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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出逃

作者:却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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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尘

    到老婆婆家里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全身伤痕累累,衣裙全被血染红了,不过,终于逃出生天,我浑然忘却了身体的不适,开始一门心思描画美好的前程。

    当然,我并非不食人间疾苦的仙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在冷宫呆了十年,什么东西都短缺,我早已学会如何对付肚子里的馋虫子,饿的时候花草树叶都是美食,所以,瞧瞧漫山遍野的美食,我的信心更加坚定,我一定能到天保!

    老婆婆人很好,见我一个女孩子家浑身狼狈地从山里下来,没出声已经可怜我了,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我只好编了一套说词,她果真信了,连连道:“怎么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自己的骨肉都不会为她着想,还极力帮着外人,瞧这可怜的孩子!”

    吃完香喷喷的米粥,她极力挽留我养了两天伤,我不敢多呆,坚持要走,她留不住我,看我的衣裙全是血迹,便要我换一件衣服再走。

    出乎意料,她翻了半天没翻出什么来,竟拿出一套叠得齐整的新衫裤出来,一脸惭愧道:“孩子,我家穷,其他的衣服都很破旧,也没有什么女娃儿衣服,我儿子黑牛在青山镇金家大宅里做活,东家有衣服给,也穿不上我做的衣服,要不你将就一下,穿这个吧!”

    我大喜过望,立刻换上衣衫和肥大的裤子,老婆婆笑起来:“真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

    我问清楚清流镇通到外面的几条路情况,晨曦已经把镇上的宁静刺破,洗衣的妇人和挑水的男人三三两两出门了,我告别老婆婆,刚走到清流镇界碑处,一人一骑飞驰而来,朝我直直冲来,在要撞上我的时候那人猛拉缰绳,正停在我面前。我吓出一身冷汗,又不想多惹是非,绕开他就走,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去青山镇,你去不去?”

    “哥哥!”我定睛一看,不觉喜出望外,朝他大张双臂,他面容憔悴,却有掩不住的温柔,让人无比心安。

    他微微一笑,倾身将我拉上马,双腿一夹就风驰电掣而去。

    “听哥哥的安排,哥哥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天保,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再你受任何委屈!”他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可是,我已经笑不出来了,马上颠簸,浑身像散架一般,上下齿的敲击声轰隆作响,屁股火烧火燎,根本无法坐稳,哥哥的浑身滚烫,加上温热的呼吸,犹如有人在火上浇油。

    他似乎也察觉出来,极力将我固定在怀中,鞭子抽得更急。太阳慢慢爬出来,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这家伙如此讨厌,我浑身汗水淋漓,衣服干了湿湿了马上又干,身上的伤处被汗水一泡更加火烧火燎。

    疼,却快乐,因为举目望去,到处郁郁葱葱,没有高墙,没有面无表情的宫人,也没有恨之入骨的那个暴君,只有我最好的哥哥陪伴。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沁人心脾,让人在疼痛中开出心花朵朵。

    前面的房屋越来越多,看样子青山镇到了,哥哥猛地拉住缰绳,顺手将我放下来,急切道:“顺着青石板路过去就是金家大宅,去找金大少,不要多耽搁,哥哥找机会同你会合!”话音未落,马嘶鸣一声,带着他转身就走,速度快得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我猛然想起,老婆婆刚才说他儿子黑牛在青山镇金家大宅做活,已经很久没有音信了,要不我先去报信要他回去看看母亲。打定主意,我飞快地拐上青石板路,许久才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只不过没走几步,脚就感觉到穿心的疼,成了瘸子。

    金家据说是青山镇的第一大户,宅院很大,几乎占了青山镇的一半,我好不容易摸到门口,要那须发皆白的守门老者找黑牛。

    老者眯缝着眼睛打量我,和和气气道:“你是黑牛的什么人哪?”

    我撑着墙壁,有气无力地说:“我是他弟弟,求求你快些找他出来吧,我快不行了!”

    老者笑道:“这大热的天,你走了很久吧,你先坐会,我去找他来!”

    他的背影一消失,我跌坐在墙根,真想这辈子就睡在这里,再也不想挪动半步。很快,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探出头来:“谁找我?钱叔,别开玩笑了,我哪来的弟弟呀!”

    他看见我,愣住了:“是你找我吗,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母亲在家里天天念叨你,你倒好,出来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害得我绕这么远的路来找你!”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道:“我这不是忙得很嘛,东家又不让回去,我寻思着过几天手里的事情办妥就回去看看。唉,这怎么好意思,还要累得你走一趟。你进来歇口气吧,从清流到这里要大半天,你饿坏了吧,我去张罗些东西来吃!”

    我刚站起来,眼前顿时一片金星,他见我摇晃着,赶紧把我接到怀中,还没等我靠稳,他好似被毒蛇咬到,慌忙把我推开,我没有提防,一头栽在地上,这回摔得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他惊魂未定地指着我,“你……你是女的!”

    我气得直捶地:“我是女的又怎么样,用得着摔我么?呜呜,痛死我了……”

    他犹豫了半天,拽着我的衣服拉我起来,额头涔涔冒着汗,手足无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想到,你摔疼了没有,天啊,怎么流这么多血,我带你到医馆上药去!”

    我抓住他的手臂,几乎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挤出:“你、现在、带我去一个不晒的地方、休息!我还有事,歇口气就走了,还有,不要、再、摔我!”

    他嘿嘿直笑,把我带到后院他的房间,房间很小,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就已经没有地方落脚了,他帮我倒了杯水,边自豪地告诉我,“东家说我很能干,特别给我一间住,其他的人都是几个人挤在一起,东家还说等手上的事情办妥当了就加我工钱,东家还说……”

    我朝天翻着白眼,径直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把鞋子脱下,裤腿掀上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瞧了瞧他,他顿时局促不安地把视线移到别处。我叹了口气,指着脚上的伤口问他,“你看看我的脚,有没有办法治,走路真的好疼啊!”

    他这才看到我腿上脚上的鲜血,惊地叫起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平时都不走路的吗?”

    我尴尬地笑,他端来盆清水,用帕子把我腿上的伤口洗净,然后从外面找了几株草药,嚼成碎末给我敷到腿上,再用布条包好。见我目光炯炯盯着他的举动,他憨憨地笑,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吹我的伤口,让我不由得大笑起来。

    走了大半天,我肚子也发出强烈抗议,他窜出门外,很快端了一碗饭过来,上面还堆满了菜,我眼前一亮,乐呵呵接过来,用力往嘴里扒拉,好似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瞧着我那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他不住地笑道:“慢点,别噎着!” 一边把水放在我手边,手不停地搓着,那紧张兮兮的模样真是好笑,我可管不了什么形象,三下五除二扒拉完,朝小桌上一趴,拖着长长的尾音哀唤:“好撑啊……”还没唤到三句,脑中绷紧的弦一松,就此迷糊过去。

    公孙麟

    我们要镇长备好马,一路狂奔,只花了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开远镇的逍遥侯府邸。逍遥侯正在镇上的小茶馆喝茶,听说有客来访,立刻骑马赶回来,当看到我阴沉的脸时,远远地就连连大笑:“皇上,小公主又跑了吗?”

    如果不是对小家伙的逃跑线路了如指掌,我甚至怀疑是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做的手脚。不过,看得出小家伙没到这里来,我心头一松,如果连最好的兄弟都背叛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扪心自问,上次在御书房已经向他表明了坚决的态度,命他回府静思,经过这么多天,他也该想明白了,我是不是还应该向他讨一个承诺,承诺永远远离我的小公主,永远不让兄妹之情变质。

    如同我这般,与她重逢那刻,人潮世事纷纷退去,整个世间只剩下一个她和我,我唯有一种感觉,只有把她禁锢在怀中,我的生命才会圆满,即使她是我的血亲。

    疯狂的爱恋,让我罔顾人伦,有遇神杀神遇魔伏魔的勇气。幸运的是,而今真相大白,我终于能正大光明得到她,与她相守一生。

    想到我不听话的爱人,我暗暗自嘲,何必如此瞻前顾后,她是我的皇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哪个有胆子打她的主意,活腻了不成!

    我定下心神,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笑脸,没好气道:“你放心,朕很快会把她逮回来。”

    他眉头拧了拧,沉声道:“皇上,您可知她为何要跑?”

    为何要跑?我冷哼一声,不准备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我是大东之主,谁敢不服,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抓回来!

    他微微一笑,“皇上,她身边已无第二个木兰,相信她是一个人逃的,请问这次又该如何处置?”

    看着他似洞悉一切的笑容,我心头火起,拍案而起,却又在他满含悲凄的眼神中丧失了问罪的力气,疾走两步冲到门口,停下脚步,冷冷道:“你相不相信,朕本无意杀木兰。”

    “臣相信!”他缓缓拜倒,低沉道,“皇上,您可知臣当初为何拥立你为君?”

    我慢慢转身,正对上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突然想起当年小公主死讯传来时他无声的哭泣,一股酸涩之气从肺腑冲出,在喉头久久徘徊,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小马,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他瞪圆了眼睛,一颗晶莹的东西在长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嘴角一点点弯起:“大马,你果然还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怎会不清楚前因后果?我在心中苦笑连连,将我今生唯一的兄弟和朋友用力拉起。

    公孙其的母亲贵为皇后,却是个冷情之人,未出嫁时就一心想出家为尼,无奈身系家族荣辱和几大派系之间的制衡,不得不嫁入宫中。公孙其一出世,她似完成所有任务,自封于后宫,镇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也不理会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好歹还享受过母亲怀抱的温暖,可怜的公孙其从小到大何曾被母亲抱过一次,他在冷漠的宫人簇拥下孤孤单单长大,一生最大的变数就是遇到我和玉妃。

    也许是在娘胎中听多了佛经佛法,他是无比心善的人,当初在公孙贺和公孙敬的拳头下救下我全凭本能,等知道我和他同一日出生,对我自然而然有了亲近之心,几次三番关照我,父皇把我们安排在一起读书时,他更是把我当成唯一的好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忘不了我。

    当小公主出世,他把所有时间和热情都花到她身上,也才十岁的孩子,做事却无比沉稳,待她如父如兄。

    伴随着小公主长大,是我们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他做了小公主的小马,我成了大马。因为我太忙,小马成了小公主最爱的“玩具”,往往他一出现,小公主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欢呼着叫“小马”,张开双臂,颠着两条小短腿狂奔而去,经常摔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让人啼笑皆非。

    他待人好,从不求回报,甚至在助我登基之后极力求去。我正是用人之际,怎会让左膀右臂离开,只得封他为逍遥侯,辅助招相处理国事。

    仔细回想过去种种,我喟然长叹,也许是改革阻力重重,我近年火气旺盛,在朝堂上经常发飙,朝臣动辄得咎,日渐沉默,他也不例外。

    说来,一直都是我亏欠他良多,我的心沉沉坠下,猛地伸出双手扣住他瘦削的肩膀,千言万语涌到胸口,临出口又成了冷言冷语,“奉劝你一句,她如果来找你,你最好把她送回宫。朕实在没想到,她胆大包天,竟然在封后大典前逃跑,朕的颜面扫地不算,国家朝廷的颜面也荡然无存,这次朕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同天下人交代!”

    他眉头紧皱:“皇上,您难道想处死她?”

    我松开手,苦笑道:“先别说这个,当务之急是把她找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全她性命。”

    他点了点头,低头沉默不语。

    这时,侍卫前来报告,开远镇搜遍了,一无所获,我心中有了底,跨上马,又交代逍遥侯两句,打马往京城狂奔。

    还没跑出开远,我急急拉住缰绳,又倒回逍遥侯府邸,公孙其闻声迎了出来,满脸疑惑,我不等他问话,急道:“跟朕上京城,有事情要拜托你!”

    他还来不及收拾东西,牵了匹马就跟我走,当我们赶到京城时,天已黄昏,斜阳昏昏然挂在树梢,把一片余晖默默撒下,再如何留恋,也会在金色的光芒褪尽后,沉入暗黑的谷底。

    常会也很快回来复命,他在西平也是一无所获,公孙其听完他报告,扑哧笑出声来,“这调皮鬼跟小时候一样,真能躲猫猫!”

    常会“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笑脸,脸色苍白,汗水大颗大颗落在地上。我又好气又好笑,想必他没有完成任务,以为会被严惩,刚才是硬着头皮进来的,被逍遥侯一打岔,那口气才缓过来。

    公孙其找出大东地图,在召河的各个渡口比来比去。召河上有无数渡口,而从京城往南走的必经之地是开远、里阳和节西,再就是三里渡,我凑上去在里阳、节西和三里渡上作个标记,对常会说:“你现在带人先去青山镇看看,小公主应该走不了多远。还有,让刑部三大捕头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一起来见朕。”

    公孙其眉梢眼角全是暖意,手指在里阳、节细和三里渡三处来回地点点戳戳,我看得气闷,轻轻咳了一声,他恍若未闻,轻柔道:“皇上,小公主躲猫猫最喜欢藏帷幕中,记得吗?”

    我微微一笑,她哪里是喜欢藏帷幕中,明明就是爱漂亮,花丛里、衣服堆里、被子卷里……只要漂亮的物事,无处不见她的小小身影。她喜欢看我们拉起帷幕,看长长的帷幕在风中翻飞,喜欢在花丛里打滚,长大了仍然如此,一看到漫天红霞就痴了,半天挪不开视线。

    我突然想起填平的莲池,暗暗后悔,如果早一些忆起这些,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有扭转的机会?

    我茫然抬头,和公孙其的目光遥遥相遇,看到了同样的茫然和哀伤,不觉心头一窒,艰难地开口:“逍遥侯,朕要她做皇后,你怎么看?”

    他目光闪躲,扑通跪倒,叩拜道:“恭喜皇上!”

    他帽子上的两只小耳朵不停摇晃,像两只战战兢兢的兔子,无比好笑,我怔怔看着,努力弯了弯嘴角,心头一片苍凉。

    小马,我的兄弟,千万不要背叛我!

    常会果然办事得力,一个时辰后,三个捕头都到了御书房。

    叩拜后,我一一看过去,心头颇有几分得意,暗道:“好人才!”

    这三个捕头都是从平民中甄选,武功高强,心智过人,所有案子到他们手里自然迎刃而解。三人之首许平波是天保人,是宝光寺的俗家弟子,面如冠玉,身形颀长,颇有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之态,而普蓝和普紫是召南人,身体壮硕,眼如铜铃,对盗贼很有震慑作用。

    我拿起她的画像,对三人道:“朕要你们集中全力,马上把这个人找回来!”

    许平波微微欠身道:“皇上能否给臣等一些线索?”

    我拿出她留下的一些画,左思右想,决定实言相告,沉声道:“这个就是马上要成为大东皇后的那轻尘,是那罗和如玉公主之后,她一心想回天保,昨晚从少觉寺的后山逃走,现在不知去向。不过她身形瘦小,又从未出过远门,应该走不多远,你们一定要在这两天找到她,朕暂时先把消息封锁,希望能来得及补救。”

    我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喃喃道:“她在外面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谋生的本领,没人相助根本活不下去。她是从清流镇出发,一定会去天保她父亲的墓前祭拜,只是朕到开远没见到人,常会到西平也没找到,朕现在派他去青山搜寻。事情紧急,你们三人分头行动,务必在两天之内给朕找回来!”

    等三人领命而去,我对公孙其道:“你马上发公文,让所有衙门的人在往南去的路上设卡,一遇到如画像中这般年纪的人严格盘问,不论男女,有嫌疑的立刻送到衙门里,等有家人来领再放出,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皇上,臣马上去办!”公孙其转身要走,招之平正好进见,我连忙叫住两人,“逍遥侯,招相,朕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招之平看了公孙其一眼,诚惶诚恐道:“皇上,折杀老臣了!”

    我笑道:“朕要去找小公主,朝廷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两个,公孙其监国,招相请辅助他!”

    公孙其愣愣看我一眼,动容道:“皇上,您千万不要冲动,臣愿意为你去找小公主,好好劝她回来,你不要走,大东离不开你啊!”

    招相哽咽道:“皇上,请以社稷为重!”

    “别这样!”我哈哈大笑,“瞧你们,朕又不是离开很久,小公主走不了多远,朕一找到她就马上回来,到时候还请你们给朕劝服朝臣,不要又横生事端,阻朕好事!”

    招相和公孙其面面相觑,叹道:“是,皇上!”

    把事情安排好,我带上几十个侍卫,直奔青山镇。

    我的皇后,你玩够了吧?

    轻尘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有蝉鸣声声的僻静院落,我睡了一觉醒来,外面就变得闹哄哄的。

    我刚揉着眼睛起来,觉得浑身好像被拆散一样,没有一个地方不痛,闭上眼睛发了一会呆,门就被人撞开,黑牛红着眼睛冲到我面前,掐住我的脖子,大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害死我母亲!”

    我双手死命拉着他,可是根本憾不动他半分,我渐渐没了力气,脑子里意识模糊起来,手一松掉了下来,他终于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赶快松了手掐住我的人中,边哭喊道:“对不起,我没有想杀死你,刚才清流镇的人送信来,说我母亲过世了,要我赶快回去,说她是因为收留一个逃跑的女子被人踹死的……”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

    我悚然一惊,紧紧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你母亲被人踹死了,为什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为什么……”

    我痛彻心扉,许多人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木兰,那些沉默的含笑的宫人,那些为我放洗澡水,为我穿衣裙的宫人,那些哭叫着被拉走的宫人,那怜悯地看我喝粥的老婆婆……我咬住下唇,让鲜血充满口腔,可是仍然没办法止住心中撕裂般的痛,我拿起他的大手,一下下甩到自己脸上,可是,还是感觉不到痛。

    我痛不欲生,只因为我一个不着边际的梦想,一个自私的念头,这些无辜的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如果时光能倒转,把所有人活生生送回来,我甘愿投身那场大火,避免一切的发生。

    黑牛一把揽住我,急道:“姑娘,别这样,我知道不是你杀死的,没有怪你,你不要自责。”

    我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喃喃道:“我生下来我父亲就死了,埋在杨花城,我从小到大最敬佩的人就是他,一直想回去看看,在他墓前呆一阵子也好。”

    黑牛定定看着我,突然从怀里摸出几锭碎银塞进我手里,呜咽道:“我要回去看母亲,你想去杨花城就快走吧,从开远坐船毕竟近。快走,快走,那些坏人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我捧着温热的银子,泪又流下来,这深重的罪孽,我要如何来赎?我突然想起哥哥的话,他要我找金少,也就是说金少也是哥哥的人,如果路上被皇上发现,势必会连累哥哥,我如何能忍心让哥哥承受那暴君的怒火!

    我只是庆幸,因为多睡了一觉,总算还来得及补救。

    我把银子塞到他手里,一字一顿道:“黑牛大哥,我害了你母亲,不能再害你!你听好,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你见过我,给你母亲办好后事,一定要赶快逃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有些愣神,茫然地点头,将银子推了回来,摘下门后的斗笠戴在我头上,黯然离去。

    从青山镇出来,走过一段田间小路,再翻过一座大山可以到开远镇。听人说山里有野兽出没,我一阵心寒,赶紧买了把小刀别在腰间,给自己壮壮胆子。

    太阳渐渐下山了,我加快了脚步,大家叮嘱晚上不能在山里待,我发现就是白天在山里走都有些毛骨悚然,参天大树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还不时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声,路边的草丛也悉悉索索不时有东西爬过,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一辆马车从我身边辚辚而过,在这种地方听到人声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我停下脚步,抬手擦擦汗,闪到一旁看着马车经过。

    壮硕的车夫看了我一眼,呵呵笑道:“快些走啊,很快就要天黑了,你这种蜗牛速度,想晚上在山里过夜么,小心被老虎叼走!”他刚扬起鞭子,一张笑吟吟的脸从小窗探出来,“喂,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们载你一程,山里的老虎可厉害啦,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连忙上了他们的马车,车夫拍拍我的肩膀:“你小子挺走运,还不快去跟金家大少道谢!”

    “金大少!”我差点失声叫出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回头冲那掀起的帘子挤出一个笑容:“金大少,谢谢!”

    这一回头,我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那个金大少正搂着一个只着一层红色轻纱的女子在调笑,那女子的头枕着他的大腿仰面躺着,抚摸着他敞开的胸膛,不时发出阵阵娇笑。

    我吓得猛地转头,拍着自己胸脯,车夫哈哈大笑:“金少,还是个未通人事的呢,瞧他一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车里的两人也笑起来,我不敢做声,乖乖缩在车夫旁,看路边倒退的树木,金少见到我的拘谨,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开始纠缠不休:“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低声答道:“我叫阿树,家在清流镇。”

    车夫又一巴掌拍到我肩膀,笑道:“说话怎么跟蚊子哼哼似的,你家是不是把你当姑娘养的!”

    我差点泪水狂飙,下意识地大声起来:“我叫阿树,家住清流镇!”

    车夫笑起来:“真不经打,这就哭了,对了,我们有个黑牛也是清流镇的,你认识他吗?”

    我擦擦泪,把肩膀缩了缩,大声道:“不认识!”

    这回三人笑得更欢了,金大少戏谑道:“你要不要进来车里坐着,外面可危险啊,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我不敢回头,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背紧贴在车厢上,闷闷道:“谢谢金大少,不用了,我抓紧了就不会掉下去。”

    “我说阿树,你要不要到我家来做事,来当我的仆从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金家大少竟然用脚踢我。

    我欲哭无泪,直翻白眼,瞧我招惹到什么灾星!幸亏没听哥哥的话找他!

    车夫连连点头,“就是,这附近的人都知道金家大少待下人最好,你干脆跟着他算了,以后包你不愁吃穿,而且出门不用走路。”

    我恨不得把他们的嘴巴缝住,嘿嘿笑了笑,不想答腔。

    金少得不到我的回应,不知什么时候猫到我身后,一把把我拽进车里,拖着我的手去摸那女子的胸,边大笑道:“还不乐意,看看跟着我有多大的好处!”

    那女子咯咯直笑,我尖叫着直往后缩,他们笑得更起劲了,金少道:“好好享受吧小子,戴这个干什么,碍事!”说着,他把我的斗笠摘下,顿时呆住了,我抢过斗笠,披散着长发冲出车厢,在车夫目瞪口呆下跳下马车,朝前疾奔而去。

    他们很快跟上来,车夫憨憨笑道:“上来吧小姑娘,我们刚是跟你开玩笑来着,你一个人在这里走多危险!”

    金少跳下马车挡在我面前,我冷冷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嬉皮笑脸道:“刚才是我不对,我认错还不行么,别气了,女人家在这里走真的很危险,上车吧,我到了开远把你放下来。”

    我看了看天空,天色越加阴沉,只从树林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墨蓝的光,我一声不响跟他上了马车,仍是缩在车夫身边。

    金少嬉笑着:“小姑娘,你叫阿树是吧,你跟我说句真话,你是谁家的女儿?”

    我心头一酸,喃喃道:“我家在天保!”

    车夫惊道:“天啊,还有这么远,你难道要一个人这样走下去!”

    别瞧不起人!我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我家反正只剩我一个人,我走到哪算哪。”

    车夫长叹一声:“可怜的小姑娘,怎么不快些找个婆家,有个男人陪你也好啊!”

    我摇摇头,闭口不言。

    金少突然笑道:“看样子是没有男人嘛,要不要考虑我,你做我的女人,我带你到处去玩,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绝对是个两从夫君,在家从妻,出门从妻……”

    他怀里的女子娇笑一声:“没正经,看见漂亮女子就失了魂了,金花大少的名字果然不是假的。”

    他啐了一声,恶狠狠道:“不准叫我的名字!”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车夫偷笑道:“我们少爷叫金花……”话音未落,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大个,不准把我的名字告诉她!”

    已经来不及了,我掩着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突然觉得没有照哥哥的吩咐来找他是正确的选择,要是他知道我就是哥哥托付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小心翼翼呢!

    公孙麟

    带着侍卫们一路狂奔,到达青山镇的时候,天已经全都黑了。

    常会正在到处搜人,满镇灯火通明,还有零星的火把在四处飘荡,各家各户鸡飞狗跳,小孩的哭声震天。

    我暗暗颔首,我要的就是这种阵仗,杀一儆百,一举多得。一来谁也不敢窝藏,二来我的小家伙求助的时候也要掂量一番,三来民间的敌对力量仍然存在,应该好好震慑一番。

    知道我到了,常会疾奔到我面前回禀:“皇上,已经搜遍了,没有小公主的下落!”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皇上,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今天臣交代镇长把那老婆子安葬,问她还有什么家人的时候,镇长说老婆子还有一个儿子叫黑牛,在青山镇的金家大宅做工……”

    我气得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他捂着脸后退两步,扑通跪倒:“皇上,臣知错!”

    我心里似有一把火腾腾烧起,大喝道:“来人,给朕找那个黑牛出来!”

    很快,金家所有仆人都站到我面前,常会喝道:“黑牛是谁?”见没有人做声,他拔出刀喝道:“谁认识黑牛,他去哪里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走出来,战战兢兢道:“今天黑牛家里来人送信,说她母亲死了,他把事情做完,傍晚的时候就回去了!”

    我一指常会:“找一匹快马,快去给朕追回来!”

    “是!皇上!”常会领命而去,我转头大喝:“还有谁来找过他,知道的重重有赏,若是被朕查出隐瞒不报,黑牛之母就是你们的榜样!”

    “皇上!”人群中有人惊呼,众人纷纷跪倒,此起彼伏地拜,我又急又气,猛地拔刀架在管家的脖子上,冷笑道:“回答朕的问题,谁敢再吵朕第一个砍了他!”

    这时,有人躬身慢慢走出来,吞吞吐吐道:“大人,今天其实有两个人来找黑牛,第一个说是他弟弟,不过我看细皮嫩肉的,长得不像,那人下午自己走了,还有一个就是跟他回去那个……”

    我几步窜到他面前,他吓得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我拿出画像送到他眼前,冷冷道:“那人是不是这个样子?”

    他挠挠头,“小的眼神不好,没看清楚,不过身材挺像,男孩子哪有这么瘦小的……”

    不等他唠叨完,我抓住他的手,急问道:“她去哪里了?”

    他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嗫嚅道:“她应该往南去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跃到马上,等侍卫反应过来追赶,我已跑出金家,朝开远飞奔而去。

    满天星斗如豆,撒到天空调皮地眨巴眼睛,山林的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马蹄声惊破了这里的宁静,不时从树林里扑腾飞出几只鸟儿,两边的草丛更是热闹非凡,不时有惊兽窜出,惊慌失措地逃走。

    我的小家伙就是从这条路逃离,路上如此危险,她怎么敢一个人走,要是被蛇咬了,被野兽吃了,我该怎么办!她从未走过这么多路,脚一定磨破了,一定很痛,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偶尔想想我……各种思绪和莫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似要将我吞没,我要咬紧牙关,才能克制狂吼的冲动,一径向南。

    我们很快赶到了开远,料想她不会赶夜路,我们把镇长找出来,开始挨家挨户搜寻。

    镇长见我们又呼啸而至,早就吓得瑟瑟发抖,镇上的人家和酒馆客栈都搜完,我们还是一无所获,我还是不甘心,冲他喝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镇长先摇摇头,突然猛地点头道:“还有一个地方,是开远镇郊的迎春院,可是……”

    我手一挥,“前面带路!”

    走到青石路上,镇长谄媚地告诉我:“迎春院在去里阳的大路上,是来往客商必留之地,是青山镇金家的产业,那里有很多漂亮姑娘,我们镇上的男人都喜欢到那里玩。”

    “小家伙应该不可能到这种地方去吧,不过以她顽皮的性格,到妓院里去瞧瞧热闹也不一定,可是她又没钱又没认识的人……”我越想越心急,把镇长揪到马上,一扬鞭子就跑。

    随着一阵软绵绵的丝竹声,迎春院的大红灯笼出现了,初见时我还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家的规模这么大,从进门直走五重院落才到宴乐之所,每一重院落的回廊都摆上了案几,男男女女在喝酒调笑。我命人先去把后门守住,由侍卫们一个个盘问,我们刚走到第三重院落,一个男子笑眯眯地迎来:“公子,你要找姑娘问我就是,何苦这样大费周章!”

    镇长给他使了个眼色,悄悄道:“这位大有来头!是来找人的!”然后又满脸堆笑道:“大人,这个就是金家大少,他家的产业都是他在经营!”

    那个金少仍然是笑眯眯的:“草民给大人请安!请问大人欲寻何人,草民一定鼎力相助!”

    “这个人不简单!”我心中暗道:“处变不惊,不卑不亢,而且年纪轻轻就能独挡一面,一定有几分真本事,如能揽入朝中为我所用就好了!”

    我从袖中拿出画像,在他面前打开,紧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你见过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彩,正当我想深究时,他突然哈哈大笑:“大人,请恕草民无礼,这可是草民今生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

    我心中绷紧的弦一松,暗道:原来是觉得小家伙漂亮!算你有眼光!

    我有心结交,把阴郁换成满脸和气,高声笑道:“那是,我也觉得她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金公子有没有见过?”

    他讪笑道:“原来是大人心爱之人,难怪如此不凡,真是遗憾,草民未曾见过。” 他退后一步,微微欠身道:“大人,草民不妨碍你们,请继续搜,搜完了草民斗胆请大人喝杯薄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朝侍卫们使个眼色,他们继续往前搜去,我和镇长还有金少慢慢跟上。

    宴乐堂内,每个案几上都是杯盘狼藉,乐手见我们进来,纷纷起身垂手而立,金少把我们引到后面一个干净的院落,侍卫们纷纷来禀告未有所获,我有些泄气,这小家伙怎么可能跑这么快,她能飞不成!

    随着酒香扑鼻而来,金少引着我们走进小亭,亭子里已摆好酒菜,甚为丰盛,我颔首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闻到天上人间。”

    镇长面露喜色,金少笑道:“大人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当然要用天下最好的酒来招待,请入座!”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常会骑马冲进来,马上还带着另外一个人,常会大叫道:“皇上,黑牛带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惊叫声顿起,呼啦啦跪了满地。常会奔到亭外,缰绳一拉,将那黑黑壮壮的人拽下来,用力踢在他膝上,急吼吼道:“黑牛,你自己说!”

    “我没见过你们说的那姑娘!”黑牛抬头看了我一眼,顿时身形矮了一截,连连叩拜道:“皇上饶命,小的真没见过那姑娘!”

    你以为你说没见过我就能放过你么!我冷笑连连,“来人,把他的腿砍了!”

    黑牛大惊失色,脑袋在地上嗑得咚咚直响,语无伦次道:“皇上,我见过我见过,那小弟,不,小姐,不,公主今天来找我,说要我回去看母亲,后来吃了饭睡了一觉,下午就走了,我拿了银子给她,她说要去杨花城看父亲的坟!是她不让说见过她的,皇上明鉴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朕当然知道她会去杨花城,可是,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他呆呆地看着我,我磔磔怪笑:“你竟然敢收留她并助她逃跑,这就是死罪知道吗!来人,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你放了他,事情跟他无关,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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