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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4 章 时光只解催人老

作者:犹未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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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好些。七日前,比之眼下还记得更多往事的鱼怀隐曾如此喃喃自语。

    那时候良册尚在生死关头徘徊,一身的伤处处致命,让对医术一知半解的鱼怀隐觉得无处下手,况且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之所以醒得早,无非就是依仗魔族的肉身强横。所以他救人的唯一手段,就是拼命的给良册渡魔气,想要重塑他断裂的经脉。.?

    这法子本是可行的,但差就差在仙魔有别,良册是由一介凡人之躯修行进入人仙境的,他的灵海内存得是天地的浩然正气,血肉根骨是被仙门正宗的道法淬炼出来的,强行吸纳魔气与服毒无异。

    所以当磅礴霸道的气劲入体,昏迷中的人顿时面色一变,一大口乌黑的血猛地从喉咙中喷涌而出,流淌在嘴角的两侧,污了整张脸。

    鱼怀隐身子一僵,随即用袖子擦去良册面上的血污,情急之下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抓住了这一丝机会就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门外落雪无声。鱼怀隐一只手搭在良册的腕上,他闭目凝神竟以魔族躯壳修炼起仙门术法来,欲将体内万千魔气炼化凝出一丝极弱的天地灵力本源,用来护住一个人几不可触的脉搏跳动。

    此举与天争寿,他放手一搏余下的只有等待,在等待中鱼怀隐一点点的看到良册有了活下来的希望,同时也渐渐迷茫起来,尤其是在他被仙门的炼灵之法折磨的撑不住时,他看着床榻上那张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面孔,心中不禁掀起一种恐惧、不安、难过的复杂情感。

    很可怕,就好像有山精鬼怪之流,隐在他瞧不见的地方,狞笑着剖开他的头颅,取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只留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所以,他不敢停下,不能休息,只是睁大了眼睛将良册的样子在脑海中一遍遍的描刻着,直到某一刹,当他的指腹摸到一个平和有力的脉象,他像是被针刺了一般收回了手,疑惑的打量着四周,才想起自己是谁,而躺在床上的又是什么人。

    当日晌午,良册悠悠转醒,便发现鱼怀隐用手拖着下颚在床边守着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师尊……”良册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被污血黏住,满是腥腻的铁锈味。

    细微的响动惊醒了鱼怀隐,他见人醒了,立即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扶着良册坐起身靠在自己的肩头,一边喂水一边唠唠叨叨的叮嘱:“我观你脉象,你寿元最多只剩下三个月,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啊,我实在是不能救你第二次了。”

    良册借着那杯水将淤血都吐出来,他看着这屋子陌生本还想问他们身在何处,却再听到鱼怀隐说他活不过三个月后,竟古怪的笑了笑,忽然觉得相守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好,我会珍惜这条命的。”那日,他望着鱼怀隐眼下明晃晃的乌青,很是郑重的答应。

    ……

    “弟子不敢违背师命。”良册又一次露出发誓般的严肃神情。

    似曾相识的场景重叠,鱼怀隐听到了顺耳的话,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回椅子上。

    他们接着赏雪,饮茶,并开始研究储物袋中其他的干果、蜜饯、还有各种小糕点之类的到底哪一样比较好看或是好吃。

    日子过得比较闲便似美梦,一朝醒来总会生出些光阴似箭、白驹过隙的感慨来。

    一个月过去了,窗外的雪还是没停,这让鱼怀隐意识到这方藏匿于海底的小世界里只有冬季。

    白雪非罪,可惜看得多了不免生愁,为此鱼怀隐常常会摆弄一些小玩意解闷,如泼墨挥毫写符箓,婉若游龙持剑舞,这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最近几日不同了,因他发现了一个极为好玩的东西,一颗通体雪白的鬼工球。

    他隐约记得此物名为浑天鸿蒙,可推演天数寿命,这等玄而又玄的秘宝是一个契机,就好像鱼怀隐在乱成一团的棉线堆里,忽然就找到了一个可解千千结的线头,他一头扎进去琢磨数日。

    终于在一天清晨有了眉目,那是一个可逆转生死的渺茫机会。

    “良册,我想到办法治你的伤了,你且看看这死局里还有一线生机呢。”鱼怀隐得意的将鬼工球捧到赤衣人的面前,指着用良册的生辰八字排列出的命数星图中的一条断线说道。

    这是司命道宫的一门观星术法,良册自然也修习过,他顺着鱼怀隐所指的地方看去,登时脸色一白,因那星图所指的并不是一条生路而是一个变数,凡变化者自然要付出代价,这样的蠢事他和鱼怀隐都各自试过一次了。

    太苦了,他们的命相互纠缠、此消彼长,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师尊,这浑天鸿蒙是不祥之物,其中所示不足为信。”良册说着就要抹去鬼工球上的幻象。

    鱼怀隐瞧出了他的意图忙将鬼工球护在怀中,看宝贝似的抱怨,“不能毁,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修好,害得我有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良册闻言眼皮微颤,他看向那鬼工球,只觉口中发苦,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直冲天灵,“看来它的确是个祸害。”

    红影袭来,鱼怀隐识得人心七情八苦,哪里看不出良册要夺他掌中之物,他抬手去挡没想到那赤衣人身法轻灵,居然是动了修为和他交手,这一挡一拨间鬼工球被高高抛起,鱼怀隐抬眸望向半空,他还来不及接,只见一道剑光如镜,破风声中浑天鸿蒙一分为二,落地之时又碎成数块,看此情形怕是修不好了。

    轻剑流沙着实也是一把好剑,只不过此刻握着它的人,沉疴难返,妄动灵力之下,手腕正在微微发抖。

    一剑斩碎鬼工球,良册心中的巨石落下,他的眉目舒展开,正想着要如何向鱼怀隐解释以命换命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件饮鸩止渴的事,却忽觉身侧投过来的视线很灼烫。

    那是带着不解和怨恨的神情,甚至还隐有一丝不屑,好像在指责良册,你凭什么,你怎么敢?

    “以前的事我确实都忘了。”鱼怀隐忿忿地盯着那柄流沙剑,蓦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可现在这里面记得的是所有人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你不是说我可以重头再来吗,那么既然我有这种能力,你为什么不让我试……”

    说话的人眼角泛起一抹红,显然已是气极。良册一怔,脑海里有个声音开始叫嚣,他想大喊,你当是为什么?

    因为他无法接受鱼怀隐在他面前死第三次,因为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除了彼此,出了这间屋子,这天下谁还在乎一个叫良册的人是否活着,而他活着又能做些什么?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但良册知道他的师尊何其聪明,他若提及改命一事,这人必定一点就透,说不得真的要去试一试的。

    “现在这般已很好了。”良册听见自己沙哑干涩的声音。

    “我若一定要改,你会阻我?”鱼怀隐不懂他那句已是“很好”的深意,他只是很自信,也很骄傲,觉得自己绝对会将不顺他心意的局面变成令他高兴的样子,这对他很重要。

    “是。”事关生死,良册也不由得硬气起来。

    可惜,良册终究没见过鱼怀隐真正一意孤行的模样,他一定要救谁时所杀出的一剑连酆都阎君也会觉得遍体生寒,他一定要悖逆时就是煌煌天威也会烟消云散。

    砰的一声,鱼怀隐对着小院的东南角挥出一掌,正在沸腾的炉子和药架被轰得四分五裂,草棚坍塌,满地狼藉。

    “你既然想死,还喝哪门子的药,反正都是没用的,等你死了,可还能拦我?”鱼怀隐眉目上扬,他负手转身却没离开似在等良册的反应。

    “那时确实拦不住。”良册答得诚恳。

    又是嘭地一声,鱼怀隐被气得无话可说,躲进屋子时将房门用力的关上。

    “……”良册在原地愣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等思绪一转再转,他就提着剑挑开散落在地的杂草和木板,一点点将压在下面的上等灵植捡起来,再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熟地和当归都是补血的灵药,良册俯下身去拾时,他眼前一黑只抓了一捧白雪在掌心,便倏地跌跪在地,身体剧烈的震颤之下,口鼻中毫无预兆的流下血来。

    良册被咽喉间的温热呛得咳嗽了几声,他看了一眼雪中的殷红,也知鱼怀隐说得没错,这一个月来他无论下多重的药,这伤始终不见半点起色。

    没人愿意死。无端地,良册心中也升起了怨毒的恨意,还有一直藏于他骨头深处的杀念,那是他年少时的戾气,是见不得阳光的恶,一生未曾消弭,总有逃出来的一天。

    杀,不若将所有都毁了吧!

    良册眼底的泪痣闪出一丝妖冶,可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来,他的五指渐渐合拢发力,掌中那团松软的雪里藏着药炉的碎片,刺入皮肉中会带来让人清醒的痛。

    “呃……”冷静过后,良册没力气再管那一地的药材,他坐靠在一根断裂的木柱上休息,任由漫天的大雪将他吞没,那些细如绒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停歇在他的面颊与眉眼间竟不化去,仿佛他已和天地草木一般失了温度。

    可他看向不远处那屋子的眼神又很温柔,抵得过天意的风刀霜剑,命里只留暖意融融。

    “逆徒——”屋子里,鱼怀隐越想越气,一连徒手拍碎了二三十颗核桃,连半分魔气都没用。

    他念着良册,想起这人的生辰八字,还有对方连剑都拿不稳的手,他这小徒弟还没过二十又三的生辰,就要死了。

    “不知好歹,没有良心。”鱼怀隐砸完核桃就开始吃,约莫吞了十七八个小脑仁,他的脑袋好像真的更聪明了些,想到那人不许他救,怕是别有隐情。

    良册说更改命格是为不详,可他还没改怎么就知道不详,莫不是曾经的鱼怀隐早已改过,并且成功了,但那并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想通了这一点,鱼怀隐想去找良册问个究竟,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剧痛,那只刻在他腕上的金色眼瞳光华流转,他与之对视恍若堕入迷障里,瞬间安静下来。

    慢慢地,他竟似痴傻了,一双眼睛黯淡无神,就连掐在指尖的核桃仁也掉落回桌上。

    “我……我……”鱼怀隐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呆呆地坐着,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是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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