中还透着些许迷离。
“睡醒了？”边迟月手上动作不停，笔下的阵法愈发完善。
莫枕眠发了一会儿呆，蹙起眉：“我好像又梦见了原主的过去……除了罗映雪，‘我’应该还有一个徒弟。”
专心于构建阵法，边迟月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玩笑道：“看来你过去还挺好为人师的。”
他的身份，就从未收过弟子，一个人倒也很自在。
就是有一群不省心的下属……
思及这里，边迟月下笔的动作一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忽而想起刚刚离开易家城那会儿，他在酒肆后门捡到、后又在半夜不告而别的傻子。
他来魔界后，从度鸦等人那里听到了不少传闻和消息，其中有一个故事，让他联想到那个疑似认识原主的傻子。
当年仙魔之争，原主有不少手下声名远扬，文官以“玉面书生”谢陨为首，武官中则有一人独占鳌头——“血衣剑魔”魏危棠。
算起来，魏危棠与星浔是一辈人，那时候宗门与师徒传承之风刚刚兴起，许多心法道义还是被各个家族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因此，没有高贵血脉的人，很难受到重视，难以入道。
魏危棠出身于剑修世家魏家，只是父亲十来个私生子女中不起眼的一个，和星浔一样作为杂役弟子，被随意欺侮、使唤。
内心深感愤懑不平，他在私下里偷偷自己琢磨剑道，相信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更上一层。在剑道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经过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求索，他还真的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剑法。
可惜，他的剑道与魏家传授的心法有冲突，导致他修行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体内灵气逆行，化为魔气，从此入魔。
入魔后，魏家当然容不下他，一度派出追兵、张贴悬赏，要灭了他这个“孽障魔头”，但他一人杀出重围，逃到了魔界，后来投靠至当时刚刚统一魔界的边迟月座下。
他在战场上凶名赫赫，是边迟月手下第一武将，之所以被称为“血衣剑魔”，便是因为他虽喜着白衣，但每次从前线回来，衣服都被鲜血染红，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然而，就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却在原主名义上闭关后不久毫无预兆地发了疯，变得痴痴傻傻，之后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听度鸦提过，魏危棠也是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之前见过的傻子呢？’边迟月想着。
‘之前派楚月初跟在我们后面打听傻子的消息，希望他有所收获吧……不过如果没有，也没关系，本来也只是锻炼一下他，顺便给他找点事做，度鸦那边也在找人。’
……
深渊边境，黑云压顶，瘴气弥漫。
一声哀嚎打破了这片土地的死寂，声音中尽是惊恐。
“啊啊啊——”楚月初撒丫子不要命地向前跑，一边狂奔，一边东张西望寻找掩体。
听从边迟月的指挥，他一路打听着傻子和激进派的动向，寻到了深渊边境。以往，他会注意与深渊裂隙的距离，不敢走到太荒无人烟的地方，怕遇到瘴气深处过于强大的魔物。
但今天，他过来搜寻前，正巧遇上一位寻找失踪孙女的老翁。老人耳聋，依靠冒险来深渊附近采草药挣来的钱，含辛茹苦把孙女拉扯大，半个月前采药时一个没注意，起身时就不见了孙女的身影。
魔界居民都有一个共识：在深渊附近失踪五天以上的人，几乎不可能生还，即使生还也早已瘴气入体，活不久了。
所有人都劝老翁，不要再找了，他孙女才刚刚及笄，修为微薄，不可能在深渊边境不吃不喝地支撑近半个月，或许早已被魔兽吞入腹中了。但老人顽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找就是半个月。
动了恻隐之心，楚月初答应老翁帮他找孙女，于是走得比以前都更加深入，更加接近深渊裂隙……也更加危险。
这不，就被一只异常强大的魔物盯上了。
在楚月初背后，紧紧跟着一只形同蜘蛛的庞大魔物，足足有两人那么高，浑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的眼睛，眼睛呈现浑浊而无理智的昏黄色。
此时，这只令人胆寒的蜘蛛魔物正挥舞着闪烁寒光、带有剧毒的螯肢，对认准的猎物穷追不舍。
前面是一个极陡峭的下坡！好机会！
楚月初眼前一亮，咬着牙加速，调整好姿势后，直接跳下陡坡。
蜘蛛魔物庞大的身躯也来到了陡坡处，就在它用最前面一对足探向下面，准备跟着下坡时，猫着腰躲在陡坡下窟窿里的楚月初抓住机会，剑尖向上，猛地刺向它悬空的头胸部。
瞬间，蜘蛛魔物身形一顿，随后发出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啸，腥臭的血劈头盖脸地泼下来，溅到楚月初的脸颊上，
接着他乘胜追击，一边躲闪着魔物的尖刺，一边尽全力刺了它几剑。
但双方体型和实力相差得实在太大，这些伤不仅没有逼退魔物，反而激怒了它，让它更加暴躁疯狂。
就在楚月初即将支撑不住，葬身于魔物之口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被坚硬鳞片覆盖的利爪从天而降，将蜘蛛魔物直接从上到下劈成两半。
魔物两半身体缓缓倒下，连大地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楚月初只见青色的血液飞溅，一位女修站在魔物庞大的尸体之后，面色淡然地收回那只恐怖狰狞的利爪，鳞片逐渐褪去，她的手变回了人手的模样。
她容貌惊艳至极，比楚月初见过的任何人都美，但他心里不敢生出丝毫杂念，只余敬畏与崇拜。
蛰霜上下打量他一番，面露挑剔之色：“你这毛小子，这么点能耐就敢跑到这里闲荡了？”..?
“呃……”楚月初不擅长撒谎，所以他灵机一动，把魔君的命令隐去，只交代了老翁的经历。
蛰霜听后，沉默片刻，眼底神色稍缓，嘴上却依旧不留情面：“我看，以你的本领，来找什么人？找死还差不多。”
“至于那老翁——人人都知道，在深渊附近失踪五天，生机渺茫，他孙女这失踪半个月，都可以直接发讣告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啊，”楚月初无法反驳救命恩人，讪讪地低下头，“万一，万一呢？如果我一找，偏偏正巧能找到她呢？就算是她的尸体也好，也能让老人家不要再这附近奔波了，太危险了……”
真是天真、幼稚。
蛰霜冷淡地看着他。
但不算讨厌。
忽然想到什么，楚月初抬起头，眼眸明亮：“啊对了，还没问恩人您的姓名呢！在下日后一定相报……”
嗤笑一声，蛰霜取笑道：“观你身上气息，你应当是有高等魔族庇护的幸运儿，还是乖乖回家，专心修炼吧！”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只不过常常来深渊杀魔物，恰好救下你罢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楚月初，向一个方向前进。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楚月初猜测她是要通过深渊这片禁地，绕过门关，前往第五都，或者更远的都城。
被恩人毫不留情地否定，楚月初颇为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开始在这周围搜寻失踪女孩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