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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那日春和景明，又逢皇帝生辰，各国使节都来道贺，皇上将里子面子都给了赵家。清晨，我去了椒房宫。正听见皇上问皇后：“浅芙，今日的宴会你要去吗？”
皇后但笑不语。皇上自顾自地说：“若你要去，就叫袭予推你去吧。椒房宫到集英殿的路很远，你还是坐轮椅朕比较放心。”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会去的。无论怎样，我只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
待我进去时，皇上已经离开了椒房宫，皇后正在镜子前梳妆。皇后美貌本就惊艳至极，经过袭予的巧手更是一张倾世容颜：青丝上的全部修饰物仅仅是一根簪子。那簪子是经极为名贵的鹿骨打磨，由辽朝一流的工匠雕刻上美丽的花纹，繁复而错杂。略施粉黛，却极丰富地体现出皇后眼底的清冷和绝世。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袭予不为她用一颗珠宝，因为她的眼睛就是罕见珍贵的黑玛瑙，她的皮肤就是纯净无暇的白瓷，稠密的睫毛落在眼睑上，像蝴蝶折翼的翅膀。世人皆道西施沉鱼，昭君落雁，何人知晓耶律观音女的美貌，令天仙都花容失色。
皇后抚摸着那只鹿骨簪子，眼中涌动着惆怅的情绪：“瑾璇，你说这簪子美吗？”
“嗯，姐姐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但只看那繁复且稀有的花纹便知此簪珍贵异常。”我称赞道。
“这是我的嫁妆，我唯一的嫁妆。”皇后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更显得渺远清幽：“我尽管有徽州城的富饶土地，但来自于我母后的嫁妆，仅此一件。你瞧殿外欣德妃的嫁妆运了几箱车马，那何尝不是父母对女儿的深深爱恋和祝福？可我母后富甲天下，却吝于对我说一声祝福。”
望着她哀婉的神情，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然今日的封妃礼就不要去了吧。姐姐只需把绣好的蟠龙寝衣交与我，我替姐姐呈给皇上就是了。”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那可不行。这蟠龙寝衣不是他的生辰礼物，我要给他的可不是这个。瑾璇，今日王公贵胄都会前来吗？废太子可会前来？”
我思考片刻：“应该不会，废太子自从疯癫之后甚少参加宫中宴饮，皇上也不许他参加，怕惊扰宫中女眷。”
“是吗？”皇后掩唇轻笑，唇边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讽刺：“他一定会去的。”
我惊诧极了，皇后久居深宫，卧床三年之久，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姐姐何以见得？”
她望着镜中美得不真实的自己：“飞往宫中的鸟儿，心若还在宫外，就很容易引来其它走兽的。瑾璇，距离宴会还有几个时辰？”
尽管不理解她的意思，我还是回答她：“还有两个时辰。”
她闻言吃力地站起来，我见状急忙去搀扶她：“姐姐要做什么？”
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如一池清澈的潭水：“当然是去赴宴了。他的生辰，我怎么可以不去呢？”
一瞬间，我明白了：这就是她的礼物。当她出现在集英殿门外时，我相信，那些后宫嫔妃精心准备的献礼统统化为乌有。没有人能完全明白：皇上是有多么盼望着她能站起来。我偶尔能感觉到一丁点他心中澎湃激昂的波浪，那是他情愿拿天下，拿财富去交换的一切。
这时袭予捧着一件绣工精致的华服来，精致到细微处都有金线的缝合。华服是银白的颜色，皎洁得像夜半时分的月光，美得惊心动魄。更为绝妙的是锦袍上的山茶花，是传说中名贵的玛瑙茶，玄宗时出现过一次，此后便无人可培育。优雅多态，高贵端庄。花如人，人亦如花。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见，烂红如火雪中开。前人将红玉山茶的美丽描写的淋漓尽致，却无法领略到这纯洁山茶的美妙风采。”皇后抚摸着朵朵山茶，若有所思。
“今日大喜，不如姐姐赋诗一首吧。也好成全白玛瑙的无边魅力。”我建议道。
“春早送娇羞,姹紫依风袅。万绿丛中秀靥留,更著娇和俏。细数意秦楼，何忌群芳恼？却羡鸳鸯喜伴游，说与世人晓。”她说完脸颊染上一丝赧红：“呀，我在说些什么呢？”
“姐姐别想掩盖，”我打趣道：“这鸳鸯可不就是你和皇上吗？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刁丫头，小心本宫撕烂你的嘴。”她正色说道，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这衣裳，是我及笄之时，母后送给我的。按照契丹旧俗，契丹女孩儿在成人礼时要穿上母亲亲手绣的衣服在草原上跳舞，嫁给前来求婚的心爱男子。也正是那一年，我跳了一曲自己编的<山茶谣>，前来求婚的贵族男子不计其数。当夜皇宫灯火通明，等待父王母后为我挑选。原来萧继先与我订了婚约，可我并不满意这个如意郎君，便逃了出来。母后找到了我，与我在霖铃谷中过了一段时间，说服我嫁给了萧继先。也正是当我犹豫的时候……”
“姐姐遇见了皇上！”我插嘴打趣道：“幸而姐姐没有嫁给萧继先，否则不是明珠暗投了吗？”
“扶我走吧。”说话的空当，袭予已经替她换好了那件巧夺天工的美服，但在她的美貌面前，金丝银线都似乎暗淡了光彩：“今天，本宫要自己走进集英殿的门。”
出了椒房宫，一路上倒也清静无事。我扶着她慢慢地走，她又和我说了一些往事：“其实萧继先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他勇敢矫健、丰神俊朗，年纪轻轻便官至南院大王。此人骁勇善战、知识渊博，听说那一句，许多女孩儿都盼望着舞到萧继先的心里，可终究不能如愿。”一会儿工夫，便已经走到了集英殿，从外表看去，皇后似乎已经痊愈，与正常人没有半分差别。
“姐姐，”我疑惑道：“你可是完全痊愈了吗？”
“简吟风说如今已与常人无异，只是若脑部受到重创或精神受到刺激，便前功尽弃，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种事情能发生的概率还是太小了一些。”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超然魅力，使人心悦诚服地去聆听，以至于多年以后当我忆起她曾说过这样一段话的时候，心中不免哑然失笑：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命运对她反复□□，却依旧不改。
宴会已然开始。舞姬献舞为初，个个舞艺精湛，精心打扮，引得其他国家的君主称赞不已。可皇上却不时望向身旁皇后的凤椅，心不在焉。太后在一旁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观看舞蹈，悄声提醒道：“恒儿，专心些。今日封妃大典，你不能因为浅芙未至就精神恍惚，让赵虎瞧出端倪。”
是啊，皇上心中不免苦笑，今日是他的生辰却偏偏是别的女人的封妃大典。浅芙行动不便，出入就是轮椅运载，她又怎会在各国国君面前失了颜面？或许，她本不愿来吧……可是，他此刻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去看看她，看看她是否安睡？
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睿智的皇帝，敬遍属国国君和邻国使节之后，清冷的眸光射向赵虎，嘴角化开一抹薄凉的笑容，举着酒杯对着在人群中煞是惹眼的赵虎，此刻他正在接受众人的阿谀奉承，抿着荒唐的假笑：“赵丞相，朕敬你一杯。欣德妃善识大体，是你教导有方。”太后在一旁不漏痕迹地微笑：恒儿是做皇帝的不二人选。这一点她很早就知道，关键时刻把握大局，见微知著，揣度人心，是帝王心术。
赵虎刚要答话，却被门口吵闹的阵势吸引了过去。来人纡佩金紫，面容苍白，却难掩其高大俊美。皇族之人都有英武之姿，此人更是皇亲中的不二翘楚。来人正是二皇子，皇上的兄弟—昭成王赵元僖。
“皇上，愚兄来迟，还望皇上恕罪。”赵元僖虽半跪在地上，眼中却难掩桀骜之色。这一切，皇上自然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淡笑：“二哥落座。”赵元僖不耐地转身，眼神掠过盛装打扮的潘玉宁，故作惊讶：“大嫂怎在这里？”
这一句，让刚想起身向皇上敬酒的潘玉宁面红耳赤，竟辩驳不得。昭成王这一句大有深意：表里指责潘玉宁不守妇德，其实是指皇上和潘玉宁蛇鼠一窝。
然而，皇上岂有不懂，他状似无意地问道：“二哥风尘仆仆，怎没带家眷前来？朕本以为会见到五弟妹呢。”果然够狠！赵氏皇族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五皇子之妻美丽多情，昭成王性格乖戾，对五皇子妃一见钟情后便向懦弱的五皇子赵元杰索要，纳为侍妾。这件事活活打了五皇子一个耳光，五皇子抑郁苦闷，竟不治而亡。
“你……”昭成王急火攻心，一时哑口无言。皇上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中暗自感慨：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么急躁。
“欣德妃娘娘驾到。”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
只见赵欣彤施施然地走了进来：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灼灼生辉，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水钻青丝滚边，以平金针法织入翠绿的孔雀羽线，成浅碧色的禽鸟。古书中有载：浅碧色的禽鸟为青鸾，乃万鸟之王凤的妾侍。唯有凰才是凤的正妻，是那种端庄高贵的正红色，没有一丝杂质。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酥媚的声音传到耳中，只觉的甜腻至极。
“欣德妃娘娘艳冠群芳，皇上果然好福气啊。”夏国国主嵬名元昊评品道，其他小国国主也纷纷附和。
“本王就说，三弟的眼光向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昭成王也真心地说了一句。
赵欣彤听了这些话，精心描好的眉毛不禁要飞起来。然而，龙椅上的皇上却沉默不语。太后李氏知道此时能让皇上心心念念的只有浅芙一人。赵欣彤再美，终不及浅芙的笑靥如月光。
“欣德妃的确美貌动人，你们所言倒是不假。”太后瞥了一眼只是淡淡望向赵欣彤的皇上，开口道。
“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闻听此言，皇上的酒杯滚落在地，深邃的眸子只倒映着皇后一个人的影子。众宾客抬头，不觉间空气已被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