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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冤孽

作者:却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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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尘

    听到他信心满满的安排,我心头不由得火起,木兰尸骨未寒,我这个凶手竟然这么快就要投奔那个人的怀抱,我到底是不是人!

    是的,横亘在我们之间有千万重的沟壑,并不是他一句话就可以填平,我恨他,恨他夺取我的身体,恨他草菅人命,恨他对我这样温柔,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的软弱,恨我无奈地屈服,恨我的心竟然被他打动。

    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是,公孙其说的没错,我没有必要为这种疯子搭上性命,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我至今没有机会见识,甚至没办法到我父亲的坟看看,去完成木兰的心愿。

    看着他对空闻大师恭敬的态度,看着空闻大师洞悉一切的眼睛,我心中燃起希望,我要让大师知道事情的缘由,知道我是多么的不愿意,于是,我不顾一切在他面前撒野,我哭,我闹,踢他,打他,而他终于忍受不住,打了我一巴掌。

    当他的巴掌落下时,我脸上虽然火辣辣的,心头却仍然欢喜,这一巴掌应该让空闻大师清楚了我的处境,争取到了他的同情,加上他和我的渊源,以后有事情肯定会偏袒我。

    而后,我争取到了暂时逃离这个牢笼的权利,住到少觉寺的草堂,虽说仍然会被重重围住,可比起这个金色牢笼来说不知好上多少倍,至少,我有更大的机会逃出。

    我想飞奔出去的愿望从来没有停止,为了这,木兰送了命,而我的小命也差一点送掉,这么昂贵的代价,并没有让我放弃,因为,我已经失去一切,只有一颗自由的心而已。

    我会卫护好胸膛的火热,直到死去。

    晚上,皇上的兴致很高昂,不停地劝酒,他似乎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招之平几杯下肚便开始推脱,空闻大师皱着眉默默坐在旁边, 边把探究的目光投向我。

    皇上见招之平不喝了,酒兴顿失,怏怏地把杯放下,我端过酒杯,笑道:“皇上,我陪你喝行不行?”

    “好啊!”他乐了,把我扯进怀里,我就着唇抿了口,酒香扑鼻而来,香气在我的口中萦绕不去,我一口饮尽,依偎着他的胸膛甜甜笑道:“真好喝,难怪你们这么喜欢!”

    他接过杯子,旁边的宫人又满上,他把杯凑到我唇边:“喜欢就多喝一点,这杯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我就着他的手喝到一半,他忙把杯拿开,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倒入喉咙。

    我眼光瞥到空闻大师,他嘴型好似正发出两个字:“冤孽。”

    很快招相推说酒醉,要退席离开,空闻大师也起身告辞,和他一起回去,皇上和我喝得正欢,也不挽留,派人送了两人出去,便要人在花园的亭子上披上纱幕,再在亭脚处挡上厚布,亭内垫上厚厚的地毯,又要人送了些酸梅汤和水果来,便抱着我到了亭子里。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月亮又快圆了。在这亭中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我却觉得有如过了几百年,天上人间真是好酒,让今晚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朦胧而美丽,连他也披上一层淡淡的光。真是可笑的人间,永远只能让我看到深深院落中的蓝天云彩,连最微末的自由都是奢侈。

    我狂笑起来,笑得泪水满脸,他呆愣了一下,猛地把我紧紧抱住,同样疯狂地亲吻我的脸庞,我没有躲避,迎上他炽热的唇,他惊得停了一下,把温软的舌伸进我的口中,勾住我的舌,抵死纠缠。

    良久,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他轻笑着:“你嘴里有天上人间的味道,真香。”

    我笑着把头深埋在他胸膛,他把我的发簪取下,披散我的长发,手指如梳,贴着我的头皮轻轻抚摸,摸得我浑身颤栗,舒服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他突然长长叹息:“轻尘,你只要给我一点笑容,我就如同到了天上,可是,你怎么就非得这样对我呢,今天我打下去的时候自己的心都在痛,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你以后都像今天这样好不好,我发誓再也不打你。”

    他把我的手放在胸膛:“我的小家伙,你摸摸这里,它也会痛的啊!”

    我悚然一惊,看进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无比坚定:“轻尘,我们一辈子注定要纠缠下去!”

    我想起空闻大师在唇边的两个字,我和他,是否前世的冤孽,是我欠他的债,还是他欠我的情,又或是前生纠葛仍未清,要到今生来厘分明。

    我看向天空,月儿躲进云层,把遍地欢乐和愁苦视而不见。

    公孙麟

    我批改完堆积如山的奏章,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宫廷侍卫长常会低头步入:“皇上,这是小公主要臣送来的。”

    他恭恭敬敬把手上的画轴奉上,我心中十分愉悦:“这个小家伙,又画的什么东西来开玩笑。”我打开一看,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小家伙画了一只大大的癞蛤蟆和一只青蛙,上面还写着:“黄皮绿皮,体似声异”,我抬头问常会,“小公主都在做什么?”

    他想了想,答道:“小公主每天都念半天经,然后下午到草堂旁边的池塘玩,有时候空闻大师会来讲讲经,小公主看起来很开心,每天都笑嘻嘻的。”

    我点点头,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过得倒真自在。要知道她才去了四天,我已经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没办法每天看到她的笑脸,心里空落落的,总是提不起劲来做事,我命她每天要写信给我报告情况,她还真省事,每次涂画一些奇怪的东西来交差,昨天涂的是一只蜜蜂停在一朵花上,前天画的是池塘边的小亭,不过我还真的佩服她的功力,画中的物事都栩栩如生,连招相都要夸上几句。

    我有种马上去见她的冲动,又怕被空闻大师拒之门外,空闻大师的脾气我是见识过的,当年因那罗一事他拒不见人,真的连父皇也不见,硬把已经到少觉寺门口的父皇和我挡在门外,气得父皇差点派人烧了少觉寺。

    看来,我的手脚要再快些了,要不然等那小家伙玩野了就再抓不回来了。

    正在胡思乱想,外面传来宫人的一声高呼:“副相求见!”

    我挥手让常会退下,叮嘱道:“给朕看紧点,小公主的一举一动都要报告!”

    从天保回来,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副相,他衣裳仍是穿得一丝不苟,脸色有些苍白,看来那天我把他送到天牢还是让他受了点惊吓,他眼睛有些黯淡,与在朝堂上的锐气逼人简直判若两人。我有些惭愧,他毕竟为我做过这么多事,我一声令下几乎就要了他的命,他肯定有些不服,看来还是封他个侯来安抚他好了,我以后要用他的地方太多了。

    他眉间有化不开的郁积,径直走到我面前,跪在我脚下,肃容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臣有一事恳求皇上,请皇上成全!”

    我恼恨地看着他:“难道你还不死心么?”

    他苦笑道:“皇上误会了,臣想辞官游历,重编一部《大东风土人情录》,招相编写《大东风物志》的时候先皇并未统一天下,他是以大东为主,其他两地只是一笔带过,臣想全面搜寻各地风土人情,助皇上了解天下。”

    一手培养的为相之才眼睁睁飞走,我顿生出几分不舍,沉吟半晌,低声道:“岩竹仙,你可是在怪朕?”

    “臣惶恐!”他急急道,“皇上不计较臣身份卑微,全力栽培提拔,知遇之恩臣粉身碎骨难以回报,怎敢怪皇上!”

    我冷哼一声,“朕问你,你知道两三年后朕准备将什么重任交付于你?”

    他浑身一震,目光中掠过一丝惊喜的光芒,慨然道:“臣不敢妄想,臣受之有愧!”

    我不怒反笑,“好你个岩竹仙,朕苦心栽培,只让你学到‘不敢妄想’‘受之有愧’,你为个镜花水月中的女子放弃前程,你算对得起朕!”

    他挺直胸膛,肃容道:“皇上,臣知错了,臣立刻组织人手编修《大东风土人情录》,做完前期准备后立刻回来复职,决不耽误皇上的大事!”

    我颔首微笑,却被他下一句气得七窍生烟,拂袖而去。

    “皇上,恕臣直言,既然皇上已经知道是镜花水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劳师动众?”

    轻尘

    我终于逃出那个牢笼,并且再不准备回去。

    一到草堂,我便如脱缰的野马,念完经后便到处去玩,其实是以玩为借口观察周围的情况。草堂前面不远就是少觉寺的后门,后面是个小池塘,草堂后面靠近池塘边有一座小亭,池塘中不少的浮萍在水中飘动,一到晚上虫鸣蛙叫甚是热闹。

    草堂是招相少时苦读之地,他凭借渊博学识编写了闻名天下的《大东风物志》,而后先皇三顾草堂,请得他出山为相,从而一振大东国势,统一天下。很多学子慕名而来,在草堂读书习文,希望能一飞冲天。

    少觉寺背靠着京城最高的少华山,山中有一条几丈宽的溪流,溪水潺潺蜿蜒而下,到了草堂后分为两支,一支流入池塘,一支流入少觉寺,成为寺中所有用水的来源。寺外几十里农田都是寺产,租给当地农人耕作。寺内还栽种果蔬,平时吃用都可自给自足。

    皇上一声令下,草堂成了少觉寺方圆百里的禁区,他从宫中调来大批侍卫,把草堂团团围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山脚池塘边都驻扎了一队侍卫。

    皇上要我写信回去,我懒得废话,好玩般画起我见到的东西,把他先稳下来,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我的计划。

    空闻大师经常会来看我,他先是跟我讲经,见我兴趣缺缺哈欠连天的样子,到了第五天干脆不讲了,命人从寺中搬来茶具,我们泡上一壶好茶,享受着夏日池塘边的熏风,海阔天空地聊。

    空闻大师告诉我,当年他是应先皇再三央求才答应做两个皇子的师傅,先皇好似很重视公孙麟,说他很像自己的性子,要他好好栽培。空闻大师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眼中的倔强所吸引,于是接受了先皇的邀请,开始悉心教授两个孩子。公孙麟非常刻苦,一边跟随招之平学文一边还要学武,他从来不肯休息,从来没叫过一声苦,都是跌得鼻青脸肿仍然爬起来继续练,有时候连他都有点心疼。公孙麟的进步很快,很快连稍有根基的公孙其都赶不上他,而且公孙麟很得先皇赏识,经常带着他处理各种国事,招相和他都明白,先皇是有意识培养公孙麟做自己的继位者。

    随着年岁的增长,空闻大师从公孙麟身上看出了越来越重的戾气,暗暗忧心,便和他们讲佛法,希望能挽回些什么,可是只有公孙其对此感兴趣,公孙麟根本不屑一顾。他有心无力,于是在杨花城一役后,一为师弟空空大师痛失爱徒,一为天下苍生遭此浩劫,闭关五年,直到公孙麟登基才出关。

    我沉吟着,许久没有说话,空闻大师叹道:“老衲知道小公主的心思,皇上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也是大东有如今繁荣局面的原因。老衲想奉劝小公主一句,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小公主就不要再乱来了吧!”

    我失望到了极点,大笑起来:“原来你是来做说客的,我还以为你真是一个出尘脱俗的出家人呢!”

    他苦笑道:“老衲惭愧,小公主误会了,老衲前些天和招相有过长谈,这也是招相的意思,皇上虽然治国有方,可是戾气颇重,朝臣动辄得咎。前几日老衲发现皇上脸上一片祥和,即使和你在生气也无平时的戾气,招相后来也告诉我,自从小公主出现,朝堂上君臣气氛融洽,皇上有时还会主动说笑,与平日判若两人。招相知道你们的纠葛,也让我劝劝小公主,为了群臣,为了天下苍生,小公主就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皇上真的是一心为你,我们也会极力促成你成为大东的皇后!”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我无力地看着水中的浮萍,笑得有些凄凉:“你们是不是疯了,我什么都不懂,你看我哪里有本事做皇后?”

    空闻大师高声道:“小公主此言差矣,大东皇后之位一直空缺,皇上说可以小公主就可以,小公主的职责不是参与国事,而是让皇上能安心执政,皇上安心则群臣安心,则天下安心,小公主可明白这个道理!”

    我恨恨地回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安不安心,我不喜欢,我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一直都是他在逼我,我不开心,我不愿意……”

    想起出了冷宫后的种种遭遇,我泪如泉涌。

    空闻大师叹道:“小公主不应该想这么多,你父亲如泉下有知也会心里不安,他是老衲平生所见最有大义的人,受命于危难之时,不顾家仇担当重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来没想过自己,考虑的全是国家和百姓。你也不小了,不能这么任性,况且皇上对你的好真是无可比拟。”

    我好像被谁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来还以为空闻大师看在父亲的份上能帮助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靠在亭柱缓缓坐下,亭子的地面真烫,好似烫得心里火辣辣地疼。我茫然地看着天空,天上洗过般干净,找不到一丝云彩,我好想放声大哭,我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坟墓!

    七天后,皇上派侍卫长传话,说在空闻大师和招相的尽力帮助下,已经为我正名,并且派人重修那罗墓,很快就可以让我回去,而封后大典正在筹备,只等空闻大师宣布我这些天的修习成果。

    他还有一封信给我,上面只有一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满心烦躁,每晚噩梦连连,木兰的呼唤,他的冷笑,还有空闻大师声嘶力竭的呼喊“你不能任性”,所有的声音拧成一股绳,似要将我勒死。

    即使在白花花的阳光里,我经常有种错觉,万丈深渊已在我面前,只差一步而已,我似乎能感到凄厉的风从深渊中吹来,伸出长长的手,要将我捕获。

    听到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招相和公孙其,两人缓步而行,脸上喜气洋洋,真是气闷不已。

    愣神间,两人已到了面前,齐齐叩拜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差点跌坐在地,这难道是我的哥哥,前不久他冒险而来,信誓旦旦说会带我出宫,怎么一知道我不是他妹妹,而且马上要做皇后,就成了这个德性!

    我冷哼一声,转头趴在石桌上不理不睬。

    “承蒙皇上不弃,”公孙其不以为忤,微微一笑,“由招相和臣筹备这次大典。皇后娘娘,皇上已经决定了大典时间,后天空闻大师会向群臣宣布您修习成功,痛改前非。随后,皇上会亲自接您回去参加大典,说句实在话,皇上已经等不及了,才会一直催臣等准备。臣先来报喜,而后会详细告诉您大典事宜。”

    我惊诧不已,一开口差点把舌头咬下来,痛得连连吸气:“你说什么,后天就要大典,这么快做什么!”

    招相笑道:“皇后娘娘,皇上可急坏了,一直要来草堂看您,是臣极力阻拦,怕难掩悠悠众口,到时候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您不用担心,臣等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您只要露点笑容就好。”

    我的心中钟鼓齐鸣,失望绝望交织在一起,只觉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说。我冷冷看了看他们,克制住和哥哥诉说的冲动,摆摆手恹恹道:“好吧,可是现在太热,我不想听,等明天早上再来吧,我先把这幅画画完!”

    两人应了一声,却都没有离开,招相笑吟吟盯着我的画,公孙其则呆立一旁眺望远山,脸上一片茫然。

    “果然有颜真之神韵!”招相捻须轻叹,“皇后娘娘,请问您是否师从颜妃?”

    我点点头,画下最后一笔,在清澈的溪流中,点下几笔嶙峋的巨石。

    “颜真?”公孙其突然回过神来,“招相所说的颜真,是否就是当年闻名天下的女画师?”

    “可不就是!”招相苦笑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女子满腹才华,不知为何突然疯癫,真是可惜!”

    我心头一动,冷笑连连:“你们也知道宫门一入深似海,为何还要迫不及待将我送进去!”

    招相脸色一白,扑通跪倒:“皇后娘娘息怒,臣一时口误,罪该万死!”

    我心头一片悲凉,冷冷道:“招爷爷,你们不用动不动跪我,我承受不起!我在冷宫长大,不懂繁文缛节,只知道要尊敬长辈,别人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你说我桀骜不驯也好,说我顽劣蠢笨也好,我真的做不了你们的皇后娘娘!把我关在后宫,我只有死路一条!”

    招相端正衣冠,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肃然道:“皇后娘娘,臣说您做得您就做得,只要您在后宫,皇上定能安心为政,大有作为!请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千万不要学你母亲的执拗脾性啊!”

    我的母亲脾性不好,可还是我最崇敬的人!我默默回答,凝视着墨迹未干的画,思绪飘飘荡荡,不知落到何方。

    公孙其一个箭步上前,迅速瞥我一眼,目光一闪,直指画上的溪流,从下一直指到山顶,又立刻收手,颔首道:“当年颜真的泼墨山水堪称一绝,妹妹虽有其功底灵气,还是少了些许气势,以后还得多加练习!”

    练这个做什么,打发无聊的时间,避免让自己疯癫,还是成为众人茶余饭后品评的话题?我气不打一处来,奔出小亭,朝水塘狂奔。

    “妹妹,你不会水,别去!”后面传来公孙其的大叫,招相笑着回了一句,“别担心,这水不深,不碍事。”

    我一口气跑到塘边草丛,回头一看,两人的背影恰恰消失在寺的后门口,顿时沮丧得想尖叫,跳进水里拼命踢打,拿水撒气。

    水无言地包容了我的怒火,我精疲力竭,停下来仰望山顶,远方的银色溪流好似从蓝天白云间飞出,顺着山坡而下,又时常调皮地躲进绿色里,影影绰绰露出白色足迹。到了山脚,她顿时温驯,静静流入池塘和寺中,在日月下泛着粼粼的光,妩媚妖娆。

    世间万物如此单纯美好,为何人心会如此复杂难猜?我梦寐以求的自由,到底在何方?

    想起公孙其刚才诡异的动作,我心中掠过一丝光亮,一个念头渐渐成形,兴奋得几乎蹦跳起来,原来我的哥哥没有放弃我,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再不行动就要一辈子成为囚徒!

    晚上星光稀微,侍卫们提着灯笼四处游走,连日无事,又马上可以回宫复命,他们已有些懈怠。我走到亭子里坐了许久,看着伺候的宫人昏昏欲睡,便带着她们回到草堂,直接扑到床上,飞快地闭上眼睛假寐。

    她们见我睡着了,轻手轻脚退下,开始在外面打盹,我飞快地爬出窗户,换上她们晾晒的衣服,把头发弄成她们那种双飞髻,把门口灯笼全部扔进草堂。

    烈焰冲天而起,迅速吞没了草堂,我提上一个桶朝池塘狂奔,侍卫们也不拦阻,纷纷跟着我提水来救,等他们提水直奔火场,我把桶一扔,一扭头踏入溪流。

    溪流的水不太深,最深的也只齐我腰腹,可是越往上走水流越急,而且溪中巨石嶙峋,我经常撞到石头,疼得冷汗直流。一会,我从溪流中捡到一根断木,权充拐杖,拿断木戳着溪底的石头拼命往上爬,连头也不敢回。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到了山顶,我心中狂喜,回头一看,不禁呆若木鸡,少觉寺不知何时也熊熊燃起,火焰冲天,草堂的火反倒熄灭,剩下点点火星闪烁。

    一定是哥哥做的!我心头百转千折,牙一咬,继续前行。

    原来山那边也有一条溪流,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我迅速调动脑中的所有记忆,《大东风物志》里提到,少华山前是少觉寺,后面便是京畿重镇清流镇,沿着溪流一定可以到达那里。我顾不上休息,顺着溪流又往下溯。

    下来的时候更是危机重重,这边的山势比较陡,溪流有时候甚至已经成瀑,星光下看不分明,我经常摔得昏头转向,幸好瀑并不高,瀑下的潭水也不深,摔过之后都能挣扎着爬起来再走。

    天色微明的时候,溪流渐缓,我猜想应该已经到了山脚,脚步更急。当房屋的轮廓隐约可见,我兴奋得泪如雨下,全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踉踉跄跄地奔跑,敲响溪流经过的第一户人家的门。

    ??

    公孙麟

    当小公主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埋首于书案成堆的奏折中。从小家伙答应我的安排以来,我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想把事情在这两天处理好,然后好好陪她一阵子,我不能让众臣说她红颜祸国,说我因为她“从此君王不早朝”,让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初为父皇理政时并没有这么多的奏折,随着召南和天保的相继灭亡,御书房案几上的奏折日渐增加,在最多的时候真的有堆积如山之势,我想做一个称职的皇帝,批注奏折从不假手于人,因此我每天几乎都累得睁不开眼睛。

    我满心以为为她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归宿,亟不可待地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只等她后天回来出现在大典上,被群臣簇拥着走到我身边,从此成为我牵手一生的女人。

    我甚至想好了以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要生几个孩子,甚至,想好了早点培养我们的孩子成为继位者,而我们俩到处游玩。

    可是,她竟然逃了,竟然把我的一片真心狠狠践踏。我不知道要如何发泄心中的怒火,狂吼着把所有的奏折扫到地上,拔出墙上父皇送我的佩剑在空中疯狂地砍,书案很快被我砍成木块,帷幔在空中片片飞舞,然后是门窗,全成了漫天的木屑。

    没有人敢进来,报信的常会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喘息连连,看着书房一片狼藉,终于醒悟过来,把剑入鞘,冷哼一声道:“带朕去瞧瞧!”

    空闻大师和招相跟在我后面,常会战战兢兢报告:“昨晚小公主要看星星,看到半夜便带伺候的宫人回来草堂休息。臣等都以为小公主安心睡了,可是没过多久草堂突然失火,而且正在小公主住的房间,天干物燥,火势太急,把寺院也烧起来,臣等好不容易把火扑灭,却没有找到任何尸体,而且外面少了一套宫人的衣裙,这才知道小公主跑了,立刻搜索,只是方圆百里都找遍了,没有任何线索。”

    空闻大师叹道:“皇上,老衲惭愧,虽早已闻知小公主的心思,还是没办法劝得她回头,老衲以为草堂固若金汤,没曾想她还是找到机会逃走,是老衲当初收留她到此的,请皇上治罪!”

    我死死抓着她的衣裙,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一脚朝他踢去。衣裙上还有她特有的幽香,让人阵阵晕眩,我攥紧拳头,想把这幽香紧紧抓在手心,却只感到肌肉太过紧绷的痛,一直延伸到心头。

    她,一直是我痛的根源,此时再次让我痛不可抑。

    我扪心自问,我处处为她,为何她仍然罔顾我的心意!我冷冷看了一眼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一拂袖,咬牙切齿道:“这些人都给我拖到池塘里浸死!”

    在宫人的哭喊声中,我茫然地走到草堂外,空闻大师道:“皇上,那个小亭是小公主常待的地方,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小亭,亭中堆了许多笔墨纸砚,看来她经常在这里画东西,我想起她画的那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东西,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你既然打定主意要逃,又为何哄得我心花怒放,让我更加伤心失望呢!

    石桌上放着一幅画,是面前的少华山和溪流,她的画技真的很不错,溪流闪着银光,与浓得化不开的绿色纠缠而下,一直延伸到山脚。

    溪流!我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有个念头模糊显现,指着那潺潺流水,紧张地问道:“招相,那溪流通到哪里?”

    招相顿时明白:“皇上,山顶那边有另外一条溪流,通到京畿重镇清流镇!”

    我大喝一声:“常会,带多些人跟上!”

    我拔腿疾奔,常会带着几十个侍卫连忙跟过来。当踏入溪流,我发现水并不太深,提起一口真气,几个纵跳就到了山顶,回头一看,常会和侍卫们正溯溪流紧跟而来,山这边也有一条溪流,不过水势较急,已经形成好几个小瀑布,我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没走多远,就在第一个瀑布的潭边巨石上发现鲜红的血迹。

    血迹已经干了,我用指抹下一点,已经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朝常会他们一挥手,“小公主就是从这里跑的,她受伤了,应该还没有走远,快追!”

    我们加快了速度,很快来到山脚,清流镇只有百来户人家,因为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流水通过而得名,我们走到第一户人家,常会过去敲了敲门,马上就有一个老太婆来开门,眯着眼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哪?”

    常会满脸堆笑道:“老人家,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小姑娘?”

    “没见过!”老太婆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声音有些慌乱,话没说完就准备关门,我暴怒不已,一掌把门打飞,恶狠狠道:“搜!”

    很快,一个侍卫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衣裙出来,大声道:“皇上,这个就是丢了的那件衣裙!”

    我拿着衣裙走到老太婆面前朝她扬了扬,冷冷道:“这个是什么?你敢说没见过!”

    老太婆一听侍卫的称呼,早就抖如筛糠,小心翼翼唤道:“皇上……”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说,人在哪?”

    老太婆扑通跪倒,涕泪交加道:“皇上,老婆子没有藏她,她换了一件衣服就走了,劝她留下来养伤她都不肯,说父母要把她嫁给一个坏人,她很不愿意,所以从家里逃跑了……”

    “坏人!朕是坏人么?”我冷笑着一脚踢在她胸口,恨恨地骂,“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坏人,看你还帮她逃!”

    老太婆惨叫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就倒地不动了,我闪身奔出,对常会道:“丢点银两安葬!”

    我带着侍卫搜了清流镇的每家每户,可是小家伙好像凭空消失了,再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想来清流镇上也没人敢收留她,我有些沮丧,斜眼看到镇长跟在身后,正浑身发抖,摇摇欲坠,心里烦躁,瓮声瓮气道:“清流镇出去有几条路,都是到什么地方?”

    镇长浑身一僵,连忙答道:“皇上,清流镇出去有三条路,东是去青山镇,西是去西平镇,南到开远镇。”这时,常会在一旁低声加了句:“开远镇上有逍遥侯府邸!”

    “逍遥侯?”我脑中一个激灵,蹙眉道:“皇后逃跑的时候逍遥侯在哪里?”

    常会凝神一想,躬身道:“回皇上,逍遥侯完成任务就回开远了,具体情况如何要问招相。”

    我在心中冷笑,逍遥侯,你若是敢背叛我,可不要怪我不念当年的恩情!

    我刚想带着侍卫往南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问道:“哪条路最远,哪条路最近?”

    镇长又是一个激灵,面色惨白,满头是汗:“开远最远,要走上大半天,西平最近,只要走两三个时辰。”

    我指着西边:“常会,你马上带人到西平,剩下的跟我到开远!”

    我看着天边,坚定地对悠然的云彩说:“你逃不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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