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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如梦

作者:祖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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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家暂住的几日,温父温母在照顾女儿之余,也趁此机会游览了雍都的风光。

    李容兰听说雍都北郊的陀山寺供着真佛的一节指骨,十分灵验,每年都有许多人前去烧香供奉,便也想去寺庙为温如鬓和她腹中的孩子求取平安。

    寺庙建在高山上,路途遥远,由于温如鬓怀有身孕,李容兰便打算只带着温云裳前往。

    出行那日,天气有些昏沉,温如鬓拦不住母亲的一片好意,便将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派过来跟随,还有几个李府的家丁。

    一应布置好后,马车向着郊外缓缓驶去。

    到达山脚处,仰头望去只能看见陀山寺色泽鲜明的寺顶。

    此地香客云集,衣着华贵者有,质朴褴褛者也有,甚至有不少年迈之人为上这高山拜佛,花一笔不菲的费用坐滑竿上山。.?

    为求心诚,李容兰带着温云裳一步步向高山顶上的寺庙行去。

    一行人疲乏劳累,汗湿鬓发。

    然而这些情绪在温云裳看到雕刻在山壁间的佛像时都淡去了,祂们或拈花而笑,或庄严悲悯,静静垂眼看着世人。

    刹那间,她的心也沉静下来。

    陀山寺终于到了。

    在正殿摆放的巨大佛像前,李容兰诚心跪拜,温云裳也合掌许愿——一愿姐姐平安生子,父母身体康泰;二愿阿温早日醒来;三愿......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秦刈,停了许久才继续默道:三愿他政事顺遂,护天下太平。

    在捐出不少香火钱后,日头已到正午,寺中僧人引领着她们用了素斋。

    温云裳看母亲面容有些疲惫,便又花一笔银子在寺庙客房稍作休息。

    然而午后的天忽然昏暗下去,厚云很快堆积密布,不一会儿就下起大雨。

    温云裳和母亲正站在客房屋檐下,商量一会儿该如何回去时,约莫八九岁的一个小沙弥戴着竹编斗笠跑过来,声音尚且童稚。

    “施主,这雨这么大,下山的路又陡又泥泞,恐怕不好返家,方丈说若是愿意的话施主们可以在这住一晚再走。”

    “好,多谢。”

    抬头看了看雨势不减的天幕,温云裳很快下了决断,派了一个家丁回去送信,其他人则在这里滞留一晚。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寺庙客房有些拥挤,温云裳和母亲连同两个婢女只住了小院的一间房,幸而这里的床榻是一整张通铺,简陋却足以容纳她们休息。

    佛门净地,夜里雨停了,安静的只有风拍窗户的声音,大家很早就休息了,正当温云裳也即将入睡时,忽然听见外面隐隐有刀剑相搏的打斗声。

    温母和婢女们也都被惊醒,连忙起身。

    李容兰惊疑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嘘!”

    温云裳仔细侧耳倾听,半响后小声道,“好像是隔壁院子传来的。”

    说罢,她试着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混乱相斗的声音越发清晰,往外看去却只能看见漆黑的一团夜色。

    她们这个小院住的都是女客,家丁们则被安排在相距甚远的另一个小院休息,温云裳一时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许是有什么仇怨,应当不是冲我们来的。”

    一个婢女忧虑道,“那不出去的话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温云裳尚未回答,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惊慌喊道,“王上小心!”

    这声音穿透夜空一般,屋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几人对视时都看清楚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温云裳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忽然慌张起来,那日入城时听到的消息再次涌入脑中——“最近雍都城里不太平呢,宫里逮捕了一群他国刺客,听说是冲着王上来的。”

    是他吗?他为什么要来陀山寺?

    那道声音明明是阿征的声音,他受伤了吗?

    温云裳心乱如麻,口中却快速问道,“官府派遣在陀山寺的守卫会在夜间撤走吗?”

    两个婢女常年生活在雍都,之前已经来过陀山寺几次。

    “不会撤走,可官府的守卫大多是用来维持山脚处秩序的,夜间也会住在那边,陀山寺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匪事,山上的守卫很少。”

    另一个婢女补充道,“因为陀山寺很多僧人都会武的,白日里没人敢在这里造次,只是现在是夜间,我们这几处小院离僧人们住的地方较远。”

    怪不得打斗这么久都没有僧人过来查看。

    交谈间隔壁的打斗越来越激烈,然而隔着一堵墙壁,温云裳无法确定此时的情况。

    她快速思索着,寺庙的客房是分散的,这里只属于普通客房。

    倘若真是秦刈住在隔壁,那说明他很有可能是遮掩身份来的,带的随侍不会太多,寺庙也不会特意派人关注他们。

    而这个小院的院门有两个,只要从另一个出去就不会经过隔壁的院门,温云裳猜想这些刺客也不会派多余的人手关注她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香客。

    这个几率,值得赌一把。

    “有多远?”温云裳问道。

    那个婢女愣了下,“得穿过门外的那片竹林,白日里我们看到的灰色屋檐那片房屋就是僧人们住的地方。”

    李容兰似乎对她的意图有所察觉地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现在只要不出去,就不会搅和进祸事里。”

    温云裳来不及解释,只果决道,“娘亲,我得出去通知僧人们过来。”

    此事虽然有很大几率不会危及性命,却依旧有残存的危险,温云裳不好让姐姐的婢女与她同去犯险,便交代两个婢女道,“烦请照顾好我娘亲。”

    李容兰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干什么?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出去冒险,万一丢了性命怎么办?”

    “娘亲,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来大周告诉我们姐姐消息的友人吗?正是隔壁的人。”

    温云裳想了想又劝道,“而且院子挨着这么近,谋杀的又是秦国如此重要之人,刺客若是行动成功难免不会杀掉我们灭口,我尽快出去搬救兵过来方有一线生机。”

    李容兰愣了一下,什么意思?隔壁正在被刺杀的是秦国的王上,怎么会是女儿的友人呢?

    温云裳却趁机挣脱她的束缚,披上一件斗篷迈出屋子,小声嘱咐道,“立刻躲起来。”

    说罢她不再犹豫,戴起斗篷的帽子便往院门处走。

    隔壁。

    秦刈避开斜劈过来的刀锋,腹部的伤口被牵动,使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确实如温云裳所想,他此行为了不引起注意,只带了身边的几个近侍,却没有想到早在多日前就应该剿清的他国刺客还有余党,一路尾随他到陀山寺才动手。

    刺客有十余人,身手不低,且几乎是以自损的办法朝秦刈的方向猛攻,几个围在他身边的侍从都已经有伤在身。

    秦刈道,“阿征,别管我,速去通知空镜方丈。”

    “......是。”

    然而刺客们也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加大攻势,包围着不让任何一人离去。正当侍从们决心以身为盾,拼死护王上离开时,火把的光从远处映照过来,点燃了夜空。

    下一刻,众多僧人们已经手持竹棍冲了进来。

    陀山寺的武功心法乃是多年的寺庙传承,自成一派,更何况僧人们人多势众,在与刺客的打斗中逐渐占了上风。

    刺客首领看到秦王已经被许多人护住,知晓此次诛杀仇人已是无望,他眼中现出强烈的不甘,却也深知机会已失,再纠缠下去恐怕他们都得死在这。

    于是下令道,“撤!”

    众刺客听到后都往外突围。

    这时,其中一个刺客却忽然注意到了在许多僧人身后、门外站着的温云裳,心念急转间明白很有可能是她前去通知的僧人。

    想到牺牲的兄弟,谋杀计划的失败,难报的家仇国恨......他飞身而起——

    另一边,阿征高兴道,“王上,得救了!”

    秦刈却毫无喜悦之色,几乎是同时,他也看到了混战之外熟悉的女郎身影,还有那刺客突然的转向,脑中一瞬间嗡鸣作响。

    那几乎带着泄愤般的一刀,雪亮的白刃划破温云裳眼前的夜空——

    秦刈瞳孔一缩,喊道:“躲开!”并当即不顾身上的伤口一跃而起。

    那一刻,死亡的暗影已经蒙头遮住了温云裳,让她很难再调动一丝一毫的身体机能做出该有的反应,她站在那里,在火把温暖的光芒下脸色雪白。

    我就要这样死掉了吗?她想。

    温云裳呆呆地站着,眼前的一切变得很慢很慢。

    她看到就在刀尖距离劈到头顶只差几厘之时,秦刈从侧面一剑洞穿了刺客的脖颈,并将尸体扑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刺客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们半身,自己的白色斗篷绽开了腥红色的血花。

    她看到秦刈扔掉剑,尔后转身想要拉住自己,走近时却踉跄一下,支撑不住地抱住她跪倒在地。

    然后听到秦刈愤怒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要命吗?为什么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

    下一刻,在耳边力竭般剧烈的喘息中,温云裳尝到他喷涌的怒火,他吻了她,撕咬她的唇,带着血的腥气和锈涩。

    随之而来的便是带着深刻负罪感的歉疚和痛悔,“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跟着你来。”

    良久,温云裳眨了眨眼,身体终于从惊骇中苏醒,重新拥有了力量和知觉。

    她抬起手,忍不住顺从心意地触摸秦刈泛红的双眼,“别哭,我在房间里听到阿征在唤你。”

    “果然是你。”

    因为担忧,所以愿意不顾危险地去找人来救你。

    秦刈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却忍不住笑出声,他抬手用袖子擦温云裳脸上的血滴,徒劳地晕成一片,只好垂下头再次失而复得般地紧拥住了她。

    院子被举着火把的僧人照得明亮如灼,然而知晓秦刈身份后的他们对眼前的场景佯装看不见一般,四散去追寻逃走的刺客。

    这时,温母一脸慌张地走进这处小院,就看到女儿一身是血,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她想要上前,却被侍从持剑拦住。

    “阿媦?”

    温云裳连忙推开秦刈,却听到他难以忍受的闷哼声。

    “你受伤了?”

    秦刈捂住腰腹间的伤口,“不碍事。”

    他知道那是温云裳的母亲,便示意侍从收回剑。

    李容兰已经被温云裳身上的血骇住了,顾不得别的,匆匆跑过来查看她身上是否受伤,温云裳忙道,“娘亲,我没事,血是别人的。”

    交谈间,陀山寺佛法最为高深的空镜方丈也赶来了,并且带来了医师,侍从连忙扶住秦刈,秦刈却拉着温云裳的手不愿意松开。

    在母亲的注视下,温云裳平静道,“你先去处理伤口。”

    “然后呢?”秦刈注视着她。

    温云裳费力挣脱他的手,咬了咬唇,“我会去看你的。”

    秦刈眼中泛上笑意,他朝温母点点头,说道:“夫人,多谢你女儿的救命之恩。”

    李容兰知晓他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话,秦刈便又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才离去。

    随后,两人回到了她们的院子里,婢女们看到温云裳的样子后忙去打水和找衣服,李容兰忍着气,直到这时才再次问道,“阿媦,这是怎么回事?”

    “娘亲......”温云裳叹口气,知道瞒不过去了。

    将那几年的经历删减掉自己所遭遇的危险,三言两语说完后,李容兰又是震惊又是心疼,“那现在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想怎么做?”

    温云裳已经迅速换了衣服,擦掉血迹,听到问话只摇了摇头道,“娘亲放心,我不会给任何人做妾的,包括他。”

    李容兰放心地点点头,又看到她要往外走,“你去哪?”

    “其余的等回来再同娘亲解释,他刚刚救了我,又受了伤,至少现在,我没法心安理得地不去管他。”

    说罢,温云裳推开门走出去。

    她站在屋檐下呼了口气,也许此刻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为了什么救命之情,她只是纯粹担心他的伤。

    也是在差点死掉的那一刻,她才终于知道,内心关于这半生的许多后悔与不舍。

    温云裳走进隔壁的小院时,没有人阻拦她。

    秦刈正在床榻上昏睡,他赤着上身,腰腹间的刀伤已经处理过。也许是被吩咐过,房间里的侍从在温云裳进来后都退了出去。

    温云裳注视他睡梦中也紧皱的眉心,身上大大小小痊愈的和尚未痊愈的伤疤,思绪飞回到征战路上彼此陪伴的许多个夜晚,每一场战役后替他处理伤口时他强撑的脸。

    一场阴差阳错的缘分让他们相识,不知不觉间,原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伤口的疼痛让秦刈并没有睡很久,他睁开眼时,就看到温云裳侧着脸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小声唤道,“阿裳。”

    温云裳并不看他,却眼睛一眨,落下一滴泪来。

    “怎么了?”秦刈焦急道。

    “何苦呢?放着政事不管,要跟着我来陀山寺,那日在首饰铺子也是你吧。”

    秦刈的脸色僵硬一下,才慢慢地说,“对,是我忍不住,是我总要一遍遍强求。你应该怪我的,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遭这场无妄之灾。”

    在这场爱情的角逐里,秦刈知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去强求呢?人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怎么也该心灰意冷,学会放弃了吧。

    可是他更无法想像在之后漫长的几十年里,失去温云裳,独自一人度过。

    也许他会找到比她更加貌美、脾气也更好的女子,会有数不清的人愿意为他献上或真或假的真心,可是那些人都不是她。

    他勉强笑了笑,“是不是我让你过来给你添麻烦了,你放心,我的伤并不重,不必……为此生出怜悯、不忍。”

    温云裳并不说话。

    过多的沉默让秦刈垂下头,在内心自我嘲讽一般地同自己说:果然是这样吧,碍于自己如此可怜狼狈而不忍心说出过分的话,是阿裳好心罢了,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别人,她也会如此的。

    这么想着,面上就不免有些黯然,还要打起精神来道,“你可以走了。”

    他艰难道,“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听到这里,温云裳忽然站起身,忍下喉间的哽咽,心想: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啊,富有四海,却孤独地祈求爱。

    天底下居于至高之位的人对她卑微俯就,俯首称臣。

    她又想到前几日那个梦,梦里面自己一次次拒绝秦刈,她知道如果自己一旦表露出不拒绝的模样,梦中的一切就会开始原模原样的显现。

    秦刈也许会再次问她可不可以接受自己。

    温云裳不想要这个作为结局,要在梦开始前阻止梦的发生。

    她要学会做自己命运的掌握者了,从此以后所有的决定由自己亲手做出,不再害怕和犹豫未知的伤害,永远有力量可以承受最坏的结果。

    于是这一刻,她不想再顾忌什么得体、脸面,谁尊谁卑,他们往后的时间还有那么长,不该停滞不前才是。

    秦刈垂着头,静静等待她的离去。

    然而许久没有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只见温云裳朝自己俯下身,漂亮的眼眸中闪耀着坚定而璀璨的光。

    她温柔地说,“楚毓,这次不需要你再说了,我决定要嫁给你。”

    “我们会有一个家,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玩弄你的感情,不会再丢下你。”

    “但是你必须对我付出更多更多的爱,不可以有别的妃子,不论是什么原因,朝臣的压力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可以。”

    “答应吗?”

    秦刈凝视着她,感到头脑晕眩,喉咙干渴。

    如果这是今夜的一场幻梦,那就是他做过最好的梦,他愿意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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