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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山茶谣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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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的美貌,很早便名声在外,但真切见到却是第一次。乳白丝绦系腰,大朵大朵的山茶花遍布在裙裾间,长长拖曳至地,立体感分明,像是有露珠滚落下来,晶莹剔透,煞是好看。而她的美貌确实比露珠更要纯洁无瑕。肤若凝脂、眉如远黛、长发及腰,淡淡地勾勒出女子的曼妙曲线。素袍玉簪、清韵淡然,何等点尘不染的仙风!霎时间,赵欣彤、潘玉宁的容色顷刻间化为乌有。那一刻,谁会不信那是从月亮上下来的嫦娥呢?或许眼前的嫦娥甚至美得超乎了想象。

    此刻皇上的手掌在颤抖:她真的来了,她是自己走进来的。她可以不用人搀扶了吗?狂喜在他的内心里翻腾,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滔天地喜悦过。她这样打扮,是因为今天是朕的生辰吗?

    他走上前来。扶住她坐到凤椅上,周围的人才又有了呼吸。一众嫔妃纷纷请安:“恭请皇后娘娘圣安。”皇后沉默不语,皇上知道这是她太累了的缘故,便吩咐道:“起来吧。”

    我观察着各国君主的神色,大理皇帝段素英露出垂涎的神色,辽国使节也大大惊讶于公主美貌至此,只有元昊独自饮酒,看不出或喜或悲。其实,我后来才懂:对于这个潇洒凌厉的党项首领来说,越是冷静,就越是容易动心;越是不在乎,就越是容易爱上。

    一众朝臣也是议论纷纷:皇后如此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难怪瘫痪多年也不致使皇帝废后。他们无意地忽略了今晚的主角——欣德妃。

    这赵欣彤的脸色也煞是晦气:郭浅芙,你屡屡在我的好日子破坏一切。那是皇上要临幸我你却病危。好!本宫不与你计较!难道你不清楚今日是我的封妃大典吗?既然你不仁,那么本宫也不义。本宫定要与你势不两立!

    昭成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随口一句:“今日不是封妃大典吗?难不成皇弟要将欣德妃晾在一旁?”

    皇上敛了眼波中荡漾的温柔,淡淡地说:“是啊,礼仪官来主持吧。”

    封妃大典只是草草收尾,好在原定的计划都在章程上,威仪气势倒不输一分。只是没人会在意明艳动人的欣德妃,唯有皇后,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众人的视线。

    酥媚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今日寿辰,不如让众姐妹表演些玩意可好?”欣德妃落座后拨弄着金玉筷说道。

    皇上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爱妃想怎样?”

    闻听此言,赵欣彤笑的更媚:“自然是要众姐妹拿出给皇上的贺礼了。”

    本来就有这样的规矩:皇帝生辰,后宫嫔妃上前致礼。倒也算不得赵欣彤藏了什么心思。最多也便是她想在众国主之前卖弄罢了,那便由得她去了:“那由欣德妃做主吧。”

    “哀家也想瞧瞧是什么新奇法子,欣德妃,你不妨拿出来看看。”李氏这时也恩准道。

    “臣妾想:若是众姐妹只表演些自己擅长的,年年岁岁不免再过主们面前落了刻意,不如皇后娘娘和众姐妹抽签来决定所表演的,太后可恩准啊?”

    李氏不动声色:“鬼灵精的。那便由得你吧。”太后一向英明果毅,思虑周详,也定是料到皇后该怎样表演才艺。赵欣彤便是算准皇后行动不便这条,会使皇后下不来台吧。

    “如此,便有皇后娘娘先请吧,”赵欣彤含笑抽出一枚花签:“请作<山茶谣>一曲。”皇后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皇后辽国长公主的身份皇上极力掩盖,为的是宋朝众臣不将皇后推至风口浪尖。一国之后却是邻国曾经当过君主的长公主,未来储位将会属于身上流淌着一半邻国皇室血脉的嫡子,在宋朝言官看来不吝于把万里江山拱手他人。因此自皇后澶州回来以后,只有三军将士知道,军中通信闭塞,所以朝中在几位武官三缄其口的情况下,谁也不知皇后身份。

    耶律观音女貌若仙子,姿态袅袅,曾在及笄之礼当日作《山茶谣》一曲,芳名动天下。宋辽两国友好交往,其舞姿也被传入中原。然,观音长公主之美态,当今无人可媲美一二,赵氏父女自是知道皇后身份,才想此毒计来算计皇后。倘若皇后在众使节面前不舞或舞的不好来掩饰身份,那便丢了宋朝的脸;若皇后舞出了成人礼时的绝妙风采,不免让朝臣议论皇后究竟为何人,日后皇后更要活在悠悠之口下。

    皇上眉目依旧冷峻,他并未想到赵氏父女如此精明,现在他所要担心的是皇后该如何完成舞蹈,可是隐约间他似乎还感到了什么,还有什么人在操纵着他们……

    皇后沉默不语。丁谓着一身蟒袍在席上蹙眉凝望着她:她依旧那么美,不过二十岁的花样年纪,就已有了这样的倾城绝色。儿时,槐树下,她轻抬明眸,浅笑低语:“表哥。”柔软的梨涡一下子触到了他的心底,从此再无他人可以比拟。他自是知道她作《山茶谣》时的圣洁光辉。可她会为了宋朝皇帝而暴露身份吗?她曾说过:“身份并非我意愿而来,但却可以依我意愿而隐藏,我生便具来,死亦带走。”

    他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皇后还未等皇上答话,径直站起来,笑道:“既然众宾之愿,欣德妃之愿唯此一求,本宫一舞便是。”说罢一摆衣袖,进入□□准备。

    太后李氏在主位上维持着一贯尊贵和蔼的笑容,状似无意地说一句:“这<山茶谣>乃是舞中极品,哀家看了那么多次,多少名家,也没有一个能跳到哀家心坎里的。”语气难言讽刺。众妃一看:太后首先表明对皇后的不待见了,那要不要应和着说两句?可皇后平日对咱们不薄,亲如姐妹,还是不要落井下石的好,便在一旁缄默。

    可那些家世好的,心气高的,朝思暮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徐美人、陈才人等人便仗着背后的赵欣彤肆无忌惮地议论开来。

    徐美人微挑着狭长的丹凤眼,流露出一种蔑视的目光,用小绢扇轻轻在如鹅蛋的脸颊上扇着,呵气如兰:“久闻皇后精通音律,琴技超凡,却未曾展示过舞姿,不知是惊为天人,还是东施效颦呢?”

    ……

    “铮—”的一声,琵琶的韵律打破了寒暄的气氛,教坊乐师轻轻拨动琴弦,好似流光倾泻其间,犹似浮生一梦叫人不可捉摸。细听原是《山茶谣》的前阙。在华灯之下,女子水袖罗裙扬起,曼妙之姿尽显。随着女子的翩然起舞,头上流苏哗啦作响,丝绦随风而扬。

    半阕过后,宾客们渐入佳境,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舞出,缓慢无序,似乎没有一点《山茶谣》中宏伟华丽的影子,但却让人觉得那是一朵山茶花的羞涩绽放,很抽象,却能让人产生共鸣:春风里抽芽、夏阳中吐蕊、秋月下绽放、冬雪间凋零。金冠之下,一张绝世容颜,雪色肌肤,明眸皓腕,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忽然,琴瑟和鸣,吹奏出大宋盛世的赞歌。原来皇后一直在屏风后舞蹈。一鼓起、万鼓和,细密的鼓声犹如繁花尽开,又如万马奔腾,温婉中带着豪情,奔放中不失妩媚。她稍甩衣袖,便是千军万马;她略一回眸,便为百花折腰。

    后阙几乎淡不可闻,却任由众人在幻想中驰骋,痴痴地追随着皇后华贵大方的倩影;追随着她的裙纱飘扬;追随着她的纤纤玉足,久久移不开视线。他们未必说出这舞有多好,只是心底萌发出一朵遗世独立的山茶花罢了。

    一曲终了,众人已看得如痴如醉。欣德妃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皇后的确给了她薄面,正面迎接了她的挑衅。她却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聪慧之人,并未拘泥于耶律观音女昔日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可谁也不能不承认那就是《山茶谣》。她是山茶精灵,山茶之神女,行过之处,步步生茶。

    约莫半年之久,皇后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她站了起来,走了出来,悦纳阳光,勇于挑战。无人注意到元昊眼中隐藏的笑意:这便是草原的儿女了。

    席间各国君臣谈笑风生,后宫嫔妃们耳厮语磨,玉盘珍馐不胜枚举,宫廷乐舞精妙多彩。我拿起楠木龙纹几上的一樽美酒,缓步走向皇后的凤椅,笑语盈盈:“恭喜姐姐恢复如初。”皇后挽了挽鬓边耳发,正欲答话,欣德妃一袭雀金掐丝贡缎窄腰裙已翩翩而来:“那是啊,娘娘的福泽岂是臣妾等可以媲美一二的?”同时向潘玉宁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过来敬酒:“臣妾与玉婉容只盼能长久是侍奉皇后身侧,沾得那么一星半点的福气呢。”潘玉宁是夜只是淡妆,与头插八宝琉璃碧玉钗,香腮浓抹名贵胭脂醉红尘,青黛点眉,绛叶润唇的欣德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眸似暮春阑珊春水,黛眉不画而黑,除去正式场合贵人必戴的五镂银鹊流苏簪和珊瑚髻钗之外并未有任何修饰。此刻眼眸微垂,似弱不禁风,弱弱一拜:“贺喜娘娘身体康健。”..?

    诚然赵欣彤腹中空空,潘玉宁却委实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进宫后每月均有雨露恩泽,赏赐更是流水似的送进她的宫殿。她也曾有过零星的奢望,她曾经的少年天子仍旧心中有她。可一个女人的心思何尝不细腻,皇上望向她璨若黑玉的眼睛总是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潘玉宁生来即贵,虽一贯秉承着淑女名媛的雍容温婉,但也的确是因为忠武节度使之女实在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平生第一次,那次深夜对弈后,她的心里也有了市井泼妇一般的情绪,她感到了惶恐、惊惧、绝望,她也想到了去偷、去抢,不惜一切手段将皇帝的心夺回。仅仅一瞬便又放弃了。派去辽国的探子虽未掌控什么关于皇后的核心机密,却从辽国百姓的口耳相传中得到了一份人尽皆知的皇后履历:后郭氏,辽景宗长女,母太后萧绰。以契丹笃信佛教,于是名之观音女。有同母幼妹二人:一曰延寿女,一曰长寿女。诸子之中,长公主为景宗最爱。景宗尝叹曰:“唯此女最肖朕也。”长公主之才,各国闻之,皆怖色恨曰:“何以此女不生于吾国乎?”年六岁,诗词歌赋皆通习之;年十岁,治国韬略比之姜尚、比干亦无甚逊色;及豆蔻华年,着纯白骑装伴景宗猎,所获者一虎、三鹿、五雕、十兔,而血迹未染衣。及笄之年,景宗病重,欲以国传之,婉拒。帝泣曰:“汝之诸弟何以及汝?假汝摄国政,父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矣。”乃勉应之。所属臣民莫不从,然长公主不喜政事,悉将国政托与弟圣宗文殊奴理。萧后听政,长公主徒有“国主”之号也。辽国之百姓,遇之叩首,其仪胜于帝,莫有不谓之曰:“奇女子哉!”

    先前赵欣彤在众宾面前给了皇后好大一个难堪,而后又越俎代庖抢皇后的话头,潘玉宁深觉若是冒犯自己,定将此事草草略过,日后再行报复。只恐皇后性子恬淡久了,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哦?”皇后捧起一盏釉色极好的白瓷茶杯,轻啜了一口便放回原处,动作行云流水,不急不慢:“本宫三年前偶患重疾,便不见尔等如何挂念,今承蒙天眷身子爽快了些许,便一个个巴巴地来沾福气了。”语气中似有委屈调侃之意,后宫诸人闻之也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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