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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欲登琼楼(5)

作者:四海孤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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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能感知到小沙弥复仇的决心,又或许只是被怨恨驱使,几乎填满整间禅室的怨鬼沸腾起来,在他身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找到他们,杀掉他们……」

    「全部,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了——」

    「嘻嘻嘻……我要剥了他们的皮,敲碎他们的骨头,吮吸他们的肉汁……」

    桌上的烛盏忽明忽灭,火苗仿佛被阴风动摇,逐渐蜷缩起来,连火光都显出几分阴森森的晦暗。

    “所以,需要贫僧……”小沙弥一顿,转头看向身后的影子,一个个低垂着脑袋的鬼影肩膀挨着肩膀,一动不动地头抵着墙壁,组成一堵苍白的人墙。

    停了停,他改口说:“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等,”邺烛回答,“梵音宫依怀慈佛祖的脊背而建,为佛道源头。天下寺庙,近八成归属梵音宫,另外两成由于借鉴其功法,也与它藕断丝连。”

    “按照惯例,梵音宫每四年就会派人前来校考僧人佛学经典、品性修养,一来是为了监督管理凡间野寺,二来也是为了寻觅凡间有天资之人,吸收新鲜血液。”

    “还有一个月左右,就会有梵音宫的人来到这里,他们会把你带走的。”邺烛笃定道。

    小沙弥蹙眉道:“可贫僧所修的并非传统佛道,近乎遇鬼之术,是否会被斥为歪门邪道?”

    望着他踌躇的模样,邺烛笑了笑。毕竟是小孩子,心思到底稚嫩简单了些。

    “梵音宫如今还有没有活人都未可知,是否是歪门邪道于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邺烛意味深长地提点道,“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把更多身负才能的人控制在眼皮子底下罢了。”

    说完,邺烛摊开手掌,掌心中有一点萤火冉冉升起,飘忽着落在小沙弥的袈裟上,把渺小的身影藏进布料拼接的缝隙之间。

    “带着它,若是你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我可护你无恙。”邺烛银灰的眼瞳中倒映着烛光,仿佛融化的铁水,在暗处潺潺流淌、汇聚成漩涡。

    像一把势不可挡的利剑,直指梵音宫上,幽暗帷幕之后。

    叫嚣着要把一切阴谋刺穿。

    ……

    邀月宫中,一艘气势恢宏的飞舟上。

    风卷起竹帘,帘后是一方棋盘,玉石雕刻的黑白棋子正以此为战场,胶着厮杀。

    金一首垂眸凝视棋局良久,大大方方地承认:“陷入僵局了,继续下去恐怕是和局。”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一身不着纹饰的玄色长袍,自腰封开始垂挂着数不清的大小银镜,稍一动身,就带动镜面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音。..?

    这位便是金氏家族老祖,辈分放在整个修仙界中也算得上很高的镜华尊者。

    此刻他爽朗地大笑几声,连带着银镜碰撞之声,颇有几分神异。他笑道:“还记得你小时候,常常缠着你祖爷爷我下棋,走几颗子儿就耍赖,瘪着嘴央求要悔棋,结果还是屡战屡败。”

    “而如今,已是与我平手了,”镜华尊者感慨万千,又教训道,“只是你棋势过险,每每棋出险招,太过急功近利,走极端了。”

    “与其平平稳稳地苟求一时平安,我宁可争个粉身碎骨,”金一首不避不让,直言道,“更何况,求仙问道之路岂不同样如此?”

    她毫不在意老祖隐晦的敲打,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掌中黑子,说道:“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无非是争那一口气。你进我退,你死我亡,想要道途亨达,都逃不过这样的道理。”

    “你——”镜华尊者看着她,叹了口气,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平心而论,他对于金一首的顶撞不免感到恼火,但一想到眼前的人,是他这近千年来有幸得到的最满意的继承人,那怒火便偃旗息鼓了。

    罢了,总归是年轻人,年轻气盛。

    日后跌几跤狠的,就知道听话了。

    他这辈子培养过的金氏接班人、族长不知凡几,其中不乏有自认为天之骄子、自视甚高者,但最终都会乖乖向他低头的。

    “对了,”镜华尊者端起一杯茶水,忽而想到,“听人说,你最近对一个散修有些兴趣?”

    金一首握紧黑棋,状似随口回应:“我与她同样精于刀术,我想日后可以切磋一番。”

    “不要把心思放在那种没有意义的人身上,”镜华尊者皱眉,语气平淡地点评道,“散修大多出身低微,又不愿意依附于宗门大族手下,无依无靠,纵是有一身本事,也难有何成就。”

    “区区百年之后,一抔黄土罢了,不值得你在意。”

    没再多说什么,金一首垂下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镜华尊者这才感到满意,神色舒展,和颜悦色。

    又停留了一段时间,金一首陪镜华尊者喝完一盏茶,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她将手心里已经捂热的黑子扔回棋篓中,无人发现,有一颗棋子底部多了一丝裂痕,仿佛受到过力度极大的挤压。

    憋着一肚子火,金一首大步走在飞舟中的长廊上,来到金岁安所住的厢房前,猛然推开房门,将正在看画本子的金岁安吓得几乎跳起来。

    画本砰地落地,发出闷响,金岁安心尖儿一颤,头皮发麻。

    “姐、姐,你……”金岁安端详着她的神色,不敢说话,连忙对周围的侍从喊道,“还有没有点眼力见?快给我大姐倒杯凉茶润润嗓子,消消气!”

    周围的人同样被金一首的气势所镇住,一时间没能回过神,被这一嗓子惊醒,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尽管心里慌张,他们还是分工明确,端茶的端茶,送糕点的送糕点,看得出训练有素。

    面有愠色,金一首却没有随意冲着人发作,目光在房中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一张生面孔上。

    虽然她的幼弟没什么脑子,但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地什么话都往外说。而当时她与易玦接触,在场之人并不多,不是金岁安,那就必然另有告密之人。

    ——一个跟在金岁安身边,寸步不离的人。

    金一首容不得他人之耳目留在身边,今天只是向外透露了她的交友状况,那明天呢?

    日复一日,谁知道会有多少消息落入有心之人耳中。

    循着长姐的目光望去,金岁安极有眼色地介绍道:“先前我那个贴身小厮,不是在垂首山上没了吗?这是新来的侍从,祖爷爷那边送来的,跟了我几天,还挺懂事的。”

    “你,”金一首盯着那个低眉顺眼的侍从,唇角弯了弯,眼睛中却并无笑意,“过来给我倒杯水。”

    “是。”

    那侍从规规矩矩地依言照做,双手将斟满水的瓷杯递向金一首,她也伸出手,似要接过杯子,却在指尖触碰到瓷釉光滑细腻的表面时,陡然一抖。

    在金岁安惊恐万分的眼神下,水尽数洒在金一首的衣衫上,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还好情急之下他脑子转得快,他僵住一瞬,几乎寒毛直立,随后立即呵斥:“你看看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连杯水都端不平稳?还不快跪下!”

    实际上,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如果他姐不愿意,怎么可能让水近身,甚至泼了她一身?此举背后,他姐一定另有目的。

    但他万万不可能傻兮兮地点明这一点,那真是好日子活到头了,于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在两人之间和稀泥,明哲保身。

    训斥完侍从,金岁安转向金一首,缩着脖子咽了咽口水,瞬间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姐,你、您没事吧?”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想来是自小在祖爷爷那儿也没学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对祖爷爷不敬,”金一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苍白的侍从,眸光晦暗,“带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屋内其余的侍者皆是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触到金一首霉头。

    下意识扑通一声跪在金一首脚边,陆贤脑袋里头还是嗡嗡的,整个人头重脚轻,浑浑噩噩,一时间搞不清状况。

    不过他目前的状态并不完全是由金一首突然发难造成的,准确来说,自从今早他刚一睁开眼开始,就是如今这副模样。

    在他的记忆中,他不是现在的陆贤——

    他坚信,他来自百年后的未来。

    在百年后,他看到天道化身为慈悲为怀的仙人,降临于世间,为世人抹去灾祸与疾病,带来充沛的福泽和灵气。

    原本,修仙界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能够得道成仙了,“飞升”,似乎成为了每个人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梦醒之后,仍在红尘中苦苦挣扎。

    但天道化身的仙人改变了这一切。

    越来越多的人得到点化,越来越多的修士得道升天……

    一个盛世被天道带到人间,向所有有志之士展露充满光辉的微笑。

    然而,却有一魔头狂妄地扼住了仙人的脖颈,在天下人仰望着、绝望的视线中,一刀一刀捅穿仙人的躯体,纵血水如雨般挥下,浸透她的衣裳。

    那魔头浑身浴血,白净的脸上覆盖血污,形如修罗恶鬼,却露齿仰天大笑。

    雪白森然的牙,猩红温热的血,她毫不介意地舔舐净唇边的血迹,仿佛在品味罪恶的果实。

    陆贤曾一度认定,这世上如果真的存在万魔之魔,极恶之源,那必定是她这副模样的。

    这一刀断绝的,不只是仙人的气息,更是无数人索求的——飞升,成仙。

    如今蒙受天道眷顾,他有幸重来一世,必要想尽办法将那还未成长起来的魔头提前掐灭。

    这时候,那罪人应当还是一个无名无派、籍籍无名的散修,没人能预料到她未来会长成如何恐怖的模样。

    ——她姓易,单名一个玦字。

    玉无缺为环,玉环有缺则为玦。

    她的名字好像就在暗示,有朝一日她必然要让天道有缺、礼崩乐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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