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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千秋诞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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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二日是皇后的生辰,以往皇后不喜靡费,生日便在椒房宫中静静过了。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后神智失聩,郁郁终日,皇上为了讨她欢心,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从皇上要为皇后庆生的消息传出,宫中筹备宴会的地方门槛几乎要被踏破,宫人们马不停蹄地张罗生辰的宴席。五代以后,称皇帝的诞辰为万寿节,皇后的诞辰为千秋节,故而集英殿早已装饰一新,红纱飞扬、玻璃闪耀、彩灯舞动、香风不绝,只为迎接这千秋一宴。

    那日清晨,我便前往椒房宫伺候皇后梳妆,谁料还未到寝殿便看见一拨拨的诸妃所遣的宫人送来生辰贺礼。添寿盘里的金珠宝器堆得高高的,流水一样送进椒房宫,金堆玉砌、触目繁华,珍贵之物照耀的宫室莹亮如白昼。只见袭予指挥着一干宫人记录在册,收入库房,另备了丰厚的回礼以谢诸妃盛情。见我来了,她笑着来迎:“瑾妃娘娘万福。”

    我和气地免了她的请安,打趣道:“袭予,一大早便忙着拾掇这些金玉之物,连服侍你家娘娘起身也不管了么?”

    袭予红润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陛下一大早就帮着娘娘梳洗好了,一刻前抱着娘娘坐翟凤玉路车去集英殿了。”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怎么这样早?”

    袭予道:“娘娘病后总不愿意出门,陛下想让娘娘提前适应一下集英殿热闹的气氛,否则惊吓到娘娘反而不美。”

    我点点头:“也是。姐姐心脉衰弱,若要在众妃朝拜下进殿,难免会不舒服。左右姐姐有陛下陪着,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袭予笑吟吟道:“正是这个道理呢,瑾妃娘娘不如帮着奴婢一道清点这些个物件,若有合眼缘的尽管拿去好了。”

    我盈盈浅笑道:“眼见着这椒房宫内就是你当家了,妃嫔孝敬皇后之物,由得你做主让我挑挑拣拣?”

    袭予低眉一笑:“我们娘娘把瑾妃娘娘当亲妹妹一样的疼,生病以后虽不认得人了,但心里待瑾妃娘娘终究是不同的,奴婢说到底不过是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办事罢了。”

    我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暖的,跟旁边的丫头小莹抱怨道:“你听听椒房宫的丫头好生厉害,你们平日里走动的也不少,怎么也不跟人家学着点?三言两语就说的我心甘情愿地被她使唤着清点东西去了,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袭予边给我奉茶边陪笑道:“瑾妃娘娘息怒,奴婢特奉上好茶给您赔罪,等下亲自扶着您去集英殿在皇后娘娘面前请罪吧。”

    我斜睨她一眼,嗤笑道:“天下间能让我巴巴地劳碌的,也就只有姐姐一个了。你既都把姐姐搬出来做救兵了,我还能不允了你吗?快些清点吧,等下别迟了姐姐的千秋宴。”

    集英殿殿宇皆用白螺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澈。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湖上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高阶和地位嫔妃的宴桌。案上名酒热炙,腊味野珍,殿角箜篌悠悠,微风拂帘,令人心旷神怡。这是皇后病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家宴,她的身体恢复的还好,已经能够有力气稍稍在宽大的凤椅上倚一会,只是人略略消瘦了一些,容色也更沉静,如波澜不惊的一湖净水,默默地由皇上在一旁悉心照料着。

    我凝神看着她,集英殿中暖洋如春,皇上替她脱去了大裳,只穿着色彩丰饶的金棠色明艳的绢罗纱衣,格外妖娆。一枚赤金云头合钗从轻挽的乌色迎春髻中斜飞而出,垂下数串长长的红宝珠珞,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映着眉心上金色鹅黄,更皎洁明亮,别有一番明澈澄净之美。分明这时令暑气渐起,但她无端让你觉得清绵绵一派皓月当空柔辉千里,一支玉兰山茶花萼微张,夜露微凉,风姿嫣然地独秀于静谧月光之下。

    满殿人影幢幢,因着有皇上陪伴在侧,皇后见到如此阵仗也未有不适。宫中妃嫔上至贵妃,下至宫人,无不精心打扮,花团锦簇,以逢迎皇上取悦皇后的一片用心良苦。锦缎绫罗堆积如云霞虹彩,金玉珠翠的光芒辉闪,盛世浮华,倾人欲醉。宫人们鱼贯而入,在众宾面前奉上琳琅满目的珍味佳肴,琼浆玉露,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集英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

    嫔妃们喜上眉梢,插烛似的在帝后面前施礼请安:“嫔妾等恭祝皇后娘娘芳诞,愿娘娘千岁金安。”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祝福之语,皇上却兴致很高,目光柔和地看向神思恍惚的皇后,代她向对众妃道:“平身。”

    待众人落座,皇上笑道:“今日本是皇后的好日子,奈何她身子弱,不宜饮酒,所以你们要来敬酒的话就由朕代劳了吧。”

    他说这话时,身上穿了一件填金刺绣薄罗长袍,想是皇后身体康健时所做,越发显得目如点漆,器宇轩昂。

    沈贵妃自从那日携禔儿进椒房宫给皇后请安之后,不知为何便再也没有见过皇上,今日也只是淡淡妆扮了默默而坐,身后跟着两三个宫女为她布菜加酒。

    我正暗自思忖着她因何见罪于皇上,想来想去都没有个结果,总之跟冒犯皇后有关是差不离的。这厢正思索着,邻桌而坐的几个嫔妃忍俊不禁,纷纷朝皇上娇笑道:“原本姐妹们是没有这个胆子敢灌娘娘酒的,可现在皇上亲开御口,要替皇后娘娘揽替酒的差事,便是由得我们灌了?”

    皇上浅握皇后的双手,拥她入怀,笑意愈浓:“你们一大早的就遣人往椒房宫中送来贺礼,皇后和朕总得谢过你们的厚情吧?今日乃是极乐之宴,不拘君臣之礼,你们只管来敬酒吧,朕一概不推辞,就当是为皇后增福添寿了。”

    便有琴瑟清逸奏起,舞姬翩然起舞,众人享受佳肴美酒。得了君王一诺,众妃们倒是也不客气,像是约定好了一般,轮番来向皇上敬酒,竟像是一心想要看皇上酒醉失态的样子,一时间席间其乐融融,宴酣极乐。歌舞美姬,巧笑倩兮,笙歌燕舞间,白臂婀娜,身姿妖娆,七彩绢衣在殿内四处飘动如娇柔的波纹,缤纷荡漾。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暗暗发笑那些嫔妃的天真。她们纵然人多势众,可闺阁女子的酒量如何能与男子相较?况且常听父亲说,皇上逢年节赐宴群臣,从没有一个人见过皇上的醉态,直到将积年美酒饮干,皇上也只是面色微微有些发红罢了,目色倒是依旧清明,朗笑着吩咐把那些醉的东歪西倒的群臣扶下去休息。

    果不其然,酒至半酣,皇上周旋于那些飞舞如蝶的后宫命妇之间,谈笑风生,对于那些已经不胜酒力却还在勉强敬酒的嫔妃来者不拒,直到她们全部都被侍女扶到偏殿醒酒之后,尚有余力将椒房宫的小厨房特地为皇后炖制的药膳一勺一勺地细致喂给皇后吃,丝毫不见一点酒意,直教人怀疑他方才饮的是茶水,可那醇厚浓烈的酒香却是不能作伪。

    皇上帮助皇后将饭粒咽尽,手中慢慢剥着一颗葡萄,扫了眼整个宴殿,座中只剩我沈贵妃、戴顺容,笑道:“爱卿们倒是酒量好,没有被扶去偏殿歇息吗?”说着举手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皇后嘴边,低柔道:“很甜,尝尝?”

    我举了团扇障面,惭愧道:“陛下高看嫔妾们了,咱们有自知之明,明知若是跟陛下比酒量便会贻笑大方,谁还敢轻易尝试?”沈贵妃和戴顺容也恭敬地附和着。

    皇后张嘴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突然神色一滞,怔怔地愣在那里,皇上赶忙将手放到她嘴边接着:“浅芙,若有不适就吐出来。”皇后反应良久,缓缓地将葡萄籽吐到了皇上手中,皇上将葡萄籽放到一旁的痰盂里,又拿丝帕擦拭干净她的唇角。他凝着淡薄的笑意,命人将皇后的轮椅推来:“你们确是福气好的,今日朕为皇后备了一份生辰之礼,想来她们是没有眼缘得见了。走吧,你们同去看看。”

    我的好奇之心大增,与已经恢复了些的嫔妃和沈贵妃戴顺容一道,众星拱月般就要随着皇上往太液池动身。皇上眼中如水波微漾,浮着一层璀璨光华,温柔伸手扶起皇后,轻轻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打横抱到轮椅上。袭予拿来一袭茜素红凤尾图案的鲛绡披风为她盖上,正要推动轮椅,皇上修长的手早已稳稳握在了轮椅的推柄上。

    远远见太液池边围了高高的锦绣帷幕,随风轻舞,十分好看。只是帷幕遮住了太液池的景观,华丽而已,实在也瞧不出什么。

    四周异样的宁静,众妃都疑惑地看着皇上,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皇后,忽而吴章寿拍了拍手,围在太液池周围的锦绣帷幕“哗啦”一声齐齐落地。眼前的景象太过出人意外,原本疑惑的众人齐齐都没有了声息。如斯美景,大抵是让人倾心屏息的。

    五月的时节,原本山茶花已是绝迹,往日的太液池不过是一潭空旷碧水而已。而此时此刻,碧水间已浮起满湖雪白皎洁的山茶,如一盏盏羊脂白玉碗,轻浮其上。朝日辉辉,花上清露折射濯濯光芒,美如云霞灿如绣锦,波光碎影里摇曳着人与花影,亦是窈窕而不可思议的。

    远远举目,不止太液池这一湖茶花,目之所及,上林苑千顷土地皆植茶花,白似春雪,红若丹崖,妖冶地点缀于依依芳草间。暖风一熏,欣欣向荣的花朵愈加香气扑鼻,沁人心扉。空旷的花海里,间或有几棵芙蓉树,更妙的是不知何时矗立起一座座假山,连飞溅奔涌的数丈高的瀑布竟也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袭予难以置信地掩唇低呼:“天哪,这不是霖铃谷的春色庭么……”

    皇后扬首望去,一池满满的山茶花,水波轻软荡漾间,折出万千迷离光彩,映出流光百转千回。那假山,那悬泉,那茶花,那芙蓉,无一不是春色庭中的景致。别的倒也罢了,茶花本不是这时节的东西,他竟然能使得它们在这时候妩媚绽放,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她茫然地看着上林苑中的春色庭,目光如风,掠过一丝浅浅的动容。

    皇上附到她耳边,嘴角噙着一抹深情而懂得的微笑:“浅芙,朕将咱们在霖铃谷的家移来给你,你可欢喜?”

    在寂静的风声里,皇后浅浅地一笑,虽然那动作极细微,只能算牵动了一下唇角,却仍是没有瞒过皇上的双眸。他又惊又喜,手足无措地捧着她的脸颊:“你笑了是吗,浅芙?你笑了……你还记得与朕初见的春色庭是吗……”

    皇后的容颜遮蔽在徐徐而来的清风里,再没有任何回应,皇上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他的心痛和落寞尽收眼底。我平淡地转过话头:“陛下,姐姐想必也是同臣妾一样,是在好奇如何在五月里使茶花盛放呢。”.?

    皇上抚摸着皇后的脸颊,脉脉含情道:“花茎早就埋下,引宫闱外的温泉水至太液池,再用太液池的水浇灌附近的茶花,便可尽开。”

    话虽轻巧,但我知道要办到这些是极难的。皇后芳诞,皇上是用足了心思博她欢心。其实,皇后能对外界有一点细微的感知,已是天降的奇迹了,而皇上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他爱她至深,不愿她一直沉浸在那个痛苦封闭的世界里,才会不自觉地拼了命地想要拉她出来,希望她早日恢复神智。所以方才皇后不再有任何反应,他才会失落成那个样子。

    此时吴章寿正听着一个匆匆赶来的小太监低声说着什么,等到小太监说完,他立刻眉开眼笑地朝皇上禀报:“启禀陛下,辽主为皇后娘娘的芳诞,备下了贺礼,现下已送到椒房宫了。”

    皇上的笑意愈浓,轻柔而和缓地推着皇后的轮椅:“难为他有心,还直接送到椒房宫?盘算着第一眼一定要皇后亲自看么?这小子,越发爱耍心眼了,连朕也瞒着,那朕和皇后就去看一看吧。”

    我和众妃闻言,知道这贺礼只是给帝后二人欣赏的,也不愿搅扰了皇上的兴致,便在此时纷纷告辞回宫,皇上点点头,允了。

    椒房宫前摆着一枝三十来尺高的赤色珊瑚,枝桠完整,颜色通体均匀,流光溢彩,实乃世所罕见。皇上不由笑言:“佛经里有载,珊瑚是佛教七宝之一,有驱恶辟邪的妙用,小殊千方百计寻来这样完整的大珊瑚来为浅芙安寝,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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