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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隆德拉的秋冬终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如银纱丝缕。这座城总爱犹抱琵琶半遮面，从最外面只能看见结界，靠近了才能看清城墙，内里又分三环，层层叠叠，入城像在剥洋葱，如今却连下个雪都下得欲遮还羞。
因为学校计划突然变卦的关系，布莱恩班级的秋游晚了半个月，恰好赶上了普隆德拉今年秋后的这第一场雪。
秋游前一天，班主任在放学前统计人数，布莱恩头一个举手，说不去了，打算在家休息。
下雪天有什么好玩的，玩来玩去也就是在普隆德拉绕圈子，布莱恩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地请了假。
班主任自然也习惯了布莱恩的我行我素，本身秋游请假的行为也符合规矩，她抬头环视了一圈，班级里有些吵闹，还五分钟放学了，她也懒得管。
然而就在班主任准备合上名单的时候，涅宾也举手了，说道：“老师，我也不去。”
班主任有些意外，说道：“涅宾啊，这是你来这里第一次秋游哦，你真的不去吗？”
“嗯，我决定好了，我不去。”
布莱恩不在，还有什么好玩的，涅宾心想。
距离上次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布莱恩打算息事宁人，但涅宾始终不肯善罢甘休，但是他又不敢再去欺负布莱恩，只好像头一个月一样，时不时就去骚扰他一下。布莱恩起初也嫌他烦，后来时间久了也没工夫管了，毕竟书本里的东西比涅宾这个烦人精要有意思多了。
几分钟后，下课铃想起，小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背上包，如鸟兽散。
布莱恩一点都不急着回家，他没带伞，外头还下着雪，想回也回不去。他已经通知了威勒，等下就会来接他。
“你为什么不去啊？”涅宾做到布莱恩前面的位置，两脚分开往后坐，下巴垫在手背上看着布莱恩。
“明天郊游去东郊区，我家就在那儿，附近没什么好玩的。”布莱恩正按着手机和家里人聊着天，漫不经心道：“那么冷的天，还不如躺被窝里，烤烤火，看看书，吃吃点心，玩玩手机，睡睡大觉。”
“噗...”
“你笑什么？”布莱恩抬眼看着他。
涅宾笑着调侃道：“原来你也要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只要看书就能饱呢——”
“你有病。”
教室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变得很安静，只剩下两个值日生还在扫地排桌椅，偶尔发出桌脚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这种异常安静却又偶尔有点人为声响的地方，私密又不会被打扰，容易让人心里产生安全感，从而觉得舒适。代表便是图书馆了，这是布莱恩最喜欢的氛围之一。
布莱恩打着字，偶然间抬头和涅宾撞上了视线，他们距离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涅宾鼻间呼出来的热气，于是便不自觉地后退了点，伸手用食指弹了下涅宾的额头。
“疼！”涅宾惨叫，揉着额头，“干嘛啊！下手没轻没重的！”
布莱恩有些想笑，但依旧不想理涅宾，撑着脑袋看向窗外，等着威勒的身影。
涅宾看布莱恩心情似乎不错，试探道：“诶，我能不能去找你玩，就明天？”
布莱恩：“你来干嘛？拆我家吗？还是连我家人一起堵？”
涅宾笑了两声，不回答，歪着头看向窗外，陪他一起等人。
不到一小会儿，威勒便赶到了，涅宾甚至比布莱恩更早发现他，指着窗外道：“诶，那儿来了只金老虎，是不是你爸？”
布莱恩无语：“那是我哥。。。”
“噢，我说怎么这么年轻呢。”涅宾道。
布莱恩背好包起身就走，涅宾先前也已经背上了包，直接起身跟在他后头。
“布莱恩。”威勒的笑总是很温暖，总是在第一眼就能给人很好说话的感觉。在和威勒对上眼的那一刻，涅宾便知道，布莱恩不答应他的事，或许可以从威勒这里下手。
先前涅宾堵布莱恩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威勒是否知情，但他愿意赌一下试试。
“哥哥好，”涅宾率先开口叫道，“我叫涅宾，是布莱恩的同班同学。”
“你好呀，我叫威勒，是布莱恩的二哥。”威勒伸出右手，轻轻和涅宾握了握。
涅宾心里暗暗叫好，照这个反应看来应当是不知道，于是他问：“威勒哥哥，我们明天秋游，你知道吗？”
“知道呀，布莱恩和我说了，”威勒点点头，朝他笑笑，“布莱恩不去，因为就在东郊，我们家就在附近。”
“喔~这样哦，我知道了。”涅宾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布莱恩转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心想：又给我在这儿演起来了，我明明刚刚才告诉过你。
威勒热情地说：“如果你们明天的行程会经过我们家的话，非常欢迎你来玩，我们住在‘百花深处’。”
布莱恩皱眉，赶紧截断：“不必了，涅宾明天也不去秋游，他不会来的。”
听到这话涅宾顿时一愣，旋即有些愤懑地看着布莱恩。
布莱恩也看着他，嫌弃的眼神里意味不言而喻：在我面前装，我叫你给我装！
涅宾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啪’地一声往自己脸上贴了张二皮脸：“我明天去不去还不一定呢，那我能不能今天先去你家看看呀？如果我明天去的话也就认识路了。”
威勒看这么大的雪，这小朋友回家可能也不太方便，于是马上点头笑道：“当然可以呀，‘百花深处’随时欢迎你。”
布莱恩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剜了涅宾一眼，不再理他，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涅宾的这个套路，要换了别的小朋友肯定开始“我不要我不要”的嚷嚷了，但是布莱恩绝对不会这样，这两个半月来，涅宾已经把布莱恩的这点性情完全摸清楚了，他也正是利用了布莱恩这点。
布莱恩实在是太不像个小孩了，他从布莱恩身上看不到任何小孩子该有的任性妄为和童言无忌，安静的离谱。
但布莱恩又的的确确是个孩子，他会闹脾气，只是不善于言说和表现；他会受委屈，但会用聪明的才智为自己辩解；他也会固执，在某些事情上不愿意让步，会发脾气，会不睬你，会瞪你。
涅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心思去了解一个同龄人，布莱恩是第一个。
威勒自己还没买车，今天借了查尔斯的车开，他们俩小孩坐在后座上，都看着窗外，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彼此之间也没有交互。
到了‘百花深处’，威勒先在门口放他们下来，又给他们伞让他们先进去，自己再去停车。
涅宾揪着布莱恩的衣角，催促道：“布莱恩，走吧，你哥让我们先进去。”
布莱恩撑着伞，站在原地不肯走，看威勒停车。
“走啦...”涅宾又催促。
布莱恩被他叨烦了，甩开他，没好气道：“他只带了一把伞，我们先进去了难道要让他一个人淋雪走回来吗？”
涅宾的确没想过这件事，顿时没话说了，只好站着陪他一起等。
威勒一分钟便停好了车，过来看到布莱恩时一脸不出所料的样子，宠溺地摸了摸布莱恩的脑袋，接过那把有些沉重的商务大伞，将两个孩子护在身侧。
涅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花园，忍不住想走慢点多看看，威勒猜到了他那点小心思，说：“下着雪呢，先赶紧进屋吧，免得着凉，想逛花园的话明天你也可以来玩儿。”
涅宾嗯了声，只得跟紧了。
别墅不大，但是里面地暖很足，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布莱恩脱了鞋换上自己的拖鞋，又随意丢给涅宾双拖鞋，拉着他蹬蹬蹬地上楼，拐弯迅速进了自己的房间，把他一把丢到床上，说道：“你就老实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涅宾早料到布莱恩会是这样的态度，倒也不觉得委屈，便老老实实坐床上。他先给爸妈发消息，说在同学家玩儿晚点回去，晚饭不用等他了，然后又脱掉外套，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神气地盯着布莱恩。
“别把我被子和床单弄乱了！”布莱恩说。
“你又让我坐床上又不能碰被子床单，你还不如要我死。”涅宾哭笑不得。
布莱恩无情地说：“那你就去死吧。”
涅宾：“……”
布莱恩转身就要出去，涅宾赶紧上前拉住他，妥协道：“好好好，我向你保证我不乱动，你别走。”
“我能走去哪？我只是出去拿点吃的。”布莱恩无奈，看到涅宾那个担惊受怕的样子，心又软了点，但说出来的话语里头依旧带着点嫌弃。
布莱恩下楼打开冰箱，发现里头早早地做好了十几盒精致的小蛋糕，摆的整整齐齐。他拿了两盒出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接着又蹬蹬蹬地上楼，推开房门问涅宾：“有蛋糕，栗子抹茶巧克力芝士柠檬百香果猕猴桃，选一个。”
“？？？”涅宾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布莱恩翻了个白眼，只得又缓慢地重新报一遍。
“巧克力吧...”涅宾道。
布莱恩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又听到涅宾说：“不不，抹茶吧。”
布莱恩只觉得心烦气躁：“到底哪个！”
涅宾样子委屈极了，见布莱恩发火了，战战兢兢道：“还是...柠檬吧.....”
布莱恩又下楼拿了两盒柠檬味的，心里不住嘀咕，刚才拿的两盒就是柠檬味的，早知道不上去问他了，多此一举。他又泡了壶红茶，拿了两个杯子，将所有东西全部放在一个托盘里，一并端了上去。
“我们家七点半吃晚饭，现在不吃点等下会很饿。”布莱恩说。
“哟，还有茶，待遇这么好啊！”涅宾乐道。
布莱恩：“是，请涅宾少爷吃好喝好，吃饱喝足了方便上路，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我不要，我就要缠着你！嗷呜！”涅宾像头大狮子一样扑到布莱恩身上，又被布莱恩烦躁地甩开，只好老实地在小沙发上坐着。
他方才在布莱恩离开的时候偷偷看了下柜子，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他起身绕过床到一个玻璃柜前，顺手打开，拿出来了一盒棋。
“谁让你乱动别人东西的，给我放回去。”布莱恩说道。
涅宾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道：“来玩点什么嘛，不然多无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是他爸的电话，他只好接起来，嗯嗯哦哦了一阵便挂了，不到一分钟。
布莱恩朝他扬了下眉毛，眼神询问电话里是什么事。
涅宾会意，说道：“没事，我爸让我早点回去而已。”
布莱恩说：“你最好现在就回去。”
涅宾对于布莱恩这样直白赶人的态度已经全然习惯了，他又绕回来，将棋放在布莱恩面前说：“玩儿这个吧！”
布莱恩看了眼，说道：“我不会。”
“这不是你的东西吗，怎么会不会啊。”涅宾说完便想明白了，布莱恩就是不想和自己玩而已。于是他厚着脸皮打开盒子，将棋摊开，轻声道：“不会我教你呗。”
布莱恩只觉得烦得不行：“我不想玩！你能不能稍微消停会儿！”
涅宾听到他终于被自己逼得说出了“不想玩”的心里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哎，别这样，一起玩吧，不然好无聊。”
布莱恩不懂他在笑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我家本来就很无聊，我也是个无聊的人，是你自己要来的。”
涅宾不再贫嘴，脑袋侧着躺在小茶几上，看着布莱恩傻笑。
除了略尔得和威勒，布莱恩还没人这么暧昧地盯过，顿时有些害羞，缓缓侧过身去。涅宾伸手去够他，又把他给掰了回来，笑道：“上次我找人堵你的时候那么嚣张，怎么现在突然这么胆小啦？”
“你真的好烦...”布莱恩推开他，离开玻璃茶几，挪窝到了书桌上。
涅宾又来到了布莱恩椅背后头，撑在他肩上，不安分地左右摇摆，弄得布莱恩只得跟着他一起晃。
“啊啊啊！你能不能别搞我！滚开！”布莱恩怒道。..?
布莱恩在教室里都大声呵斥过涅宾叫他滚，现在在家里，他更加无所谓了，一个劲地缠着布莱恩，一会儿挠他痒，一会儿揪他耳朵，缠了足足半小时有余。
布莱恩的书就始终在第237页没动过，看了这么久才看了两行，最后只好妥协，陪涅宾玩起了桌游，简直欲哭无泪。
“诶，算了，我换一个。”涅宾说着收起了刚才打出去的牌。
布莱恩一把夺了回来丢到桌上：“不许！”
“哎，你怎么这样啊！换一下怎么了！”涅宾急道，他方才没注意，这张手牌要是没了会拆掉了一套绝佳的好牌。
“都三回了，哪有你这样老是悔牌的！”布莱恩也让他逼急了。
两人为了张牌吵的脸红脖子粗，短时间内争执不下。就在这时，吉罗拉推开了布莱恩的房门：“哟，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涅宾瞬间石化。
吉罗拉：“怎么是你！”
她刚说完就要上前去抓人，不料涅宾一个俯身钻进了桌子底下，抱着布莱恩的大腿寻求庇护，喊道：“大姐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吉罗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如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自然不愿再与一个小学生一般见识。
“我现在是布莱恩的小跟班，帮他捶背跑腿。”涅宾说着真的开始给布莱恩捶背，又想趁着他不注意偷偷地换桌上的牌。
布莱恩发现了他：“你还来！”
涅宾又只得放下牌，升了个懒腰坐回位子上。
布莱恩平时太闭塞，社交圈子只局限在家人的范围里，学校里他也没有玩的特别要好的朋友。这下来了个涅宾，虽不是个老实小孩，但不论怎样布莱恩也是有了个伴，吉罗拉挺为他高兴。
涅宾在布莱恩家里留下吃了晚饭，随后又和布莱恩一起做作业。布莱恩成绩名列前茅，涅宾却只是在中游鬼混。
与许多鬼混的学生一样，他们脑子都不笨，只是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可人与人的差距就在这里，有的人能静下心来，将聪明才智放在学习上，而有的人就是不行，他们的聪明才智其实无论哪里都能用，偏偏学习或正事就是不行。
凌晨过了十二点，窗外的雪才停。
涅宾九点多回了家，到现在还没睡着，躺在床上一直回想今天的事情。
他越想越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招惹布莱恩，搞得布莱恩现在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怎么看自己怎么不顺眼。
但他也很庆幸，庆幸自己惹得是布莱恩，哪怕被布莱恩羞辱的颜面尽失，哪怕布莱恩对自己厌恶至极，自己好歹也和他产生了密不可分的纽带，因此每天可以自然而然地去找他，无时无刻地开启一段可有可无的废话。
既然不能够得到他的喜欢，那霸占下他的讨厌也是可以的吧，涅宾这样想着，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明天秋游的计划不变，他决定以路过的名义直接去布莱恩家里和他腻一天。
乐极生悲，甜中生苦。
因为昨天睡太晚的关系，涅宾早上迟到了，又因为他昨天和老师说了他不去秋游，所以今天校车以为他不来，压根就没等他，到点了就直接开走了。他只好自己打车去‘百花深处’，又忽然想起来自己老爸断自己零花钱一个月了，没钱打车。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愁眉苦脸，最后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居然给布莱恩发了自己的定位消息：少爷，能帮小的叫辆车去百花深处吗，小的没钱了。
涅宾再怎么样从前也是个纨绔的富家子弟，说出这种话难免会觉得有些羞耻。如是他只好带着羞耻感下床刷牙洗脸，完了去找早饭吃，到厨房后他发现父母在桌上留了早饭，早饭碟子下面，压了一百块钱。
“为什么给个钱要给的这么隐蔽啊！”涅宾仰天长啸。
他又掏出手机，想撤回那条惨不忍睹的消息，结果提示已经过了时间，不让撤回了。他这下终于能理解布莱恩为什么昨天不让自己悔牌了，人生中确实大部分事是没有回旋余地的。
涅宾抓狂无比，只好又编辑消息说自己有钱了，结果编辑到一半就来了通电话，是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电话那头说自己是出租司机，问他定位是否准确，还有一分钟就到了。
涅宾：“…………”
他赶紧换好衣服背上包，将一百块揣进兜里，早饭抓起来往嘴里一叼，出门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