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 41 章 第41章 坦诚

作者:沐心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才一秒记住【努努书坊 www.kanunu.info)

    或许早就对母亲的反应有过心理准备,朱景深望着母亲清冷的眼神,温和的口气中不失一分坚定:“上一辈的事是上一辈的事。”

    他们这一辈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

    淑妃不语,已经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和内心的决意。

    “我不会放弃追求她,至于……”朱景深对母亲诚恳抱歉道,“我想,我会处理好的。”

    淑妃一瞬间脑海中又闪回到过往,还记得有一日,故人曾经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母后那边,我想我会处理好的。”

    一想到此,又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一阵乌龙混乱,她不禁扑哧笑出来。

    朱景深不解地看着母亲笑靥如花的眼眸,那双眼眸明明是看着他,可他却觉得母亲又好像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一样。

    她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光芒,好像把她拉回了遥远的青葱岁月。漫长的深宫生活中,朱景深没有看到过母亲这样的眼神。

    淑妃对朱景深点头笑道:“母亲相信,深儿会处理好的。”

    朱景深惊讶地看着淑妃,才发现母亲方才说恨慕如烟是在试他。

    “一代人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母亲也深以为然。”淑妃看出孩子对烟儿应是真心的,便也敞开心扉,“母亲从前最好的朋友,她的婚事,也是自作主张决定的。当时,可把她母亲气坏了。”

    母子间相视而笑,淑妃继续娓娓道来:“母亲上头有你舅舅,下面有你姨母。特别是你姨母,性子像匹野马又烈又强。我这个夹在中间的老二,从来都是最没主意的那一个,日子过得随波逐流,到哪儿都随遇而安。所以对那种有力量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总是很羡慕。深儿今日对母亲说的这番话,让母亲很欣慰。”

    关于淑妃曾经问的第二个问题,朱景深向淑妃坦诚自己没有意愿争取皇位。这让他无比自责,因为如此,西土的白氏便没了庇护。

    淑妃静默许久,悠悠问出口:“为什么?因为烟儿?”

    朱景深微微笑起来:“一开始我以为是这样。但后来,我越来越觉得,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我也不知道。或许她对我而言,不只是从小的憧憬,还是一种指引……不论是近来在朝堂上,还是这两日发生的事,当我看到自己为了达到目的而算尽心机的样子,忽然一瞬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

    淑妃怔怔望着孩子,脑中又浮现出过往的场景,当年见一车车的黄金运往国都,国库变得日渐充盈,宫中朝中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两人单独一处时,却听一旁的故人凄然叹了声:“我觉得自己很恶心。”

    啊……

    忍不住心头的颤动,淑妃垂下眼眸静思沉默。

    她想到从前兄长身上沉重的枷锁,又忽而仿佛有些理解了,为何故人当年宁愿舍弃所有也要逃离这一切。

    更何况,深儿从小已经因为白家的关系,受到了太多的委屈了。

    知道白家的未来是压在朱景深心头的一颗重石,不一会儿,淑妃抬起头来,双目中闪着坚定的柔光:“放心吧,白家不会亡。十多年前你舅舅离世,本来以为白家主族这一脉就此断了,没想到当时你舅母已经怀上了你表弟……”

    想到远在西土的那个调皮小子,朱景深也不由嘴角含笑。

    “所以一切都冥冥中自有天意,既不用太在意,而且也是刻意求不来的。退一步讲,若白家真的亡了,那也是天命使然。深儿不用把所有都背在自己身上,且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没想到母亲竟会如此释然,且对自己这样理解与支持,朱景深目光如水地望着她。

    “何况,看你父皇,他在这宫中也一点都不快乐。”淑妃话语中越来越忧伤,“一个人手中的权力超过了一定的量,他这个人本身就没有了。世人常说帝王控制着无上的权力,可何尝不是权力控制了他。从外表看上去帝王是那么的容光焕发,那其实是权力附在他的肉/体上,在里头却是将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抽干。”

    淑妃手指慈爱地拂过孩子的俊秀脸庞:“虽然母亲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若是我们深儿做了帝王,是不是能打破权力的魔咒……但既然你不想,那就不想吧。”

    “对不起。”

    “傻瓜,自己的人生本就该自己负责。母亲已经逃不出去了,但你还可以有选择。所以,不论你最终选择什么,母亲都支持你。”

    “只是唯一一点,”见孩子目光含水地静静望着自己,淑妃沉下脸色,认真道,“保护好自己。”

    *

    那日在解语楼密谈之后,镇西偏将军的副将吴恒便快马加鞭赶回西土军营,将三殿下的话传于大殿下。

    朱景厚对弟弟的能力深信不疑,立刻照办,令镇西军保持西土与南疆之间的道路畅通无阻,善待前来逃难的流民,开仓放粮。另一方面,他不带军中重将,也不带大批兵马,只拨了二十名下士随自己前往国都。

    其实朱景深当时要哥哥做的,不只这两件。虽然开仓放粮的确是为了妥善安置难民,不带重将与兵马也的确是为了不让多疑的父皇心生芥蒂。但也并不仅仅于此。

    吴恒向大殿下传达三殿下的另一嘱咐:在他回国都的时候,镇西军重将则领兵逼近西土与南疆交界,在那里整军,做好随时可以南征的准备。比起领军先入中原,不如直捣南疆来得更快。而且本来镇西军就在那边开仓放粮、安顿难民,所以即便那里有军队集结,也不会遭到朝野与帝王的猜忌。

    于是,朱景厚按照朱景深的指示一一做了部署,便离开了军营奔往国都,军中诸事一律交给得力重将镇西偏将军姚胜。姚胜出身平民,数年前还只是镇西军的一名校尉,是朱景深独具慧眼看出了他的能耐与野心,让长兄扶他做自己在军中的臂膀,获得平民势力的支持,这才帮长兄在镇西军中站稳了脚跟。

    朱景厚离开西土的第二日,按照部署,姚胜也该领兵前往南疆交界,可他并没有急于出发。

    西土漫漫白沙,一座巨大的府邸院落周围被持枪带箭的兵士重重包围。入夜后,兵士手中举着火把在外严密监视,像是围着一座幽深的牢狱。从里头传来众多妇人哭泣的声音。

    “主母……主母……怎么办……”

    自从十多年前的惨烈变故之后,白家府邸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被军队穷凶极恶地包围了。

    白家主族院落之内,如今剩下的大多是女眷,众人围着她们的主心骨、白家老夫人啜泣。不论是十多年前她的长子被押解至都城的那日,还是府外被刀枪利箭包围的今日,老夫人神情依旧坚毅泰然,纵心中悲痛焦惧,也不会对外表露半分。

    老夫人在主厅稳静端坐,望着惶惧失措的众人,沉沉道:“快去寻慕将军。”

    众人瞬间停下啜泣,心中却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如今连她们的老太太都已经神智糊涂了。

    一名女眷抱住老夫人的双膝,忍不住悲哭起来:“主母……慕帅、慕帅已经过世五年了……”

    *

    吴恒作为镇西偏将军的副将,原本正要辅佐姚胜前往西土与南疆交界整军,却见偏将军非但没有出发,还派重兵将白府严密包围。

    “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姚胜身形高挑,高尖的鼻骨与一双细目刻在他粗粝的脸上,显得是那么不相称。他沉默注视了会儿怒斥自己的副将,冷冷道:“以防万一。等日后大殿下顺利即了位,会放了他们。”

    谁信你的鬼话……吴恒厉目圆瞪,握紧了双拳只觉自己胸腔欲裂:“你忘了!若不是三殿下,你怎会有今日!”

    镇西军其他人并不知道,但他姚胜不会不知道,这些年令他们所有人得益的举措,不是出自大殿下,而都是三殿下所为。

    姚胜不语,只双眸冰冷地与吴恒对视。

    “那你为何等大殿下离开了才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吴恒用手指向南都的方向,指尖仿佛追随着朱景厚昨日离去的背影,“若大殿下知道了也断饶不过你!”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姚胜望着吴恒,凉声道,“根本没必要让大殿下知道。因为就算是知道了,也是一样。”

    吴恒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愣在原地。

    是啊,居上位者不施令,并不意味着不乐见其成。眼看储君人选很快将有定论,皇位的诱惑下,如今的镇西军终究早已不再是从前的镇西军了。

    趁姚胜一时不在,吴恒找到一匹快马跃身而上,拼命往国都的方向奔跑。

    “有人跑啦!”“快来人——!”..?

    吴恒逃跑前,将军营马厩中的十数匹烈马一齐放出,一时间军中一片混乱,人人奔走不暇。

    听闻吴恒逃跑,姚胜立马带人驱马去追。他身手本就高超,策马不多久,与前面的吴恒的距离已经逐渐拉近。

    一片黑夜白沙之上,望着前方的背影,姚胜眯起眼,伸手抽出自己背后的弓箭,瞄准吴恒的背部连射三箭。

    骑手中箭,握着缰绳的手一松,马匹疯狂地扬起前蹄,发出惊乱的嘶鸣。

    还未感受到身子的疼痛,吴恒只觉得背后猛地遭受到一阵强力,他一瞬间脑中空白。下一秒意识刚复苏的一瞬间,他已被马摔在地上,见着自己方才骑的那匹马发了疯似地飞奔远去。

    他此时趴在地上,浑身上下的痛楚如排山倒海而来。他知道自己背上有箭,甚至能感觉有热流般的血从伤口流淌,可他整个身体已无法动弹,只能用力抓住地上的草,使劲朝着都城的方向,挪一步,算一步。

    脑海中忽然回想到那日在国都解语楼最后一次看到的,三殿下超脱的面庞。

    当时他劝三殿下去争那皇位,朱景深果断拒绝道:“长兄温厚贤德,有明君之风。此事勿再提了。”

    他至今还记得临别前,自己挤出惨淡的笑容最后对三殿下道:“殿下,或许我是平民出身的缘故,西土又从来都是那么贫瘠,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世上从不存在什么明君。但自从遇到三殿下后,我心中生出了一种企盼。”

    此刻,吴恒匐在地上淌着血,泪流满面,从口中不断涌出腥气难闻的血,喉咙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悔恨:要是当时,对三殿下再力劝一下,就好了……要是自己能早一点让军中众人知道三殿下这几年的功绩,早一点集结自己手下的军士,让他们为三殿下效力,就好了……

    可是自己在军中终究还是位微言轻,而镇西军如今却牢牢掌握在姚胜手里,一切早就大势已定……说什么,都太晚了……

    不过,幸好……抓着野草的双手不住颤抖,吴恒忆起自己回到西土那日与少年的对话,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那日接过三殿下托吴恒转交的礼物,少年清澈明秀的双目绽出明媚的光:“下次吴恒哥哥再去国都,替我谢谢表兄。”

    吴恒点头笑着,少年又道:“吴恒哥哥什么时候有空,教我武功吧!”

    看来,再也来不及教你了……

    身旁有冰冷的脚步靠近,吴恒听到背后上方传来姚胜漠然的声音:“早就发现了你的异心,本也没打算让你活过今日。”

    吴恒用尽全力抓住眼前的野草,拼命想抬起头来。下一瞬,一道冰冷的风带着强力往脖颈砍来。

    世界坠入一片黑暗。

    *

    今夜,朱景深终于向母亲坦诚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走出淑妃的宫宇,心情比平时轻松许多。

    只是,他不觉抬头望向皇宫的夜:明明今夜朗月繁星,为何还是显得如此黑暗污浊。

    忽见踏星迎面火急火燎跑来。看他样子,在夜晚的皇宫中如此慌慌张张,必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踏星急喘着气奔到朱景深面前,却不敢出声,只是凑近主人耳边低语急道:“殿下不好了!慕将军被绑了!”

    *

    朗月之下,二皇子朱景坤正举起一把稀世宝剑幽幽看着。

    长剑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狠绝的寒光,他嘴角勾起,冷笑道:“这把剑,与朱雀剑相比,哪把更为珍奇?”

    朱士玮悠悠颔首笑道:“朱雀剑是国之圣剑,不是其他剑可以比的。”

    朱景坤冷哼一声,紧握住长剑,目光寒凉绝厉:“宝剑,就该给真正能挥舞它的人。”

    *

    慕如烟双手被反绑在椅后,冷冷看着眼前人。

    灯光昏黄闪烁,暗夜一片污浊。

    一把长剑若即若离在她身上游走,剑尖在她喉咙前停住。

    她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白了白眼。

    利剑继续向上游移,最终停在了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周遭空气无比凝重,四目冰冷对视。

    只要持剑人的手微微一动,便会有一道血红的伤口,划破她倾世的容颜。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