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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渊说：“我没意见。”
“那走吧。”方琤展露笑颜,拉着他往女生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他们来到f座教学楼楼下时，女生已经从楼梯上去了。
楼梯道上方传来的仓促的脚步声。
方琤和顾渊沿着楼梯一层层地往上走。
来到三楼时,他们隐约听到上面有抽泣的声音传来。
“妈，你和爸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是女生在打电话。
“妹妹最近学习怎么样？”
“嗯，那就好，你们记得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谨慎对待，千万别轻信他人。”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突然想你们了。”女生的声音里带淡淡的哽咽声。
“你们别这么辛苦了,我昨天刚寄了一千块回家。”
“嗯,你们放心吧，我没有亏待自己，那是我兼职赚回来的。”
“先不跟你们说了,我等会还要去上课,先挂了。等放假了,我就回来。”
“好，再见了。”
女生挂了电话。
最后那几个字,咬字极重，像是郑重地宣告什么。
方琤顿觉不妙，与顾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教学楼一共有六层,第六层是天台。
他们一口气跑到楼顶,楼梯道的尽头，一扇铁门大开着，这里通往天台。
为了方便运送设备和装修材料，f座教学楼天台的门并没有锁。
方琤心里一紧，连忙跑了进去。
顶楼的天台四面都是用水逆砌成的围墙，大概一米多高，上面铺了光滑的瓷砖，在太阳的暴晒下，瓷砖表面温度滚烫。
女生正站在一面围墙边上，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上面的温度，双手攀在上面，正要往外面跨。
“同学，危险！你这是要做什么？”
方琤当即把手里的钱包扔给顾渊，一个箭步冲上前。
她眼疾手快地拉住女生的手，着急地说：“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女生被拉住，猛地一怔，回头看到方琤，脸上有惊慌之色一闪而逝。
“别管我，我不想活了！”
她使劲挣扎，但方琤不肯松手。
“那边很危险，你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像是看到她身后的顾渊，女生冷静下来，语气平静地说：“好，那你先放开我。”
方琤有点犹豫。
女生却趁着这个机会，用力把手抽出来，等方琤回过神，一脚已经跨出围墙。
方琤正想追上去，却被女生喝住。
“你们别过来！往后退！过来我就跳下去！”
头一回遇见这种事情，方琤心里紧张万分。她握紧了手，把手心的汗水紧紧攥住。
她边往后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上的神情。
“好，好，我们不过来，你不要做傻事。”
“你们为什么要管我！”女生情绪激动，“少多管闲事了！”
“刚刚你的钱包掉了，我们跟过来，只是想把东西还给你。”
为了验证这话的真实信，她指了指顾渊手中的粉色钱包，“这是你的吧？”
女生没说话。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方琤停了停，又试探地说：“同学，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们吗？大家都是同学，或许我们可以帮助你。”
女生摇摇头，哽咽说：“不，你们帮不了我。”
顾渊接话：“可以跟我们说说吗？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了你呢？”
女生用力摇头，歇斯底里地喊：“就是帮不了。”
方琤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换了副口吻，一脸嫌弃地说：“你是s大的学生，怎么就这么懦弱吗？因为一点小事，就要闹自杀？说出去，这真是丢我们s大的颜面。”
顾渊微微惊讶地看向她，但没出声阻止。
女生愣住了，随后有些愤怒：“我才不是懦弱！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情绪转变了。
方琤努力回想着心理干预课上学习过的知识，同时放缓了语气：“既然不懦弱，为什么把事情的经过不肯说出来？你连跳楼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倾诉呢？”
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明明未来拥有光明的前途，就这么结束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连串的质问，让女生一下子无法招架。
女生呆怔了好一会儿，情绪似乎平复了下，眼里有泪花在打转：“没有了，什么光明的前途，都没有了。”
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又喃喃道：“我还不上钱，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方琤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关键字，追问：“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是一家公司的人。”
女生语气艰涩地说。
“我家里环境并不是很好，爸妈为了供我和妹妹上学，每天都起早贪黑。我上大学后，不想再给他们负担，刚好有位学姐给我介绍了一份兼职，她说这份兼职要求不高，活儿也不多，每个月能拿到三千块的工资，我很心动，就跟着她去应聘了。”
像是找到发泄的出口，她把心底藏着的秘密都倾诉出口：“但面试后，公司的hr告诉我，因为我没有工作经验，需要先参加三个月的培训，培训费用可以从工资里抵扣，我想着不用自己出钱培训，加上是学姐介绍的工作，被糊里糊涂地签了一份兼职合同。”
说到这里，她浑身颤抖起来。
“谁知道，谁知道，那份兼职合同其实是贷款合同。我在他们那接受了三个月的培训，因为那三个月，他们每个月都有准时给我发工资，我也没有怀疑。”
“但是三个月后，他们跟我说，我培训考核不合格，不能录取我，并要求我支付培训的费用，一共三万块。”
方琤目光微沉，但面上不显：“那你答应了？”
女生摇摇头：“我当然是拒绝，但是他们拿出了我签的合同，我这才知道那份合同是陷阱。”
“我没有钱，这家公司的人就跟我说，可以分期付款，但需要我留下一点东西抵押。我被逼着拍了……拍了那种照片。”
她以为这是结束，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女生流下了眼泪：“为了还钱，我每天打三份工，但是我已经还了一整个学期了，欠的钱怎么都还不完，利息越来越多，到现在累积欠的钱已经有二十万了。”
“前两天，那个公司的人告诉我，这个周日是最后的期限。他们要挟我，要是我再还不了钱，就把我那些照片发给身边所有人，还要起诉我。”
从她零碎的话语里，方琤拼凑出事情的缘由。
这是遇到套路贷了。
女生在找兼职遇到网贷诈骗，欠了一笔钱，这笔钱利滚利，数额巨大，她无力偿还，又怕被家人责骂，六神无主之下，便想要跳楼自尽。
方琤问：“那你报警了吗？”
“报警有什么用？”女生的语气里带了点抗拒，“警方根本就不会管。”
方琤和顾渊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警方不会管？”
女生十分肯定：“网上都是这么说的，丢失财物、遇到诈骗去报警，警方压根就不受理。我这么点小事，他们怎么会帮我！”
这时候，铃声响起。
下课了，学生陆续从教室里出来。
这附近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有人发现了f幢教学楼天台上的异样，惊讶地喊：“上面的人是要做什么？”
“有人要跳楼吗？”
“真的！好像有人要跳楼！”
下课的学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渐渐围拢了上来。
他们聚在天台下方，对着上面的人指指点点。
“她在那边！”
三个女生朝这边飞奔而来，带着保卫处的保安来了。
“霏霏，别冲动！”
“有什么事情下来再说，千万别做傻事啊。”
保安也朝上方喊。
“天台上面的同学，你别冲动啊！”
“那里很危险，有什么事情下来再说。”
方琤往天台下看了眼，看向女生：“那几个女生是你的朋友吗？”
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人，没想到，女生刚被安抚下去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你们别管我了！没人能帮我，就让我——”
“够了！”
顾渊喝了声，打断她：“你没去尝试，又怎么知道报警没有用呢？”
女生浑身僵住，回头看向他。
“为什么你宁愿相信网上的人云亦云，也不亲自去尝试一下呢？”顾渊一字一句地说，“你连跳楼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我……”
顾渊上前一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套路贷的本质就是违法犯罪，那个公司以欺诈手段，骗你签订借贷合同，《合同法》的第五十二条第一款规定，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订立合同，合同无效。这份合同本身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其次，你遭遇的套路，就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共同诈骗他人钱款，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刑法第266条诈骗罪的要件。”
他的语气缓了缓，继续说：“前几天，我们的刑法老师说过，在目前司法实践中，大部分‘套路贷’都已经被列入诈骗罪的范畴。”
方琤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没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最近我看到了一则新闻，不久前，g市警方才打掉了一个非法校园贷犯罪集团，受害者都是像你一样的学生。”
她用手机搜索出相关的新闻：“不信你可以看看。”
趁着女生把目光移向手机页面的机会，她边观颜察色，边开口。
“既然他们能报警，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为什么你不可以呢？”
女生迟疑了下来，但仍十分犹豫。
方琤又说：“即便你不相信警方，但你身边还有你的朋友，老师和同学，还有关爱你的家人。”
停顿了下，她又问：“为什么不请求他们的帮忙呢？你是害怕被责骂吗？”
女生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不住地摇头：“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继续连累他们，尤其是我的家人——”
方琤打断：“这怎么会是连累呢？我们s大的法学院这么有名，知道你的难处，要是向他们请求帮助，法学院的教授和老师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女生愣愣地问：“他们……真的会帮助我吗？”
方琤笃定地点头：“你可以向学校请求帮助，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她看向顾渊，介绍说：“他就是法律系的学生，他和系里的教授老师关系都很不错，要是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就让他帮你说情。”
顾渊点头：“要是有需要，我会帮你向我们系的老师说的。”
女生怔住。
方琤说：“还有你的家人，很抱歉我刚才听到你电话里的对话。你很爱你的家人，对吗？”
女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方琤问：“那要是你就这么一了百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会有多伤心？你让他们要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他们……他们……我……”女生一下子茫然起来。
“我刚听到你说，你想用血的教训告诉他们轻易相信他人的危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伤害？”方琤适时地添了一把火。
女生捂住嘴巴，泪流满脸。
方琤又说：“还有，虽然你自己是了结了，但是贷款的事情依然没有了结。他们虽然是诈骗犯，但无人揭穿，这群人依然能胡作非为。万一你不在了，他们找到你的家人，像对待你一样，对待你的家人怎么办？”
女生顿时慌了神：“不，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让那群人伤害——”
方琤语气笃定：“所以，这一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