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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过往

作者:祖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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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里的周王宫充满了危险,密布的守卫和城楼上的灯火,让普通百姓和狡猾刺客都只能止步于宫门之外。

    秦刈却视若无物般,带着温云裳从一个没有人看守的薄弱处飞身进去。

    饶是温云裳已经被秦刈今晚的种种行举弄到麻木,此刻也不由得担忧害怕,万一有人来抓捕他们怎么办?

    再说,在周国的地盘上这样肆无忌惮,像回自己家一样真的好吗?怎么连何处守备松懈都摸清楚了。

    温云裳看向黑暗中拉着她前行的秦刈,他面容平静,堪称从容,她竟从不知道他的轻功这样好。

    周王宫里精巧的楼阁,如画的风景都被漆黑的夜遮住了。

    一路上小心避开值夜的侍卫,温云裳被带到了王宫中一处荒僻的阁院,远离奢靡繁华的宫廷中心,恐怕是宫中最冷寂的地方。

    院门并未上锁,很轻易地就推开了,里面落叶满地,建筑残损,像是多年不曾有人来过。

    直到此时,秦刈此刻才松开了温云裳的手,从怀中摸出一颗夜明珠,霎时间,朦胧的微光照亮了周遭环境。

    温云裳侧头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像是在回忆什么,双眉间不自觉地拧出一道折痕。

    秦刈为何要带她来周王宫的这个院落?温云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秦刈已经走进了楼阁里面,她连忙跟上。

    这座不大的楼阁有两层,第一层的摆设很寻常,桌椅发出有些腐烂的霉味。

    秦刈不曾停留,径直拾阶而上,“跟我上来。”

    这般境遇下,温云裳自然不会不听他的话。

    一直走到第二层的某间屋中,秦刈才顿住脚步,将夜明珠随手搁在一张桌几上,然后娴熟地推开了靠墙摆放的一架木质书柜。

    在飞扬的灰尘中,也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咔哒”一声后,从墙壁处取出一个乌木盒子。

    温云裳怔怔瞧着。

    微弱的光线下,秦刈用手轻轻拂去盒子上的灰尘,低声道,“这是我从前的书房。”

    温云裳吃惊地打量四周,“怎么会?”

    “确实是这样,我在这住过很长时间。”秦刈的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大概有五六年吧,自从大周的都城南迁到丰邑起,就住在这。”

    温云裳张张嘴,电光石火间想起秦刈的过去。

    她只知道他取代了真正的公子刈,却不知晓其中的具体细节,更不知是何时做下的这场偷天换日之事。

    直到此时由秦刈亲口说出。原来不是在几年前回秦地之时取代的,而是真的作为质子,在周王宫生活了许多年。

    温云裳呐呐,“我以为…….”

    这件事,秦刈不曾说,她自然更不愿意去触碰关于他身份的,曾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她又忽然想起那日祭神节,自己还带着他在丰邑城中闲逛,秦刈既然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那么对丰邑城该远比她熟悉才对。

    温云裳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出来了,“祭神节那日,你为什么不说?我还带着你……”

    秦刈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只道,“宫中戒备森严,哪怕有许多办法避开别人的耳目,我那时也很少出去,对丰邑自然是不大熟的。”

    “哦。”温云裳了然。

    这时,秦刈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几根蜡烛,点燃放在桌几上,屋子里霎时亮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坐,温云裳裹着暖和的披风,看到火烛的焰心闪闪烁烁,白色的蜡开始滴落,凝结在桌面上,像一滴滴眼泪。

    秦刈将盒子放在桌子上,随后从身上翻出一小壶酒,还有两个杯子。

    他斟酒的动作行云流水,将其中一杯酒推给温云裳时也十分利落,此情此景,倒让她一时不好拒绝。

    温云裳捏着酒杯,不太情愿与秦刈对饮,免得醉后说些不该说的话,于是斟酌着道,“夜间饮酒,有些伤身吧。”

    秦刈略有疑惑地看向她,像是真心实意地问,“我听说你到大周后时常和姓白姓夏的那两个友人相约夜饮,难不成是我听岔了?”

    温云裳一哽,秦刈倒是派人调查得挺仔细的。

    她只好举杯抿了一口,并不是烈酒,甚至没什么酒味,于是便又慢慢喝了一口,权当寒夜暖身了。

    “怎么带我来这?”

    “秦国政事繁忙,我要走了。”秦刈垂下眼,面无波澜地说道。

    这消息未免有些突然,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温云裳杯中的酒不小心倾洒出来一滴,她暗暗揩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平静地点点头,“这样啊。”

    秦刈紧盯着她的神色,像是想要看出些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内心苦笑一声,只好又为温云裳斟满酒,似乎随意道,“我即位后,让人在秦宫里种了很多花,冬天也盛开着,如果有一天你要来雍都,可以看一看。”

    他想到那些白色的羌蒲花,眼中神色也柔和下来,一反缄默的性格,他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对上温云裳的视线,又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温云裳倒是不知道秦刈何时有了养花的爱好,只笑一笑,秦宫哪里是随便可以进去的。再说,如无意外,她这辈子可能也不会去秦地了。

    好聚好散,这样就很好。

    之前的针锋相对和今夜猝不及防下被带来周王宫的恼怒,忽然都被这些告别的话打散了。

    她像是看出秦刈讷言的窘迫,便打量书房的环境问道,“你以前在周王宫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然而这话一出口,她便知道问错了。

    一个在周王宫生活的秦国质子,行动处处受限,还能做些什么呢,说不定触及许多伤心事。

    温云裳连忙想补救,“那个,你那时候肯定很爱看书吧,这里好多书。”

    秦刈看她一眼,有了几分笑意,“这里的书都是些闲书,下人们用来摆花架子的,我实则一本也不曾看过。”

    周王室并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让他看兵书和策论。

    温云裳一时语塞。

    其实秦刈没怎么在意,那些年月的确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但今夜许是喝多了酒罢,忽然涌起了兴致。

    “你不必顾虑,想问什么便问吧。”

    说完,他又慢慢自语道,“其实初时还挺好的,比起作为楚国公子被人追杀,周王宫里的质子们生活的确算是很好了。”

    作为被用来牵制诸侯的存在,没人敢对他们怎么样。

    他代替了秦国公子刈的身份,藏身于周王宫,而后周国被迫南迁时,就也被一同带着来到南地。

    其实秦刈那时候大可以离开,毕竟时隔多年,天下人都以为楚国的公子毓已经死了。可他不能走,他还需要秦刈这个身份,需要等待一个回到秦国上位的时机。

    一柄打磨锋利的剑,只待饮仇人的血。不仅要狠绝,还要注意落剑的方式与角度,成为“秦刈”,便是第一步。

    事实证明,他做对了,不仅轻易地将原本需要筹谋几十年的权力握于手中,还收获了老秦王得知真相时的死不瞑目。

    但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呀。

    他既决定一直顶着秦国公子的身份,那便也要隐藏武功,承受周王室子弟和宫人们的折辱。尤其是周人每被诸侯们胁迫一分,便要回过头来变本加厉地施加在他身上。

    幸好,哪怕诸侯们已经反了,周王室也不敢杀这些可有可无的质子,让他也得以保存性命。

    秦刈心中波动,恍然回神间,恰好对上温云裳有些疑惑和奇怪的眼神,他不躲不闪地迎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温云裳迟疑地摇摇头,只觉得眼前人的瞳孔像夜一样黑,哪怕是烛火都无法照亮,那里面好像装满了过去的诸般痛苦,变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

    她忽然不敢再看,很拙劣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秦刈却注意到了,反倒发出很轻的一声笑。

    这声笑好像一根羽毛,可以一直抚到人最柔软的心底。温云裳按捺住那一霎那的奇怪心情,躲闪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躲闪。

    她视线落到那个乌木盒子上,忍不住问,“你要走了,所以特地来取这个吗?”

    “是啊,当年我离开周王宫的时候,将一切旧物都烧干净了,只剩下这个。”尔后,秦刈抬起眼,“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吗?”

    温云裳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感到一种不寻常,那是一种坦诚的,没有丝毫伪饰的眼神。

    这种眼神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奇怪,然而出现在秦刈的脸上,一个假冒他人身份时刻如悬刀剑在顶,一个该是最会伪装的人。

    她忽然感到一种轻微的晕眩。

    在这种晕眩中,温云裳一本正经地指出,“秦刈,你好像喝醉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已经被酒意熏染成了微红。

    秦刈摇摇头,看着她已经空了的酒杯,似乎意有所指地说,“我没醉,是你已经喝了两杯了。”

    “嗯?”温云裳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秦刈却不再多说,只是又为她斟满一杯酒,随后打开了手边的盒子。

    下一刻,一种灿亮而温润的光芒从中射出,似乎要照亮整间屋子似的。

    那是一块白莹莹的玉石,温腻的表面好比美人的皮肤,和温云裳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玉都不一样。

    形状天然,只在底部篆刻着一幅赤色的山形图,当秦刈转动玉石时,其底部的颜色竟然可以透到玉石表面,使平整的玉显出山峰般的立体形状,如同幻象。

    她张了张嘴巴,疑惑出声,“这是?”

    “楚国最贵重的宝物,澜沧白玉印,顶得上当年被掠走的楚国财富的三分之一。”秦刈看着这块玉一字一句地解释,“我幼时抓周,一下子就抓到此物……没想到也成了父王和母妃唯一留给我的物件。”

    秦刈说着,拿起玉石,只有巴掌大,却堪比珍贵的和璧隋珠,“当年离开周王宫时,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报仇的那一天,就把它放在了这,等着有天来取。”

    “直到今日。”

    一定是天意吧,他们两个又恰好在此地重新相遇。秦刈这样想。

    温云裳惊讶,这么贵重的宝物,放在这也不怕丢失吗?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却听见秦刈别有意味地说,“其实最开始,这只是当年我父王迎娶母妃时送给她的礼物。”

    温云裳的睫毛轻颤了颤,又听见秦刈说,“秦国还少一个王后。”

    这话没头没尾,让她明明披着斗篷,却忽然感到冷,感到一种不安,她下意识地将斗篷拥得更紧。

    “如果……”秦刈说着,并将盒子推向她的方向。

    温云裳轻微地打了个冷颤,仰头一口喝完酒,打断秦刈的话,几乎是慌张地说,“很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秦刈怔忪一瞬,还是应声道,“好,是不早了。”

    杯中酒已尽,温云裳放下杯子起身,离那个桌几远远的,像是迫不及待想回家去。

    秦刈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像来时一样,带着她回到了温家。

    在不算短的路途中,只有温云裳知道自己的反常——

    她动摇了,不是因为那块玉的珍贵,而是秦刈竟向她袒露他的一切。

    温云裳期待这一路的寒风能够让她清醒,然而到家门口时,她却感到更加严重的晕眩,血液开始发热,涌到脸上。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以至于秦刈带着她踩到地面的一瞬,她不得不攀扶着他的胳膊,好一会儿才站稳。

    她晃晃脑袋,似醉非醉般,“我怎么了?”

    元日将尽,为了图喜庆,温家门前已经提前挂起了灯笼。

    借着幽微的光可以看见,女郎白皙的脸上散落着几缕乌黑的发,掩映着颊面上桃花一般的红晕,唇瓣也透出润泽的光。

    秦刈闭了闭眼,扶住她,“阿裳,你醉了。”

    那酒的名字叫神人醉,喊出来的名头是不管神仙还是人都是三杯即醉,却又不会醉到不省人事,只是像现在这样,让人思绪变得简单。

    让人……更容易将内心真实的声音讲出来。

    温云裳听后挣脱秦刈的手,摇摇晃晃地扶住了门框。

    秦刈却上前一步,虚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微微俯身,鹰隼一样锐利漆黑的眼瞳盯住了她,轻声问道,“阿裳,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今夜的举动?”

    温云裳看着他的神色,不知怎么,只敢点头,旁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秦刈看着她醉酒后有些乖巧的模样,勉强勾起一抹笑,“上次的话被打断了,我来问你最后一件事。”

    “你先答应我,这一次,我们彼此都不要有隐瞒和欺骗了,好不好?”

    温云裳已经醉意熏然,只眨了眨眼睛,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秦刈细致地替她系紧了斗篷的系带,柔声道,“函水山上,留下的那块布料,还有血迹,你是想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是吗?”

    “这是你蓄意设的局,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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