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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巡西京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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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去秋来,很快便是农忙时节。晨起时我去椒房宫给皇后请安,绕过绿荫花架,顺着蜿蜒曲廊,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帝后就寝的云起殿。椒房宫是封后时皇帝敕旨新建的,里面一应宫殿

    楼宇都是由着皇后喜好命名。皇后独爱唐时王摩诘的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故将云起殿作了寝殿的名字。

    昨夜下了场雨,富丽堂皇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云起殿原本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窗纱轻薄如烟,透映着檐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才在殿中地上留下了明昧不定的暗迹,偶尔有簌簌的枝叶相撞的声音,像是还在下着淅沥的雨。

    轻步行来,静似无声。只见皇后伏在紫檀案几上,半靠着一个福枕,睡得正是酣甜。吴章寿带领着宫女太监群蚁排衙地跪侍在地上,捧着的托盘中是崭新的玄色龙纹朝衣。皇上低柔浅笑,温润的眸光一直静静地落在皇后安然沉睡的脸上。吴章寿自幼服侍皇上,片刻功夫他便穿戴整齐,一身龙纹朝服,冷傲威严。

    皇上略抬了抬手,免了我的请安,又凝向皇后,示意我轻声,问道:“昨夜下了今年第一场秋雨,一路过来可还觉得冷吗?”

    我侧首对他笑:“只是第一场雨,还不觉怎的冷。倒是春困秋乏总是不错的,往常这个时候本该进早膳的,姐姐现下可不还是睡着呢?”

    换过朝服,皇上在皇后榻边坐下,伸臂轻抚过她柔软细密的发丝,无奈朗笑道:“你不说朕还没察觉,怪不得这些时日她越发爱睡了,才洗漱完毕,将她抱到榻上,这就又打起瞌睡来,连早膳都忘了进。”

    我回道:“陛下放心上朝就是,姐姐这就交给臣妾吧。”

    “不必,今日皇后与朕同去垂拱殿。早朝无事,朕会在偏殿陪她用膳,另还有些别的事,就许你偷这一日懒了。”皇上微含笑意,扶皇后起身,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如玉的面颊上。她自然被吵醒,眨着一双澄澈无辜的妙目,懵懂地凝视着他。有宫女跪在地上服侍她穿上绣鞋,皇上便将皇后打横抱在怀里向外面的凤辇走去,袭予捧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在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徒留我看着闲置在殿中的轮椅哭笑不得地叹气。

    轻柔地将皇后放在垂拱殿偏殿的榻上,掖好了皇后身上厚实的披风,皇上吩咐袭予道:“去把外殿的窗户打开,也好透些新鲜空气进来。”

    袭予忙去外殿伸手推开了窗棂,浸着凉意的气息徐徐而来,皇后微扬起脸,缓缓地合起眼帘,深深地吮吸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晕开一片金黄的色彩。

    皇上俯身靠在她耳畔,轻喃了句:“浅芙,朕要去早朝了。”他温雅地笑,情难自控地吻上她樱红的唇片,“很快便回来。”

    早朝果然无事,之前积攒的奏折皇上已经尽数批阅过,盛在小太监捧着的红木托盘里,四散着分给了列位臣工。底下大臣们瞠目结舌地瞪着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只得心里暗暗苦笑这位年轻的主子处理朝政的效率委实惊人,他们这等老骨头到了这个本该颐养天年的岁数,还要像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似的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御座上皇上的笑意若有似无:“朕这些日子将爱卿们的折子理了理,发现如今国泰民安,爱卿们的折子都是在请修漕运栈道这类为长久计的民生大事,并无贪赃枉法、人心不古的乱象,朕心甚慰。”

    臣子们忙跪下山呼海喝:“陛下英明——”

    皇上若有所思,淡笑道:“爱卿们不必恭维,是否国泰民安,朕要亲自去民间看看才放心。眼下正是秋收时节,若朕此时巡幸西京,途中路无饥馑,百姓安居乐业,那么才是爱卿们忠心为国,其义可嘉。倘你们有哪个敢欺上瞒下,只一味奏折上好看么……”

    这话敲打的底下臣子冷汗涔涔,即使没有瞒报之事,此时也在细细回想是否有哪些疏漏之处:“臣等不敢——”

    “朕愿意相信爱卿们的耿耿忠心,”皇上展开疏朗的眉眼,漫不经心道:“自然爱卿们也应担得起朕这份信任。若无旁的事,便退朝吧。”临退朝前,又将丁谓、富弼、范仲淹等十来个文武大臣留在宫中,设宴款待,吩咐他们宴毕去垂拱殿偏殿觐见,直教这一行人摸不清头绪。

    初秋的阳光滟滟不逊夏日,纱窗隔断的微光,拂了锦绣一身。阳光疏疏落落,淡薄似轻流的云彩,浮在金砖地面上,是幽若的一个梦。皇后早已消了困意,百无聊赖地翻着案几上的奏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看,袭予在一旁为她扇着徐徐凉风,小心伺候。

    奏折里大多是有关巡幸西京洛阳的事宜,人马调派、粮草随行、沿途驻跸都在皇上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落实着。一应事宜皇帝都亲力亲为地规划着,力图使皇后此次散心之行安然无虞。他常常在安顿皇后睡下后忙碌到深夜,脸色总有些疲倦,但一想到他多操劳一分,皇后的安泰便多一份保障,疲倦也是欢喜的。

    皇上从正殿行来,取一片山茶花香印,置于错金螭兽香炉中,点燃之后,那雾白色轻烟便带出了缕缕幽香,含蓄而不张扬。山茶花香,清幽袭人,是皇后素来所钟爱的。他将香炉放在她身边的架子上,见她埋首于书案,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折子:“这些事有朕操心就行了,你只要平平安安地跟着朕巡幸西京就是了。今儿有上好的风腌果子狸,朕已经叫御膳房做了送来,配上粥,朕喂你吃。”

    袭予便率人收拾了桌子,皇上陪着皇后在她身边坐下。一时御膳房送了细密白粥来,八样小菜,素什锦、卤鹅脯、糟鹌鹑、脆腌黄瓜、胭脂鹅肝、炸春卷、香薰萝卜、风腌果子狸、梅花豆腐、油盐炒枸杞芽,另外配了四样点心,倒是满满一桌子。

    皇上让皇后半靠在他怀中,端着一碗白粥,掺了少许软烂鲜美的果子狸,放在唇边吹散了热气,确保不热不冷,刚好入口,才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

    皇后在汤匙碰到嘴唇时下意识地张开了嘴,露出里面花瓣似的舌头,甜香的粥入了口,皇后还是呆呆地任由它在嘴里,皇上轻轻按揉着她的喉咙,温言道:“浅芙乖,咽下去,不吃饭的话你的胃会受不住的。”

    皇后闻言默默地咽了下去,茫然懵懂的表情宛如无知的孩童。尽管菜肴丰盛,皇后的食欲还是不大好,用了几口便不肯张嘴吃了,昏昏沉沉地又要睡去。皇上细细擦去了她嘴角的水渍,给她按揉腹部,确保胃里不积食。

    好不容易喂皇后用好了早膳,吴章寿来禀报说诸位大臣已在门外相候良久。皇上匆匆将桌上皇后剩下的残羹冷炙吃了一些,就着吴章寿的手漱了口,扬声道:“宣他们进来。”

    一行人自进入偏殿起就目不斜视,躬身请帝后安。不知道是不是因即将要带皇后出宫散心而高兴的缘故,皇上唇角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幸福微笑,平日里淡漠倨傲的面容奇异般地柔和起来,甚是温和道:“平身。”

    众人仍是惴惴不安地抬起头,他们知道,这位年轻英俊的主子一向不喜欢疾言厉色,总是在静谧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掌控朝堂的风云雷动,于沉静中震慑和压制臣子。

    然而抬头后,更是大感讶异。从以丁谓为首的十数才俊角度看来,黄梨木贵妃榻上半躺着一位白玉雕成的美人,发丝垂落,正阖着纤长的睫毛,双唇微闭,一点唇珠尤其莹润饱满,从秀美修长的颈,一路到花枝般的指尖,每一寸线条都是柔和的,透着含蓄的珠光。此等倾国殊色,当是传闻中帝王的心尖、椒房宫的主人无疑。为什么皇上会让外臣觐见中宫,底下人俱是一头雾水。

    此刻的皇上抚着一张精工画作的地图,山川江河,风烟疆土,久久凝视,目光定格于西京一带,一瞬间变得犀利如鹰。他静静道:“朕巡幸西京,安排有三。其一就是到民间微服私访,了解百姓疾苦,有无官员贪赃枉法之事,看看素日里递上来的折子到底有几分真假。

    你们这十数人俱是年轻有为的忠介之士,朕是拿你们当朝廷栋梁栽培的。巡幸西京带上你们历练一番,在途中办几件得民心的政绩是小,将来主政庙堂,不学那纸上谈兵的习气才是真。此为其二也。

    至于三么,”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滤得淡淡的,烙下一室“六合同春”的淡墨色影子,拂过皇上凝望皇后的眼神,那原本略显犀利刚硬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无端添了几份温柔,“皇后这病不喜见生人,倘若你们来日禀报时教她瞧见,难免会犯心疾。故而朕叫你们前来给她认认生,朕陪在她身边,应该无妨。”

    众人闻言道:“遵旨。”便仰面垂目而向皇后。皇上握着皇后的手指微微用力,示意她看向底下跪着的一众朝臣。皇后露出浅浅一痕不解之色,妙目无波地从臣子们脸上滑过,到丁谓之时微有怔忡,皇上略略沉吟,知晓他们二人原是表亲,丁谓的母亲便是出身辽国萧氏,正是萧后的亲姐。皇后与他幼年相识,自是有几分熟稔,才会出现这一丝异常。

    说话间吴章寿匆匆进来,俯身在皇上身边,轻轻道:“陛下,点心做好了。可要拿进来分给大人们吗?”

    皇上笑对朝臣们道:“近来朕命御膳房研制了几色新鲜糕点给皇后开胃,正好你们先来尝尝。”底下人忙叩首谢恩。虽然岁末年节,皇帝赐臣僚宴饮已成定规,逢佳节又馈送节物,立春赐春盘,端午粽子,伏日蜜沙冰,重阳糕酒,三伏甘冰,但是这只是平日里的一次寻常觐见,皇上也将为皇后精心研制之物赐予群臣享用,立时三刻便使臣子深感天恩浩荡,刻骨铭心。

    宫人们端来朱漆描金的食盒,取出用细瓷碟装的四色点心,百合酥、藤萝饼、蜜饯樱桃、梨肉好郎君,再取风干的桂花细细洒入杯盏中,便是一盏沁人肺腑的花茶。糕点再软糯,也不免有些甜腻,花茶来配最是合宜。从这一细微处着眼,便能看出皇上对于细枝末节的把握老道得很,既已赏赐,便要做足全套,不放过一丝一毫有碍施恩本意的细节。

    糕点色泽金黄晶莹,放在新鲜的莲花瓣之上,颜色更是诱人,光是看一眼,已经让人垂涎三尺。品尝完毕后,诸位臣工纷纷称赞。富弼心直口快,径直问道:“陛下,臣等此次随幸西京,不知以何身份陪王伴驾?”

    皇上舀过一勺秋风起时才能入口的蟹黄羹喂给皇后,看他一眼,有意试他一试,道:“尚无定论,爱卿以为呢?”

    富弼合手回道:“以臣的愚见,陛下与娘娘可乔装成商贾夫妻,臣等为家丁亲随。正值秋收时节,若用粮商的身份掩人耳目更佳,顺势还能沿途打探今年的粮食行情,将来地方州府粜籴民粮,朝廷也好有个参考。”

    皇上细细地听着,抬头见他振振有词,不禁失笑:“朕说你们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需要历练一番,倒不算冤枉了你们。你这主意虽然妙,但是我们一行才有几人?人家乡约地保会把我们这样的散商看在眼里吗?就算与我们谈起价格,这个价格照给大宗货商的价格也只会高不会低,到时候就怕富卿你不仅没有打听清楚真实的行情,还要劳力将成车的粮食拉回汴京了。”

    富弼等人素来只读圣贤之书,一朝科举得中,才在朝中为官。说他们有满腹的治国才华并不假,只是少了些对民间惯例之事的了解,所以皇上才提出要带着这些青年才俊出去历练。听到皇上的一番点拨,富弼深觉有理,不免对皇上肃然起敬,羞愧道:“臣考虑不周,望陛下恕罪。”

    丁谓小心打量了一眼皇上的神色,旋即起身道:“臣有一言,或许能对富大人的想法有所补充。”

    皇上手中的银匙轻轻一震,汤匙上细细的链子便索索作响。他伸手从袭予捧着的食盒中取来丝帕为皇后擦拭唇角,饶有兴味地挑眉:“说来听听?”

    丁谓正色道:“商贾的身份确是一行远游之人对外给出的最好说辞,在这一点上臣与富大人观点一致。但是,如陛下方才所言,粮商实不可行,不若改成丝绸商更好。一来衣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丝料的价格上也能推断出当地经济的水平;二来丝织之物不比粮食,价格相对稳定,也没有乡约地保客大欺店之事;三来丝织之物比粮食更易储存,沿途亦可倒卖,少了许多行李负担。”

    皇上沉吟一晌,道:“丁卿此言甚合朕意,不知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都称是,还有数名臣工商讨了巡幸西京途中的琐事,对丁谓的提议作了少许补充,这件事便定下来了。隔日,吴章寿传来圣旨,诏命当日垂拱殿偏殿内的十来位青年才俊以家奴的身份半月后随行西京,在外均以“公子”、“夫人”称呼帝后,诸妃留守在宫中,贵妃、瑾妃、戴顺容协理六宫之事。简吟风和其他两位太医随侍在侧,以保皇后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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