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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春日宴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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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正月初七,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升平楼暖意融融温暖的地龙仿佛使人来到了春天。殿中各处摆满山茶,争奇斗艳,好不新鲜。不消说,这都是皇上特意安排的。主座上,皇上皇后比肩而坐。皇上以为昨日皇后身体不适,附耳询问道:“可大好了没有?”皇后家常带着紫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青石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蹬着一双鹿皮靴,淡淡一句:“多谢陛下挂念。”

    皇上欣赏了一下她今日的装束,虽无出奇却也喜庆,更衬得皇后肌骨莹润、娴静美丽,恍若神仙妃子。又扫到她的鹿皮靴,不由皱眉:“今早下了场大雪,来时还好,若回时还穿这靴子岂不要冻伤你的脚?早知今日你必会欢喜得过了头,朕已吩咐人准备了。”说罢,有侍女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金盘,打开一看是一双描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皇上接过:“来,朕为你换上。”低下身去,开始为皇后更换皮靴。底下嫔妃朝臣俱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弯下腰去,都是一头雾水。皇后抿了抿红唇,欲言又止:“臣妾自己做就好了,陛下何必亲力亲为?”皇上为她系上靴带,嗔笑道:“胡闹,又说什么臣妾陛下,难道朕不是你丈夫吗前有张敞画眉,朕今日为妻更靴,也算是附庸风雅了。何况朕将你抱到轮椅上之后,哪一次不是朕亲自为你穿的鞋?这般没良心怎的今儿个道了一句谢?”

    待皇上起身,底下众人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禁骇然失色。传闻皇帝疼宠皇后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时门外有人通传:“二皇子到。”祐儿今日穿着十分神气: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额,穿着一件二色金百寿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睛若秋波,声音朗清:“孩儿拜见父皇、母后。”

    皇上握紧了皇后的柔荑,笑道:“身上穿着的百寿袍可是你母亲绣的?”祐儿叩首:“回父皇,是的。”皇上又戏谑笑道:“这样好的福气朕都没能沾上一沾,倒是便宜了你这个小鬼。”皇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本宫只不过是瞧着他穿得单薄,给他件厚的好过冬罢了。”皇帝的脸上涌起无限委屈之色:“那皇后娘娘也随便赏给朕一件厚的过冬好了,左右娘娘大方,不差这一件。”在座的都不由得发出会心的微笑。

    “呕——”,席下潘玉宁脸色苍白,正在往侍女手中的痰盂干呕着。皇上面露不悦:“宁昭仪,你怎么了?”

    潘玉宁像是被惊扰到的豢养的鸟儿,连连致歉:“臣妾……”皇后伸出玉臂举起了酒杯,缓缓走到阶下,自顾自地说道:“妹妹尝尝,这是西域的果酒,虽不浓烈,但果香醇厚醉人,快将不适压一压。”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只是这果子酒乃御赐珍品,妹妹怎敢品尝?”潘玉宁微微福身施了一礼,谢绝道。

    皇后将手中镂彩纹的金杯放在一边,从潘玉宁案上的酒壶中斟了一杯清茶给潘玉宁,动作斯文优雅,轻松裕如。却不料,潘玉宁饮过后惨叫一声便晕厥在地。她的侍女秋池急忙唤她:“娘娘……”。此番变故使在场诸人措手不及。

    皇上叫人抬宁昭仪回本殿,亲贵大臣也纷纷起身了解情况。皇后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美艳又端庄。她扬声道:“且慢。”皇上转过身来看她,温声问道:“浅芙,何事?”

    “臣妾想着宁昭仪这晕厥晕的蹊跷,况且她晕厥前喝的最后一杯茶是臣妾添的,臣妾也怕与此事有什么联系,”皇后目如点漆,清清泠泠,有着穿透一切的锐利和智慧:“臣妾想不如先将宁昭仪挪至偏殿,唤了太医去诊治,有事至前殿禀报陛下就是。各位亲眷也来给本宫做个见证,委屈

    大家先在集英殿中小坐片刻了。”皇上的眉目中流转着几许赞意:“就依你。”

    龙威凤仪之下,场面得以缓和。三四个有起子力气的老嬷嬷将潘玉宁稳当地抬到了偏殿,因几位都是身形粗壮、蛮力甚大的老妇人,故而任谁也没有看见面色苍白的潘玉宁晕厥后是怎样的情景。皇后有条不紊地吩咐将歌舞撤下,派秋池招来太医诊治,斜在贵妃榻上等候消息。金樽玉盏被收拾下去,只剩殿中沙漏滴滴答答计算着时日。皇后的玉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上敲着,约莫一两个时辰过后,潘玉宁醒转。听闻腹中胎儿小产的消息,她的泪水簌簌而落。顾不得身体的虚弱,踉跄而出。她华贵繁复的莲花并蒂配镶金蝙蝠和合如意二仙钗零落地插在散乱的发丝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观之欲泣。

    她的面容有一丝癫狂,跪在大殿之上,唯有朝皇后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喃喃着:“娘娘,我求您,您将孩子还给我吧。臣妾昨夜还梦见那是个粉雕玉砌的女孩呢,绝不会二殿下抢皇位的。您还给臣妾好不好,求求您……”

    朝臣亲贵闻言俱是一怔,瞥向皇后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缕敬畏和复杂。皇后怒极反笑,理了理惊鸿归云髻上的凤凰展翅步摇珠花,嫣然无方:“妹妹的话本宫可是听不明白了,本宫怜你失子是真,可又怎会有还你孩儿这一说呢?”

    潘玉宁的嘴唇翁动着,早已没了血色:“娘娘,那茶……”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秋池将茶壶紧紧搂在怀中,瑟缩着说:“皇上,这茶有问题。”

    这个孩子在失去之前,皇上是不晓得他的存在的。昨日潘玉宁惹恼皇后,皇后盛怒之下未见皇上一面质问此事;而潘玉宁之所以选择不说,源于她对帝王之威的了解:先前的不知情和知情后已失去的惋惜足以激起一个男人最大的保护欲,而种种矛头却又清晰地指向了皇后,这使得罪名一旦坐实,饶是皇帝如何想保住皇后,在宗亲朝臣面前,皇后已不可能安然无损。降位也好,冷宫也罢,有这样一位“阴险狠毒”的母亲,祐儿的继位之路,也将遥遥无期。

    蛰伏了六年的潘玉宁,早已不是初入宫时那个不谙世事、只想争得帝王怜爱的废太子妃了。她懂得了向命运屈服,却也更加深恨皇后。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怀上龙种,却又决绝地要拿这个孩子的性命给皇后致命一击,城府之深,可以想见。

    皇上年轻英挺的眉头紧锁,笼着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威,明黄色緙金九龙缎袍,袍襟下端绣江崖海水纹的江山万里图案此刻也闪着冷芒。半晌吐出一个字:“查。”吴章寿带领着太医检查了所有宁昭仪碰过之物,一位王姓太医精细地检查了一遍,随后极为惶恐不安,他哆嗦着伏在地上:“启禀陛下,只有这茶水中掺有分量不轻的芒硝、紫雪花、寄奴草、半枝莲和续随子,样样都是破血除瘀的药材啊,有孕之人断断是碰不得的。”

    我仔细捉摸着王太医的话语,细思极恐。潘玉宁的算计,委实让人防不胜防。皇后的罪名如果坐实,那么宗亲耿臣也会对祐儿的地位产生不满和怀疑。侧着眼打量了一下皇后的神情,依旧端庄肃雅,和节前瞧御戏《挑滑车》时一样的美眸若水、两靥含笑,可是她接下来吐出的话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看来,本宫是当真推脱不得这罪名了。”皇后慵懒起身,轻移莲步到伏跪在地的潘玉宁身边,言辞锋利如刀:“宁昭仪,你可知罪?”

    潘玉宁虽被皇后周身的气势镇慑住心神,却也硬着头皮来进行这人生最大的一场豪赌:“臣妾不知何罪之有?”

    “哈——”皇后肆意张狂地笑,不屑中又带着讽刺:“宁昭仪,臣妾二字何不改了臣嫂更妙?”久闻皇后执掌辽国时虽为女流之辈,但气场手段样样果决雷厉,若臣民对君主更多怀有的是敬,那这多半是个庸俗的仁君;然而辽国子民对观音长公主怀有的,绝对是夹杂着敬的畏,那才说明国君是位明君。耶律长公主在朝听政时,底下群臣无不提心吊胆,字斟句酌、尽职尽责,唯恐顷刻间身首异处。

    “久念玉宁如斯,奈何身陷囹圄,难苦自知。昨已遣星士卜,三皇子寿宴之时,汝与吾所谋之事可启矣。谨哉,假此字入他人之手,则汝与吾祸临头矣。”皇后每沉静地背出一个字,潘玉宁的脸色就破败一分。

    “你的侍女所接到的来自太子府的字条,其实是本宫所写。宁昭仪,飞鸽传书纵然风雅,可也会被人钻了空子不是吗披芳阁再好的食物喂养它,也敌不过椒房宫的一盏温暖烛火吧?”皇后一语双关,即道明潘玉宁事情败露的缘由,又痛骂她为了从皇帝处得不到的情爱就与赵元佐设计陷害皇后的凉薄心肠。

    底下群臣恍然明白:今夜之事不过是宁昭仪设计陷害皇后的一个幌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牵扯到废太子赵元佐,如若再听下去就会涉及到皇家秘闻。十年辛苦不寻常,头上乌纱帽不能因为窥探皇室而丢。谁也不是傻子,于是群臣纷纷告辞离去。

    一时间殿中只剩下皇上与潘玉宁二人。殿内烛火摇曳,皇上的脸色阴沉不定:“玉宁,朕问你,皇后所言可是真的?”

    潘玉宁痴痴地望着皇上那张自少年时就让她魂牵梦萦的面庞,目色迷离:“元侃,若我说不是呢,你会相信我吗?”

    皇上将头扭到一边,厌弃道:“浅芙是不会冤枉你的,朕不说,不代表朕不明白。若你真的怀了孩子,应该是大哥的吧?”

    潘玉宁终于低下头,泪水涟涟:“果然如此,元侃,你当真没有想过拥有一个我与你的孩子吗?”

    缓缓从玉带上解下一只绣有山茶花的香囊,皇上将它递到潘玉宁面前:“朕日夜佩戴着浅芙绣给朕的山茶香囊,所以身上自然沾染上这洗不去的味道,而这个味道,若遇上你殿中的蓼兰,行房之时必不会使女子有孕。朕每次去你宫中只是略坐一坐,唯一一次碰你还是因为你在香炉中加的迷迭香。早年亏欠了你,朕清醒后亦不曾怪罪,亦怕浅芙得知忧虑,左右你是不能怀孕的。大哥身上自然不会有这山茶花香吧。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把这孩子生下来,因为大哥生来即异,瞳孔是浅褐色的,而这孩子也必有五成的机会遗传下来,”皇上的语气中透着熟知一切的冰冷:“玉宁,你怎么敢拿它来赌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潘玉宁的瞳孔里布满了惊诧,仿佛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的城府和心机可怖到了如此地步。

    “前朝、后宫,到处都布有朕的眼线。如若不然,朕怎么掌控整个天下,朕怎么对得起先帝的良苦用心?朕本不想赶尽杀绝,可你二人步步紧逼,矛头直指浅芙和祐儿。祐儿的储君之位若是因此得不到承认,日后大哥以皇叔的身份监国也好、篡位也罢,就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潘玉宁看向皇上,字字泣血、声嘶力竭:“元侃,我自八岁与你相识,你也就只有祐儿这么大。二十年来我对你一心一意,尽心辅佐,可你竟然为了一个后认识的女子屡次伤我负我。元侃,你纵然强元佐百倍,可你绝不会像他般知我冷暖,不过是利用罢了,罢了。”

    “朕与浅芙虽相识晚于你,可彼此一见钟情、情难自抑。玉宁,终究是朕对你不起。今日之事是你想要加害浅芙在先,朕断断不能留情。你死后,朕会追封你为元妃,永世享宗庙祭奉,算是朕的一点补偿。”皇上不再理睬潘玉宁,径直走出店外。

    潘玉宁呆呆地坐在金銮殿冰冷的台阶上,龙椅上的九爪天龙气势恢宏、尊贵无匹,可自始自终都没有她的痕迹。殿门突然被风吹开,皇后的身影极快地从门外移向殿内,潘玉宁极错愕:“你会武功?”

    “略知一二。”皇后美眸剪水、淡然无波。

    “呵,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是我蚍蜉撼树,是我不自量力。本就没有和你斗的资本,为什么还虚张声势拉你下水呢?”潘玉宁自嘲一笑。

    “本宫为什么要和你斗?既然他亏欠了你,我也可以装聋作哑放你在宫里安然度日,可你竟然愚蠢到去妨碍我的儿子,这是本宫的底线,你决计碰不得。”皇后语调低沉、气势如虹。

    “真好,你还有你的儿子,他那么俊俏可爱。守护的感觉,是不是很好?”潘玉宁眼中茫然一片、声音凄惨:“我这一生,好像真的是很无能啊。及笄之前,我想守住他的帝位,便嫁入太子府为妃;后来我看到了元佐对我的好,又想着护元佐富贵周全,最后我被赵欣彤拉入后宫这趟浑水里,唯一想做的,就是守着这条命。倾其一生,我也没守护得了我希求的东西,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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