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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朗是在战场上看到了褚禾昼，准确来说，是战后的战场上。
那一片土地的颜色，直至如今，还是让韩朗难以忘怀，那是一种诡异到难以形容的颜色，黑土被黄褐色的硝烟和殷红的血液染得乱七八糟，混杂成了一种复杂的颜色。
在尸体中，韩朗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褚禾昼——他的个子并不高，但在一片死尸中，褚禾昼看起来相当显眼，他呆呆地坐着，看着那些人，还有在尸体身上进进出出的虫子，眯着眼睛认真地思考着。
那时候的韩朗刚刚成为人类不久，正在努力认真思考着成为人类的意义，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做人很无聊，而且很麻烦，就连等死都很费工夫，做虫子的话，生命不过只是几个昼夜的功夫，做人呢，从生下来到死亡，却要数十年，而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重复无聊而又单调的生活，真是够了。
就在这时，韩朗和褚禾昼碰上了，两个人一个在思考怎么去死，一个在思考怎么活下来。
当时的褚禾昼已经身负重伤，不说奄奄一息，但是感觉活下去有点儿费劲，韩朗当时刚知道有种东西叫做人偶，他觉得褚禾昼就像一个支零破碎的人偶，就算是最穷困潦倒的傀儡师都会对他这种成色的身体不屑一顾。但韩朗看得眼馋，忍不住发出羡慕的感慨，“真好啊，太羡慕你了，能死真好。”
褚禾昼听完这话痛哭流涕，破风箱一样的嗓子干哑地鬼哭狼嚎，说他不想死。
韩朗当时正无聊，不知道做人应该干点儿什么，现在有人在求救，他干脆就当成自己作为人类的第一个任务，将褚禾昼带到了山里给他疗伤。
关于疗伤这事儿，韩朗完全是摸索，他只记得某些虫子和草药有某些能让伤口愈合的功效，有些则有能让断裂的骨头长好的功效，还有些虫子最喜欢吃脓血……起初他是小心翼翼十分生疏，后来简直有点儿上瘾，颇有一些拿褚禾昼做实验的意思。
两人逐渐熟络，一次偶然的交谈中，褚禾昼得知韩朗竟然是虫子，是借用了人身的虫子，顿时激动不已，他一直在找寻人和虫子之间的那个临界点，而韩朗无疑就是唯一的成功案例。
“我是怎么变成人的，我也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我生活在一个水潭里，后来，有一天我在水里碰到了一具尸体，我顺着那人的嘴钻了进去，再爬上岸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韩朗没撒谎，他的确是记得不太清楚，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水潭。
褚禾昼兴奋万分，认为那个潭水中肯定有什么特殊的虫子或者虫毒，他将战场上的褚家士兵尸体拖到了那个水潭旁边，沉入深深的潭水中，一连在旁边不眠不休地观察了好几天，本以为尸体或许会发生什么变化，谁知却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也不知道是绝望了，还是缺觉太久脑子不正常了，反正，褚禾昼跟韩朗说，他毕生都是在研究这一件事情，一定要下去看个究竟，如若不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说罢，他就跳下了水潭中。
当时的韩朗不明白褚禾昼为什么这么想研究出来这些事情，他毕竟在不久前还是只虫子，觉得虫生无非就是有东西吃、下雨的时候有片树叶能遮雨、躲着点儿天敌，他不明白人类拼命在研究什么，拼命想往前走，这些看似在此生对自己来说毫无益处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什么成功之后的荣誉感，被人高看一眼的得意，他都不懂，只觉得褚禾昼肯定是个疯子，直到后来，他看了不少书之后，才明白原来历史上这样的疯子大有人在，为了搞科研牺牲生命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不过，褚禾昼虽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没有死。
在韩朗等了几天，准备要放弃褚禾昼这个朋友的时候，潭水在月光下起了波澜。
褚禾昼的脑袋缓缓从水中冒出来。
韩朗当时有些激动，或许这就是传说中人类的“友谊”吧，反正韩朗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可褚禾昼只是冒出个脑袋就不动了。
“你在干嘛？上来啊！”
褚禾昼摇头，脸色有点儿难看，好像都快哭了似的。
“我不能上去……”
韩朗惊讶地发现，褚禾昼嘴里发出的是一阵呜呜声，不是人的声音，但韩朗却能听懂。
这说明……褚禾昼真的变成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