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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弄璋喜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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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同这一夜,皇上轻轻搭上皇后脉搏,无意中竟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胎动,那种幸福让他激动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多年为君,掩饰内心真正情绪的本事他已驾轻就熟,所以比一般初为人父的男子要平静许多。皇后瘫痪期间,他的医术突飞猛进,学会了切脉、行针、按摩等技能。这个孩子在母亲腹中存在三个月了,皇帝心想:天亮后就让浅芙睡一会儿吧,今日不忙,她无须前去了。

    辰时,皇后在榻上悠悠醒转,却看见床边之人个个严阵以待。简吟风正在为她切脉;袭予见她醒来忙拿了个靠枕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皇上坐在榻边,含笑望着她。她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你们在做什么?”

    “禀皇上,娘娘确已怀有三月身孕。只是上次流产的亏空还有一些未将养好,微臣会开些安胎固本的滋补药材。孕中不宜多思,娘娘还是精心养胎的好。”简吟风切完脉道:“太后娘娘的丧礼皇后切不可再出席。天气炎热,灵堂憋闷,不适合孕妇前往。”

    “无妨,再给本宫两日时间,本宫一定安心养胎。这两日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去的。”瞧见简吟风犹豫的神色,皇后又委屈地看向皇上,皇上宠溺地对她笑笑,扶额对简吟风说:“你知道,朕一向拗不过她的。”

    “罢罢罢,我就知道这个坏人又得我来做。守灵可以,但前后事宜娘娘都要听我的,万不可动了胎气。”简吟风横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无奈地收拾诊脉仪器而去。

    三日孝期倏忽而过,皇后望着灵堂内摆着的鹅羽软垫、贵妃榻、精致的糕点和冰块,不由失笑,心中默念:“母后,并非儿臣不孝啊。”才刚起身,皇上就行至她身畔搀她起来,扶她去用膳,一面为她添菜,一面担忧道:“好似又瘦了些。”袭予在一旁掩唇轻笑:“皇上巴不得娘娘将整桌的菜都吃下去呢。”皇后淡扫了她一眼:“数你嘴刁。若是再乱说话,小心将你打个一二十棍撵出去。”

    袭予连连笑着求饶:“啊呀,娘娘万不要责罚奴婢啊。您若伤了身子,皇上定不会放过我呢。”殿中一片欢声笑语。

    次年正月初七,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椒房宫的宁静,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嫡子降生。椒房宫内,皇上神色难掩激动之色,顾不得刚刚生下的小皇子,便冲进阁内探望皇后。皇后神思极倦,看见孩儿平安降生后便昏睡过去,就连皇上进殿也不晓得,皇上抚摸着她的睡颜,不住地吻着她的面颊和额头,有喜悦的泪水从他的眼角划过,滚烫的温度惊醒了睡梦中的皇后,她的声音累极了:“元侃……”皇上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唇,漾着满眸的春水微波:“浅芙,好梦。”

    一晃九年过去了,这个皇后取名叫“祐”的皇子从小便聪明伶俐、勇敢有决断。虽然有些顽皮到被皇后斥责一顿,甚至会用竹板教训一通,但是他对兄弟姐妹恭顺谦让、爱护有加,兼之他本身就如同他母亲一般有使人亲近的气质,阖宫上下都极其喜爱这个小皇子。

    最近闲来无事,我时常到椒房宫中与皇后做伴,也尤其喜欢祐儿糯糯地唤我“瑾姨”的样子。他仅仅九岁就气质卓然,周身的贵重气派。眉眼间有八分似皇上,目光清明、丰神俊朗。百日时皇上曾说:“如此像朕倒辜负了他母亲的一番美貌。所幸眼睛得了浅芙真传,极有神韵。”八分皇上的容貌与两分皇后的眼睛,使得祐儿从小就备受女孩喜爱。皇上长姊临安公主家的福康郡主、叔父英王家的孙女敏瑞郡主、宰相李沅家的外孙女颖恬小姐……全都喜欢跟在他身后,想要嫁给他。

    祐儿开蒙极早,五岁时入尚书房跟随太傅读书,皇室子弟中属他最为翘楚。六艺经传皆通习,诗书礼乐娴熟于心,整日上蹿下跳没个安静,就连六岁时去打猎收获也颇丰,要知道其他孩子在这个年纪连箭弓也举不起来。

    这九年中后宫中也没甚变化,贵妃沈氏的皇子禔比祐儿大了一岁,虽天资比不上祐儿许多,但皇子之中亦可算得上优秀。戴顺容的皇子祇资质甚为平庸,同一位师傅教导却在课业上没花什么心力,在二哥祐儿面前逊色不止一筹。皇上每每审问功课,最不满意的就属他。欣德妃薨后被褫夺封号,早早葬入赵氏陵寝,平日里交好的嫔妃竟无一人为她送行,真是可叹至极。潘玉宁在这九年中没能添个一子半女,位份却连跳几级,被封宁昭仪,与我比肩。皇后忙着教导儿子,管理内闱,与她很少有交集,只当没她这个人。可是有的人,你不去理她,她总要有些风浪引起来以致你烦心的。

    正月初七是祐儿的诞辰,又逢过年期间,一向都是要举办一个小小的家宴,遍请后宫嫔妃及心腹亲贵,热闹一番。祐儿每年这个时候最为开心,因为他能见到很多同龄的小伙伴,并且和他们痛痛快快地玩,而嫔妃亲贵也少不得要送他些生辰贺礼。因皇后早有懿旨:祐儿的礼物不得贵重,所以送贺礼的人只能在奇巧上用些心思,博祐儿一乐。

    “呀,本宫这一针又穿错了,果然这百寿图是所有花样中最不好绣的。”皇后懊恼得丢了手中的针线,抱怨道。

    我掩唇而笑:“百寿图的缝制哪里有那么容易呢?是姐姐便要拣这个来给祐儿做冬衣成生辰礼呢。”

    “唉,”皇后美目流转,晶莹玉润的眼窝里盛满了柔情:“这小魔星真要琐碎死我了,我只想着正月初七这一天准他乐上一乐,却不想是我这个做娘的要熬坏了眼睛。”

    “姐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接过她手中的活计,帮她补上那一针:“有这样聪慧可爱的一个孩子让你操劳,是多少人巴不得的福气呢。”

    “还是你的手艺好,祐儿这几年来的衣袍、鞋袜无一不是出自你手,宠得祐儿常常说瑾姨的手艺比母后好很多呢,嫉妒得我牙根直痒痒。”皇后巧笑嫣然,瞬间使我恍惚今夕何夕,原来时光并没有夺去她的美貌,偏使得她虽然已二十九岁,却依旧是那副倾国倾城的模样。许是宫中的生活闲散,她常常在椒房宫中披着如瀑的长发,不做丝毫浓妆淡抹,却也仍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美貌,比之曹子建在洛水所遇的甄妃亦多了些空灵娇俏。椒房宫中她的玉铃铛般的清脆笑声也常常使人神迷。我知道或许又是皇上拿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与她赏玩。他如此疼爱着她,像是含之恐化捧之惧碎的绝世珍宝。他瞧着她与祐儿在花园中赤足玩耍的样子会不自觉地凝视着她,目光蕴满了温柔。一次我在一旁侍候,听到他闲闲地聊起:“皇后失子的时候常常目光涣散、眼神哀恸,朕的心里也像撕碎般疼痛。朕曾祈求过上苍,求他让朕的妻子开心快乐,如今她一日日开朗起来,朕只能小心地维持着她这份快乐,不惜代价。”这“不惜代价”四个字触目惊心,我想起沈贵妃戴顺容,想起了潘玉宁,不由得问道:“如果终究维持不住呢?”我永远记得那个雨后初霁、有七色彩虹的午后他清朗凝涩的声音:“那朕该如何去承受这不能承受之痛呢?”

    纤纤素手挡在我的面前,皇后鲜妍的神态布满了疑惑:“想什么呢?这样出神?”我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祐儿呢?这孩子说想吃我做的芙蓉糕,我今日带了些来,怎么不见那小馋猫的影子?”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寒气,一个系着银灰色凤翎斗篷,穿一身月白色锦袍的英俊孩童手捧一束梅花快跑进来:“母后,瑾姨你们来瞧,祐儿摘的梅花好不好看?”这个孩子,眉眼之间是天子王者之气,有超然物外而外物都在我掌控的自信和气度,吴章寿曾抱过这个孩子,连连称赞和皇上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一个浪荡子,小小年纪竟去偷摘别人家的梅花。说,你又把哪位姨娘得罪了?”皇后佯装愤怒地训斥祐儿,眼底是满满的促狭和狡黠,就连旁人听了都有些羡慕那个被训斥的孩子。

    “娘娘不必追究了,小皇子偷摘的正是臣妾院子里的。小孩子天真烂漫,身手也很好呢,送他些无妨。”潘玉宁跟着祐儿进来,施施然行了一礼,眼波荡漾,不复初见时的清丽可人,倒多添了些修饰后的撩人媚色。

    皇后的神色不改,只是口气极淡地吩咐道:“哪里的话,偷摘人家的梅花就是不对,扰了人家赏梅的兴致可不成了罪过一件了?来人,给宁昭仪看座。”

    潘玉宁自讨了个没趣,被皇后敲打一番后悻悻落座:“宫中子嗣单薄,小皇子也总是寂寞了些。臣妾最近突感不适,叫来御医一瞧果真是有了喜脉。嫔妾虽有些愚钝,但还有幸为三皇子添一个弟妹。”

    闻言我与皇后俱是一惊,但皇后不显山不露水,一分痕迹未留,端着一副国母雍容得体的仪态:“如此甚好,不知妹妹几个月了?”

    潘玉宁眉梢眼角皆是上位者的卖弄与得意,只是她比一般人有心计,因此并未表现太过:“还未到三个月呢。”又谈了一会儿保养事宜,潘玉宁很快便走了,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告诉皇后这一消息而已。

    “姐姐,”我犹疑着开口:“你没事吧?祐儿,你先去外面玩吧。”

    她长呵一口气,有着风情万种的妖娆:“在我入宫之后,诞下孩儿的只有戴顺容。她是积年的旧人,赵虎案后她族人也被流放。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倚靠,以太嫔终老晚年也是凄凉,我和元侃十分可怜她,故而本宫也就默许了他的临幸。至于潘玉宁,瑾璇,你先出去吧,本宫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明白。”

    我默了一默:潘玉宁是横亘在皇上和皇后之间的一根刺。这些年,谁也不去触碰它,是因为二人都想珍惜劫难后来之不易的幸福:皇上潜龙时期视潘玉宁为心腹,并牺牲掉她的青春韶华嫁与废太子赵元佐为妻,心中一直留有惭愧。本已打算事成之后接她入宫,更名改姓立为宠妃,却不想遇见了注定要携手一生的挚爱妻子,为此又耽搁了她许多年。他的爱情都给予了皇后一人,就只能赐予潘玉宁无尽的财宝和每月侍寝的虚假恩宠。今日听皇后语气,似乎是皇上在皇后面前做了不碰潘玉宁的保证,但是潘玉宁身孕即使有假,那也必得是恃着与皇上行过云雨之后才敢如此放肆,如此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也没有作数。

    皇后是何等贞烈果毅的女子,又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她瘫痪于床三年,皇上在榻前精心服侍、不离不弃,为她病弱的身体和突发的状况劳心劳力、心力交瘁,甚至时刻做好与她同赴黄泉、生死相随的准备,是因害怕失去她。皇后不想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潘玉宁使得皇上再次忧虑,于是选择隐忍不发,纵容无睹。可一个女人的心已被伤了太多次,现在应是强弩之末了吧。

    “姐姐,皇上不是每次去她宫中略坐一坐便走了吗?怎么会让她有了孩子呢?”我疑惑地问道。

    “这才是真正令我伤心的地方。他从未与我说过有这回事,却不想连今日的结局都有了。”皇后的双眸氤氲着水汽,楚楚孱弱,西子捧心不外如是。适逢此时宫女愁予来报:“禀娘娘,皇上来了,现下正在门口呢。”她冷笑一声:“说本宫今日身子不大爽快,也叫他不要进来了,本宫今日不想见他。祐儿呢?叫他进来,外面天冷,别冻坏了。”

    那小小的人儿进来后不知所措,皇后长久地注视着那副与皇上几无二致的样貌忍不住颤抖,一把把他搂在怀中:“祐儿,母后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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