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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恩靠着长椅，有一下没一下地撒着面包屑。
过了两个月了。
他已经在医院里被困了三个月之久，以至于这些鸽子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肥了不少。
一只颜色发白的小狐狸靠了过来，站在他身旁，看了他许久，火红色的大尾巴花一卷一卷的很好看。起初，布莱恩只以为是个对他好奇的病人，便没有理会。
可那人看了他一会儿便问。
“你为什么老是坐在这里喂鸽子呢？”
布莱恩低着头撒面包屑，看上去像没有听到，于是那人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老是坐在这里喂鸽子呢？鸽子越来越肥啦。”
关你什么事，布莱恩心想。
那人站到布莱恩面前，鸽子们很不认真地扑腾了两下翅膀，稍微跑开了一点，继续啄着面包吃。看到那群鸽子一副飞不起来的笨拙模样，布莱恩这才意识到它们被自己喂的有多胖，于是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为什么老是——”
“因为我有病。”布莱恩打断了他，抬头故意做了个十分弱智的微笑，语气亲和道：“我的病很危险，医生说会传染，让我一定要离别人远一点，”他说完刻意张牙舞爪地往前一扑，“rua——！”
小狐狸反应比他快得多，也“rua”了一声，扑到了布莱恩身上，弄得他措手不及。
两人顿时拗成了一团，倒在长椅上。
肥美的鸽子们又回到了布莱恩脚边，继续吃着嗟来之食。
“可能是职业病吧，他每天五点的时候会准时去吃饭，六点会来下面散步，五分钟到半小时不等，有时候忙的话他也会直接回办公室。”
小狐狸压在布莱恩身上，撑着手臂对着他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布莱恩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哦？你不想知道这些吗？”小狐狸坐端正，从布莱恩手里抓了点面包，也学他喂起了鸽子，“那你每天坐在这里，有一眼没一眼的看那个窗口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暗恋上那个医生啦？”
“别胡说——”布莱恩抬手作势要打他。
“日久生情我理解...嘿，只是没想到年纪差这么多你也喜欢啊。”
布莱恩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小狐狸收起了嬉皮笑脸，说道：“所以啊，想进去拿到来访人员的名单，在17:00到18:05的时候下手最合适，最多不能超过一刻。”
布莱恩猛地转头看向小狐狸，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我想要那份名单。
他开始意识到，这只狐狸可能是他在这里碰到的最正常的病人，并且非常聪明。
“我和你一样，也是重点监护对象。亚力克每周一四七都会来看我的情况，就像娜雅去看你一样。因为这几天普冒的学生自修，他们不用教课才抽的出空过来。”
小狐狸把布莱恩给说绕了，布莱恩忍不住问：“亚力克是...？”
“转生的超魔导师，普冒的法师首导。”小狐狸看了眼布莱恩茫然的眼神，补充道：“普隆德拉冒险学院，首席导师。”
布莱恩明白了，点点头。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很聪明，我就直说了吧，”小狐狸说道：“除了他们两名首导，还有很多人来看我们。要想弄清楚现在的情况，那份来访名单很重要。”
“现在的问题是，医生和我们的饭点是一样的，我们必须呆在白屋里吃饭，所以真正能去偷名单的机会只有在他散步的那5到15分钟。”
“这需要我们配合，你得想办法去拖住他，然后我潜入去偷名单。所以你到时候——”
“等等，”布莱恩打断了他，“我拖住他，你去偷帮我偷名册？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狐狸眨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很聪明呢，这都想不明白啊！”
布莱恩：“？”
“我开始就告诉了你他的作息，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观察他的作息呢？当然是因为我的主治医师也是他啊。”
布莱恩这才反应过来，反驳道：“你就这么突然出现，我根本没往那个地方想。”
“到底合作不合作嘛！”小狐狸催促道。
“为什么是我去和他周旋，而不是你去？为什么目的一致我就要相信你。”布莱恩说。
“你知道里面的监控死角在哪那吗？”小狐狸问，“你知道其他值班的护士什么时间会经过那里吗？”
“好吧…”布莱恩妥协了。
小狐狸想了想，撩起了袖子，给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毛发。
“你啊，敏锐又聪明，但还是太老实了。”小狐狸笑道，“看到了吗？我和你一样，被逼着用漂白剂漂自己，我很清楚漂白剂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第三周的时候，我发现你的毛色出现了白化的症状，我从那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
观察力强，又聪明，布莱恩忍不住在心里夸赞。
“你叫什么名字？”小狐狸问。
布莱恩险些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名，嘴张开了又闭上，说：“泽尼尔维诺。”
“你张嘴时卡壳了下，泽尼尔维诺这是他们给你改的名字吧。”小狐狸手一扬，洒出了全部面包屑，拍干净了手掌道，“他们也给我改了个名字，叫克劳德，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名字。”
小狐狸实在太自信了，说话的神态，挥手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布莱恩差点就被他感染了，但他还是选择不表态。
小狐狸说：“你还是叫我的本名吧，我叫克里斯。”
一阵冗长的沉默，克里斯知道布莱恩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他的疑心实在太重了。克里斯估计他曾遭到过重创，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疑神疑鬼。
不过这不重要，他需要布莱恩的信任，他很有信心。
“他们更改我的名字，漂白我的皮毛，想把我变成另一个人。可是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没有漂我的手背，也没有漂我的尾巴和脚踝，因为那里的毛发最红，最漂亮，我不舍得漂白它们。”小狐狸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说道：“要变成另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点点的不一样，你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可他们太固执，也太胆小了，所以要把我们变的和以前截然不同。”
“这完全没有必要，所以我保留了自己部分以前的特征，我不想忘记自己的过去，我也不想忘记自己是谁，甚至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泽尼尔维诺，能改变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可以留下部分金色的毛发。它们如此漂亮，漂白了就太可惜了。”克里斯往前面小跑了两步，挥着双臂赶走了所有鸽子，“今天过后，你就不用再喂鸽子了。”
布莱恩一言不发，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吗？”克里斯问。
半晌，布莱恩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唔。
“那就好。计划很简单，我只说一遍。完了就得分开，我们不能在一起太久。”克里斯说。
已经入冬有段时间了，寒风瑟瑟。普隆德拉的冬天依旧盖满了雪，布莱恩脱去了分发的外套，从树下走过。
他踢了一脚大树，上面的雪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布莱恩整个人都被埋了进去。
好安静。
厚重的雪隔绝开了外头的世界，这片小小的空间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已经三个月了，好不真实。一切都像假的，仿佛只要他出去了，离开了这个精神病院，威勒和查尔斯就会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新生。
“没事了，布莱恩，回家就没事了。”
威勒会这样安慰他。
“嘿哟，我们的小疯子回来咯！”
查尔斯一定会揶揄他两句。
雪像温暖的棉被，将他紧紧包围其中。
布莱恩只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和脑中乱七八糟的回响。
“布莱恩，”他对自己说，“我叫布莱恩·海。”
略尔得不会死，他的姿态、他的勇气、他的伟大，仍然活在布莱恩心里。
卢恩国王也还存在着，他的端庄、他的谨慎、他的智慧，从未真正离开过布莱恩。
威勒、查尔斯和吉罗拉，他们也没有死。
大家都在呢，他们就像这雪，紧紧包裹着布莱恩。
我该更加聪明和勇敢一点，这样才能弄清楚真相，为家人报仇。布莱恩想。
布莱恩小幅度动了动，褪去了大衣，将它留在了雪堆里，自己则爬了起来。旁边有两个病人在疯狂地笑话他，他自己也尴尬地笑了笑，接着拍了拍身上的雪，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离开了。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布莱恩和克里斯的主治医生吃完了饭，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散步。
他黑色的靴子踩过普隆德拉的雪，发出松软的沙沙声。医生今天没什么心情，只逛了七八分钟便打算回去了。他低着头看着刷着手机，看着无关紧要的新闻和段子。直到一双□□的老虎脚爪出现在他眼前。
布莱恩光着脚踩在雪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泽尼尔维诺！？”
医生吓坏了，赶紧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包裹住眼前的虎少年。布莱恩煽动着睫毛，软绵绵地倒在了医生怀里，鼻腔长长呼出一股热气喷在医生胸口。
“哎！怎么了！？”
医生低头，看见雪地上印出了两块猫脚爪的肉垫脚印，那是布莱恩方才站的地方。而那脚印泛着粉色，上面有斑驳的血迹。
“诶，来！先穿下我的鞋！”医生赶紧脱下了自己靴子，双臂抱着布莱恩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套进了大靴子里。
布莱恩确实冻坏了，脚掌生疼。他毫不犹豫地把脚揣进了医生的大靴子里，感受着里面热切的温度。
医生确实对他很好。但他此时此刻却在利用医生，他心里很过不去。
“对不起。”
他说。
“什么对不起？”医生问。
“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布莱恩有气无力道，“下午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说晚上六点在花园见面......”
医生自己也冷得不行，他的脚掌此刻正贴着雪呢。
“嗯，那他人呢？”医生边说边扶着布莱恩往楼道里走。
对不起，医生，现在还不能回去。
布莱恩指了指那颗大树下面，推开了他独自一人走了过去。医生的靴子对他来说太大了，他走的有些滑稽，不过也没摔着。
“这里。”
医生抱着手臂，把自己裹紧了点，嘴唇有些发抖。他的大衣和靴子都给了布莱恩，自己的体温很快便被雪夜给带走了。
“你们约了在这里见是吗？他爽约了？”他的脚掌也是活生生的肉垫，在雪上站了这小会儿已经开始疼了，但他不能走，他得顾及布莱恩。
“不...嗯...是的...我觉得他爽约了，但我们约的不是这里...”布莱恩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又拖了一分钟，最后挠了挠头，“我是说，这里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外套的地方。我的外套和鞋都丢了。”
医生搓着手跑到了石阶上，那里没有雪，能稍微暖和点。
“外套应该就丢在这附近，”布莱恩说，“鞋子的话，下午的时候我在长椅上躺了会儿，把鞋脱了放在一边，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可能被某个病友拿走了吧。”
医生狐疑地看着布莱恩，但他的表情却很坦然，他的眼睛仿佛在对医生说：这里是精神病院，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啊。
医生盯了他十秒钟没看出什么端倪，最后只好委屈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了。”
布莱恩不说话，裹紧了医生的外套，蹲下来开始扒地上的雪。
医生看出来了他想找外套，顿时无奈的很，只觉得自己被生活按在地上狠狠的毒打了一顿。他哭笑不得说：“别找了别找了，我再去帮你要两件新的好了，鞋子也一起给你。快进去吧，我要冻死了。”
而就在这时，布莱恩看到一抹红色的大尾巴从三号楼二楼的窗口里经过，而且往左右各走了一次。那是克里斯给自己的信号，代表他完成了。
“好吧。”布莱恩点了点头，起身笨拙地拖着大靴子和医生回到了楼里。
医生拉着他去护理室，手都冷的有些发抖。
“这个涂脚上，治冻伤的。”医生说完便直接坐下，自己先挤了点涂到了脚上，小声道：“没鞋没外套还在外面等那么久，我都被冻的流鼻涕了......”
布莱恩不说话，脱下了鞋子和外套坐到了医生身边。这里面有暖气，很舒服。
“觉得委屈了？好了好了，我没在怪你，”医生捏了捏布莱恩的小脸，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泽尼尔啊，这里都是些精神病人，你和他们约完全没有意义，他们说鸽就鸽的。来，脚让我看看...啧...指甲周围都冻紫了......你不疼的吗？小笨蛋。”
布莱恩：“有点疼……”
医生帮布莱恩涂好了药膏，又找了两支药膏交到了他手里。
“好了，回去休息吧。这个拿去涂吧。”
布莱恩走在门口时站住了，回头看了眼医生，他正在穿鞋。
医生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说：“对了，那个药记得用啊。”
布莱恩点了点头，问道：“我六月前可以出院吗？九月就要开学了。”
医生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下次我问问娜雅。”
“谢谢你，晚安。”布莱恩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里，关上门，后背靠着门，慢慢下滑坐到了地上。
他虎爪松开，两支牙膏状的药膏滚落到了地上。
他觉得很难过，医生对他太好了，他不想利用医生，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还未好好融入海家族之前的那段时间，每天被纠结左右拉扯着。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耻地利用了善待他的人。
可是，要想报这样大的一个灭族之仇，他的手又怎么可能自始至终干干净净，不伤及无辜呢？
或许这就是第一步吧。
接下来一切都按照事先说好的进行，布莱恩连着一个礼拜都不会再见到克里斯，或许克里斯已经出院了，或许他躲了起来，但这并不重要。
接着又过了一切照旧的两个星期，布莱恩在医院里面已经呆了四个月，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药物没有停过，如今他身上的颜色已经淡的看不出来了，几乎成了一只白虎，甚至深黑色的斑纹都成了灰白色。
娜雅终于在第五个月头的时候接走了布莱恩，因为再过不了多久，普隆德拉冒险学院就要开学了。
布莱恩这才察觉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医院里与世隔绝，他唯一与外面沟通的办法，是食堂里的一台公共电视。但他的饭菜有专人送到他的病房，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去食堂的机会，只能偶尔路过的时候匆匆瞥一眼。
娜雅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在2040年的9月份，他将跟着所有怀揣着冒险梦的新人们一起进入普隆德拉冒险学院，展开为期8到15年不等的冒险生涯。
冒险学院也有年级之分，共有三个分级。最初那些在冒险学院里的都被称之为初学者，为期2年，用于通识教育，学习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并且了解清楚各个职业之间的利弊好恶。这段时间里，他们将为自己未来的冒险生涯制定计划，这对新人来说非常重要。
一年级不会验你是否是神裔，所以普通人也可以进去学习。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除了浪费时间以外基本毫无意义。
二年级则会开始上一些实操课，老师们会想办法激发新人，让他们尽快彰显出自己的魔力。魔力是神裔身份的最直接证明，是冒险家一切的基础，二级的最终考试便是展示双色球，因为双色球只有通过魔力才能显现出来，是最基本的魔力应用。
二年级通常为期3年，但这种事情就像发育一样，人会晚发育，自然也会有些魔力激发的比较晚的，最多可以延长2年，至5年。
二级的考试不会考核魔力强度如何，也不会定论是否有资格成为冒险家，因为人都是会成长的。刚开始的时候连双色球放出来都是模模糊糊的，但最后成长的好变得很强，这种人比比皆是。
等他们二级学业毕业了，就会拥有《非保护性出行危险地带资格证》，同时晋升成为初心者，拥有了组队、外出、加入或建立工会、接领两星以下难度的任务等一系列比较基础的资格。
接下来便是三年级了，和二年级一样，最短为期3年，但上限非常宽裕，最多可延长5年，延长至8年。一到了三年级，再散漫的人都会开始紧张起来了了，因为这一年的几乎每一门课都要考试，而且大多是选修课。
这时候，一二年级的规划做的如何便派上用场了。学霸们早早报完了自己要上的课程并且已经准备了起来，而学渣们则容易茫然且不知所措，思前想后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
这3年也是实力差距最容易拉开的3年。判断一个神裔有没有资格成为冒险家，便是三年级的最终考试了。只有足够强大，强大到拥有与魔物抗衡的资格，这名神裔才能毕业，成为真正的冒险家，而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来冒险学院上了几年的课就有资格自诩冒险家的。
等到他们三级毕业的时候，就该光荣地离开冒险学院了，并且完成最终的一转考核。未通过的就会延迟毕业，最多延迟五年，如果五年后还未通过一转则将被判定魔力不够强大，失去冒险家的资格。
布莱恩不是神裔，他只是个普通人，他记得这点。但他更加清楚，不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那些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大人们是不会罢休的，所以这冒险学院他必须去，这些时间他必须浪费在里面。
但是从好的一方面来看，他可以接触许多与冒险相关的事，更加有利于他弄清楚神裔之间的那些事情。
10岁以上才能入学院，因为13岁是最小的魔力激发年龄，再早进去了也没用，只会浪费自己有限且宝贵的学制。布莱恩今年已经12岁了，他已经比别人晚起步了2年。
但这不影响他的计划，按照克里斯的说法，他今年应该会和克里斯同一届进去。
有个同伴总归是好的，何况克里斯这么聪明，一定比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要来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