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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央/文
吴国王宫。
天蒙蒙亮的时候，温姬就被身边的动静弄醒了。
是太子刈起身了。
秦刈素来不喜婢女仆从近身，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净面过后，看到温姬也起来了，走上前来给他略微地整理衣袍。
明明允了她不必早起的。
秦刈垂着头看身前的女孩子，长发披散着，脸上犹带着朦胧的睡意，纤细白嫩的一双手却流畅地抚平了衣袍上有些褶皱的地方。
再往下看，温姬起的匆忙，寝衣有些凌乱，秦刈看到了几抹红痕，有的已经开始泛青了。
昨晚，昨晚有些没控制住，阿裳哭叫的有些太好听了。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头，耐心等她整理完，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又停下了，温云裳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
像是舍不得他一样，他想想，温姬比起他来，年纪的确还小，吴宫里也没有相熟的人，难免有些过分依赖他。
秦刈咳了咳，稍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小姬妾的脸颊，跟她说：“晚上……晚上我再过来。”
说完也顾不上再看她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今日秦国后续军队的最后一批赶来了，他得早点起来亲自去处理。
而温云裳眼睛睁大，被太子刈这一番举动弄得既羞怯又惊讶，等回到床上那一番睡意也没了。
她听秦国带过来的仆从们隐隐约约的谈论过，秦国的太子刈在来吴国之前还是个没沾过荤的男人，原本是不信的，可现在却有点信了。
实在是在这方面有些太纯情了，不太像是当了太子的人。
二十四五的年纪还没有身边人，就算是在诸国的普通男子中也委实是异类了。
可温云裳想一想太子刈的经历，竟又觉得十分合理。
秦刈是现今秦国的太子。
这二十年，各方混战，诸侯们纷纷自立称王，周氏王朝已经被迫至江南一带。秦国富强，现今秦王年迈，公子刈被立为太子后，就请命出征。
然，公子刈的才能属实令人惊异，自带兵以来，几年时间就和郑国联手将两国的疆土拓了不知几倍。
可暗地里传闻，秦刈这个太子之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
他原本是在二十年前被送去大周的质子，最近几年才回到秦国，经了一番局势动荡后，替代了原先的太子州成功上位。
太子除非大错，是不会轻易被废黜的。据说是因为前太子在一场战役中吃了败仗，落马失踪，这才让秦刈有了可乘之机。
在大周身为质子，没人会给他安排侍妾，且据说他自己就不是个好女色的，回到秦国后，争权夺利，领兵出战，更是没有被人近过身。
温云裳是被人献上来的，也是秦刈收的第一个女子，不可谓不特殊，不用说旁人，就连温云裳自己也觉得十分奇异。
睡意没了，温云裳索性起身了。
婢女们捧着衣物进来，这些都是在太子刈吩咐下特意新做的吴服。
让温云裳起初一度以为，太子刈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享受攻下吴国的乐趣。
温云裳是吴女，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遂城。
她此刻跟着太子刈住在吴宫里。
吴国已经被秦郑两国联手灭国了，王宫成了这两国带兵的王室子弟暂住的地方，只不过里面的婢女仆从们跑了大半，剩下的也不允在贵人们身边服侍。
所以贴身伺候的这一批都是秦郑两国自带来的，像现下温云裳身边伺候的人就是后来从秦国调来的那一批。
床上消磨了半天，又收拾妆扮了一阵，太阳已经出来了，今天天气正好的样子。
秦国来的婢女阿叶虽然恭谨地垂着头，但还是能从余光里看见这位太子刈的侍妾。
她就坐在阳光散着的地方，在缓慢的转动着碗里的调羹，那双手被照着能看得见青色的血管，温润的像玉石一样。
阿叶暗想，是今天的汤不好喝吗？
这位太子刈的姬妾在婢女仆从们眼里属实是个名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是别国，来了之后王宫里规矩并不严。侍从们谈论闲话的时间也多了起来，里面总是免不了说到她，其中不少婢女对她十分羡慕。
身份贵重的王室子弟他们不敢多谈，温姬还有其他姬妾们这样身份的便有些没有忌讳了。
郑国的太子玮也住在王宫里，不比秦刈，郑玮长得也是仪表风流，但行事却是十分荒唐。
不算从郑国带来的姬妾，单说在吴国纳了的女子也有五六个。且这位颇有点荤素不忌的意思，姬妾里也不是没有寡妇之类的。
当下虽说民风较为开放，可一国太子做出这种事也是有点忒不体面。
且他对待姬妾的手段也有些粗暴，女婢们洗衣端饭时，消息总是互通有无的，比如阿叶就听说那些个郑国太子的姬妾们总是暗地里问医士拿伤药。
不像太子刈，自纳了温姬，就连着宠了好几日，对她脾气很好，最近更是每晚都在她房里宿着。
这样一比，自然羡慕温姬的婢女就多了起来。
可是不论是秦国太子，还是郑国太子都不是阿叶这样的婢女可以肖想的。阿叶收回了悄悄注视的目光。
看见那碗汤，温姬还是没喝两口就放下了。
用完饭已经不早了，也没人在温云裳上面管她，她整日倒是清闲起来。
婢女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朝云殿后面的花苑里，女郎是不是还没去过？”
温云裳笑着道，“好呀，那今日便去那边吧。”
听温姬这么说，婢女们立时为她备好了东西。
平日里温云裳一般是不出来的。王宫里住着的人虽说不算多，可毕竟是居着两国的太子，所以分成一东一西，泾渭分明。
他们这边就在东边，精美的亭台楼阁并不少。
只是温云裳也不好走远，免得碰上外男，还是需要避讳的，就只在朝云殿带着的小花苑里转了转。
太子刈身边还只有她一个姬妾，所以这宫殿也是她一个人住。
花苑里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吴国虽然地处南边，气候暖和，草木长青，可那些名贵的花也因为没什么人打理都已经快要焉死了。
吴宫毕竟只是暂住的地方，人手都不会放到这些无用的事上。
走到几丛花叶前，前面传来两个洒扫婢女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镜水那丫头，前几日不是跟着外出采买蔬食嘛？回来就脸色不好的样子，今日终于撑不住告假了。”
镜水是个年纪小的婢女，因着这个其他婢女们平日对其多有看顾，听她这样说，另一个婢女就问，“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惊吓？”
“哎，可不是，听说为了震慑没抓回来的吴太子，老吴王和几个公卿的人头被挂在了城楼上，镜水隔着老远都能看到。”
另一个听完赶紧掐她一把，“作什么怪，平白说这些。”
“灯楼那边还没扫呢，快走快走。”
温云裳顿住脚步，不由得轻轻喃一声，“吴王死了”。
这句话像咔哒一声拼接契合好的榫卯。
混乱的，嘈杂的，血腥气的。
吴宫被攻破前的那一晚，温云裳做过的梦在此刻突然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子里。
今年吴国在王畿范围内进行采选，温云裳就是这一批中的一个。
自小选入宫以来，她就在断断续续地做梦。起初梦是混乱的，温云裳梦见吴国被异国的铁骑踏破，一路向着国都长平而来。
接着是长平城门迅速失守，昏庸的老吴王在惊恐下带着玉玺要逃，国都长平里满城的百姓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她原也不过是十六岁的普通姑娘，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儿，素来受到娇宠的，哪怕被强征入宫，也还是懵懵懂懂。被自己的梦吓到了，也并不敢与他人说。
要温云裳自己想，她一点儿也不想进宫里来做什么劳什子的妃嫔。
吴王比她父亲都要大上一轮，是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且吴王名声在吴国里也不甚好听，昏庸好色，不理朝政，吴国的乱象已经持续好多年了。
温云裳自己是个美人，从小听人夸赞多了，在这少女情怀的年岁，总之是喜欢容颜俊朗的郎君。
可遇上小选没有办法，她家也就是普通人家，温家父母两眼往上瞧也没什么认识的官宦，塞了银子都不管用，她还是被征进宫里来了。
温云裳之前还想着，进来之后宁愿费些手段去给吴国的皇子们做妾，也不要去伺候那个老吴王！
结果那怪梦的前半截真的应验了。
秦郑的军队来势汹汹，不出半年就攻到了长平的城门下。
那时候采选的女郎们还都在学规矩，落选的那些已经家去了。
温云裳从小爱惜容貌，此时却因为容色鲜妍被领头姑姑们十分留意，耍手段也没用，依着惯例都要把她留到最后。温云裳只能在屋子里和剩下的女郎们惶惶担忧。
长平战事紧急时，采选的女郎们，还有宫里的仆从们都已经在悄悄收拾东西准备跑了。
温云裳那时候也更加忧惧起来，梦的细节总是不太清晰，究竟哪一天城门被攻破她并不知道，约莫是很快了。
是在一个十分寂静的夜晚，秦郑大军攻破了城门，直逼吴宫，而老吴王早已带着吴太子和玉玺不知所踪。
原来是在逃跑的路上就已经被抓住砍头了吗？那吴太子呢？
“女郎？女郎？”温云裳回过神来。
她们还是站在深秋的花苑里，婢女阿拂道，“那俩婢女忒没规矩，女郎不必在意，婢子一会儿去训诫她们。”
温云裳笑一下，道：“没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吩咐人把那株花移回去吧。”温云裳指了一下转角处，是一树快要枯死的花，掉的只剩枝和叶了，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品种，却枝条疏阔遒劲，颇有另一番意味。
“诺”，阿拂连忙应下，指挥着人去移。
朝云殿开始的时候倒是被打扫过一番，凡是用过的东西都给扔了，毕竟一国太子也时常住在这里。
另还添置了不少珍宝摆件，只是看着没什么人气。
温云裳坐在梳妆台前，卸掉头上的钗环，镜子里的女郎堪堪十六，双瞳剪水，正是绰约多姿的年纪。
温云裳盯了半响，却猛地闭一下眼睛，那分明是她，又不像她。
像是……像是镜子里隐隐约约的，住着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