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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惊天变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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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袭予从谷外回来后径直进入拂衣居,发现彼时皇后正偎在皇上肩膀上熟睡,鬓边簪一枝半开含蕊的山茶花,倒愈加显得她一张秀脸白皙如玉,娇如荷瓣。

    皇上示意她轻声,抚着皇后的垂发问道:“娘娘吩咐你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袭予立刻会意,流利地答道:“是,花了好一会子功夫呢。”

    所幸皇上并未深问,点点头道:“浅芙打算十六日离开霖铃谷,你去知会你们二公主一声,是否送行都随她。”袭予领命而去。

    消息传到长寿女处,长寿女拨弄着梳妆匣中数十枝步摇,拣了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簪上,瞧着袭予道:“我们姐妹才刚相见,长姐就急着要走?”

    袭予含笑,周旋得滴水不漏:“娘娘也不愿意与二公主分开,只是宫务琐碎,亟待娘娘回去处理,实在脱不开身。如今娘娘神智苏醒,二公主若是想见娘娘,还怕以后没有再会之期吗?”

    “话虽如此,只怕那位陛下恐是不大愿意让我们姐妹相见,”长寿女淡淡一笑,手指划过平滑如肌肤的缎面裙幅,“告诉长姐,十六日我定前去送行。”

    看着袭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长寿女沉吟了一下,道:“长姐定然是察觉出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快便要走。”

    萧排押缓缓从墨纹玄鸟八瓣莲花屏风后走出来,道:“你都说了,那人是你长姐。耶律观音女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

    “长姐竟然如此挂念宋主的安危,甚至不惜姐妹分离,也要保证他的性命安全,”长寿女的声音平静而冷冽,“排押,你去跟那女人说,我同意派连矢前来,就地诛杀宋主。但有一样,若是伤了长姐,别怪我不顾惜母女情面!”

    十六日一早,皇上没有打扰皇后安睡,先行前往文武大臣处与他们商议国事。长寿女来得很快,皇后还未更衣,锦绣帘幕一闪,她娉婷的身影已然端庄伫立在面前。皇后微讶地看着她:“怎么来得这么早?我本以为到谷口才能见你呢。”

    长寿女怔忡的瞬间,流露出一丝浅浅的伤怀:“我知道咱们姐妹自此一别很难再见面了,难道还不能让我早一点来拂衣居,亲自服侍长姐更衣吗?”

    皇后玲珑如蝉翼的鬓角蓬松地散着,安慰长寿女道:“长姐去的又不是天涯海角,重逢之日可期,何必弄得这么伤感呢?罢了,你既一番心意,那长姐便由得你更衣了。”

    长寿女凝睇她一眼,笑道:“是了,咱们姐妹以后总是要在一处的。”

    一时间拂衣居内忙碌起来,站满了随侍的蹁跹宫娥。皇后梳如意高鬟髻,斜绾飞凤镏金步摇,一式镂空金银嵌着明灿宝石,耳上坠着一色明珰,项上是璎珞金镶宝的项圈。身上礼服绣刻祥云灵芝云舒广袖,逶迤拖地的百色鸾衣,曳地月华长裙,裙幅宽阔,熠熠流光随身摆动,裙边配以指甲大小夜明珠镶圈,层层荡开叮当作响。外裳轻纱薄透,飘逸空灵,隐隐透出左臂所带缠臂金,华贵异常。

    长寿女亲自斟了一盏雨前龙井递到她面前,笑吟吟地艳羡道:“长姐姿容胜雪,同从前好像并无分别。”她心里闪过一丝欣慰,长姐这身衣服繁复异常,她趁乱在里面添了一件金丝软甲没有被她发觉,稍后混战便可保护长姐平安。

    皇后正要答言,忽地眉心猝然一跳,身子微微摇晃,面色苍白如纸,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仿佛是她此刻凌乱的心跳。长寿女低呼一声,握着她的手有些发颤:“长姐,你怎么了?”

    袭予扑过来查看皇后的情形,声调里带着哭腔:“娘娘这可能是与二公主分别而忧思过度,这才引致心疾复发。为今之计是尽快叫简太医前来啊!”

    长寿女急忙起身,眼中有雪亮凄厉的目光,连声道:“长姐别急,我这就去请御医来。袭予,你照顾长姐。”她仓皇奔出去,后面的宫娥亦在后面跟着,一路上发髻散乱也顾不得,急遽的样子狼狈不堪。

    袭予从袖中探出薄荷香囊想要为皇后缓解心疾,锦缎那样滑,滑得几乎捉不住手。蓦然冰冷潮湿的手被反握住,皇后温然微笑:“我无事。”

    “啊?”袭予难以置信,泪水涟涟,而后释然道,“娘娘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害你担心了,”皇后从容恬淡地笑,按住她的手心,定定道,“若非如此,长寿是支不开的。方才我察觉她在我的鸾衣里面夹了一件金丝软甲,暴露了她的计划,我得赶快想出对策来。”

    “金丝软甲?可是辽国有国宝之称,传闻中刀枪不入的那件金丝软甲?”袭予疑惑道。

    “正是此物,看来他们果然动用了弓箭手来围歼,”皇后点头,鬓间饱满的白玉凤凰微微颤动,映出她娇媚冰冷的微笑,“本宫演那样一出戏,一则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什伐卫集结和寄雨楼支援;二则是脱掉这金丝软甲,你让吴章寿给陛下捎去。记住,服侍陛下穿衣的时候最好不要让他察觉,一旦有风吹草动,都会打草惊蛇。”

    袭予握着她的手,担心道:“吴章寿自小服侍皇上,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应该能够不教陛下察觉金丝软甲的存在。只是娘娘,”她焦急的眼睛充满了询问,“您怎么办呢?刀剑无眼,您伤了可怎么好。”

    “她们既然将金丝软甲送与我,那便是要对陛下动手的意思,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皇后扼断了手指上戴着的琉璃白玉护甲,冷笑道,“金丝软甲何等贵重,非当权者不能拥有开启收藏软甲宝库的钥匙,所以我敢肯定,母亲已然就在这霖铃谷中。”

    皇后已丧失行动之力,全靠袭予帮助才将金丝软甲脱下来,又将身上的服饰恢复原状。取出的软甲至薄至轻,东海楠木金丝为线,贯穿天山绝顶昆仑玉片,表面均錾刻精美花纹,历来为辽国皇室收藏之物,从不示人。

    袭予找到素来稳重内敛的容予,嘱咐她给吴章寿送去,说娘娘让陛下今日穿上这件软甲,但不要对陛下提及。容予办事伶俐,趁人不察,悄悄地走出拂衣居,很快便事成而归。

    长寿女和简吟风一道赶来,皇后虚弱地躺在床上,将玉手递给简吟风诊脉。简吟风一脸疑惑,但见皇后用美丽狡黠的眼睛瞥了他一瞬,便知道要陪她将戏演下去,正色道:“娘娘这病便是操心太过的缘故,以后可万不许这般劳心了。今日幸好袭予姑娘急智,让娘娘嗅薄荷的气味以缓心疾,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微臣这就去配置一副清心丹,娘娘服下便可无碍了。”.?

    长寿女微有呜咽之声,后怕道:“长姐,你今日吓坏长寿了。”

    皇后原本舒展的眉头遽然皱起,犹如意态闲雅的静水泛起微澜,她伸出纤手起身抚摸长寿女,可是瘫痪之人确无这个力气,还没有够到长寿女便向床上栽去。

    她没有倒在松石绿杏林春燕妆缎枕上,一个身影翕然跃来,衣袂轻扬间,将皇后牢牢接在怀中,熟悉的山茶香囊的味道扑面而来。皇后仰起头,接纳了皇上清明简净的脸。一绺鬓发从碧玺金冠飘中,为疏眉朗目更添一抹清逸风姿。他的语气温暖而关切,眼神恐惧而焦急,扶住她道:“浅芙,没有事吧?”

    皇后轻轻“嗯”一声,凝视着他颀长的身影,不露痕迹地感觉出金丝软甲已被吴章寿穿在了他身上,这才放下心来。

    皇上怒气未减,双眉紧蹙,把皇后牢牢护在怀中,斥向简吟风道:“不是说娘娘的心疾已见大好了么?今早这样又算什么?”

    简吟风无奈,只得装作诚恳地认错,配合皇后的演戏胡说八道:“其实娘娘的病情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臣学艺不精,过早地下出诊断,是臣的不是。”

    见皇后确实并无大碍,皇上才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一番风波过去,寅时已到,华盖车辇停在拂衣居外,皇后由袭予和长寿女搀扶着坐到轮椅上,皇上推着走出拂衣居。皇后倚在轮椅上,向后望去,拂衣居殿角卷扬,一抹金色朝晖撒于其上,泛起粼粼金光。

    皇后身份尊崇,此行出谷走的是天门,那是谷主才能走的通道,一路上霖铃谷药奴伏地叩拜,恭敬地送行谷主。皇后默默清点了一下群蚁排衙的药奴数量,心下已有计较,知晓萧后和长寿女无力越过她而行使谷主的权力,稍后的激战霖铃谷上下并未被萧后调遣。以手支颐,皇后静静盘算着或许还能将这拨力量为她所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上前服侍着更换车辇,皇上将她打横着抱入车辇,拥入怀中。接着前行,又过了许久,再次停住。皇上敕旨打造的马车停在谷口,等待着主人的乘坐。外面响起一道雍容华贵的声音:“宋主教哀家好等。”

    察觉出这是萧后的声音,皇上眉目一凛,说不尽的厌恶之色,但既然萧后先放下颜面与他说话,看在浅芙的份上也不得不敷衍一番。怀抱着皇后下车,轻柔地将她放在轮椅上,皇上淡淡瞟萧后一眼,机锋立现:“不知太后驾临,对朕有何指教?”

    萧后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但见男子伟岸英朗,隐隐有龙虎气势,轮椅上的女子英姿勃勃,仿若烈羽彩凤,不由眼神微凝,心头一动。

    转念一想,探子传来消息,宋主一行身边的护卫只有什伐卫,她调来的人手虽不多,缠斗一时还能做到。况且弩箭手只是幌子,引得皇帝舍身相救观音身中毒箭才是真。晨起时她在暗处看得清楚,观音那孩子若无人搀扶根本无起身之力,这样最好,刀剑不会伤了她,她也不能对诛杀宋主造成什么变数。

    萧后不愧是杀伐决断的人物,观察清楚形势,便果断抬手,语调轻而冷,仿佛一把刀子缓慢地拔出,折射出冷酷的光:“放箭!若有诛杀宋主者,万金万户侯!”

    皇上眯起了眼睛,审视着,长剑闪电一样探出,握在手心。自浅芙瘫痪以来,他的衣袖里再没有藏过兵刃,取而代之的是各色救急的丸药。可就在昨夜,浅芙对他说明日恐有变数,终究还是带上一把兵刃防身的好,不想她竟然一语中的。听到萧后的命令,他反而放下心来,萧后此行目标在他,他的浅芙应当无碍。而他,但有一剑在手,又有何惧?

    皇后冷眼看着,唇红齿白间有彻骨的森冷。萧后远远听不真切,只能看她娇嫩的唇瓣开开合合,仿佛是嘲笑着她无能的两个字:“妄想。”

    萧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只见皇后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墨玉笛,轻吹了几声,曲音简单明了,却透着一股金戈之气。霖铃谷药奴知道这是谷主传唤之音,纷纷赶来与萧后调来的弩箭手厮杀。

    历来霖铃谷主传唤药奴,有两种信物可选择。其一便是这霖铃谷传檄金令,其二则是可证明谷主身份的玛瑙山茶令。虽然此时情况紧急,传檄金令求援的效果更佳,但拿谷主令出来传唤也未尝不可。那么,萧后的身上漫出一层局面超出控制的寒意,那枚谷主令现下又在何方?

    仿佛是验证她的猜想一般,一青年领着一队人马从远处赶来,高举着谷主亲授的玛瑙山茶令,无人拦行。萧后认得,那是近年来武林中名声鹊起的寄雨楼主,周云叹。青年一身雪白衣衫,没有扎束腰带,乌墨般的长发披在双肩上,越发显得容色清华。见到皇后,青年似骄阳般火热,清冷的双眸蓦然被点亮:“谷主,圆月残缺时,依稀故人来,在下不曾弄错了时日吧?”

    皇后眸中露出赞赏之意,平静点头道:“周楼主果然信人,烦请相助我夫君一二。”

    “不必,”皇上的声音似沙沙的刀片刮在光洁的肌肤上,极是俊美的容颜寒冰般冷傲孤清,那双冻结般的眸子唯有在看向皇后时才会稍稍融化,仿佛这世上就仅有这样一个令他在意的人,“希望阁下保护内子安全,朕在此谢过。”

    周云叹颔首,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在关乎皇后性命的瞬间消弭于无形,竟生出极难得的默契来:“你放心,今日所有犯谷主者,不可活。”

    漫天的箭雨袭来,“叮”的一声,第一支钢箭被皇上挥剑斩落,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什伐卫、霖铃谷、寄雨楼三方势力挣扎着要杀尽萧后调来的弩箭手,可是他们都是效忠于萧后的死士,数量上也远胜三方之和,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射出一箭将皇上就地格杀。

    箭密如蝗,将马车射得粉碎,坚硬的车厢壁簌簌往下掉着粉末。那些羽箭刺破虚空,却默契地绕过轮椅上毫无行动之力的皇后,铺天盖地地将皇上笼罩在其中。

    皇上留神皇后那边的情形,心中石头落地,倏然抬头,唇角含一丝似笑非笑之意,气息平匍,眼神却冷:“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只是一挥袖,那些箭纷纷地四散开去,犹有丈许便失了准头,歪歪斜斜地掉落下去。透着灿烂的剑光皇后看见他一袭天水碧的衣帛,她记得曾对他说过,她喜欢他穿这样的颜色。

    风将皇上的衣袖吹得鼓起,箭翎的寒光映在他的碧袍上,甚是缥缈。他的身形快如鬼魅般,忽前忽后,那些箭在他面前仿佛失了力气。一把剑幻化出千万条剑光,齐齐出鞘,各奔其位,剑光交织成剑网,而后汇成一处,万剑齐归一,光寒十九州!

    高处的弩箭手快要被皇后这一方的势力斩杀殆尽,萧后抬起眼睛来看着皇后,眸子幽暗,她知道其实争斗到这里,她已然败了。她不得不承认,观音那个孩子的天资,前无古人,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在这场显然必败的棋局里逆风翻盘。这世间,是否还有某种存在难得倒她?

    皇后睨着高处的萧后,清冷的神色有凛冽如冰的清醒,似残缺的漏月,格外触目惊心。萧后咬紧牙关,被这轻蔑的神色所激怒,厉喝一声:“连矢!”

    连矢应声从密林中跃出,华丽的金色长袍如飞瀑一般垂落,那是族中第一神箭手才能拥有的服饰。烙铁般的五指搭在弓上,引得半开,方向却是对准了轮椅上的皇后,青色的血管在羊皮纸一样薄脆的皮肤下不停地扭动,宛如钻入了一条看不见的蛇,仿佛知晓主人因要射杀曾经的辽国国主而紧张不安。

    “浅芙!”皇上脸色变了,这箭来得太急太凶,周云叹连忙使出全部功力去阻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由得那箭朝皇后飞去。皇上的手臂在衣袖里动了一下,从虚空一掠而下,右手的剑从中忽然刺去,意图阻挡那箭的去路。

    这时,底下一个还未气绝的契丹死士忽然暴起,飞身到虚空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皇上的剑柄,他脸色早已铁青,自知不活,也要从鬼门关爬回来阻挡宋主!

    “找死!”皇上有些沉不住气,剑上红光大盛,那死士与皇上交击的瞬间,仿佛浸入沸水一样的火热,那种热沿着剑柄透入,烫得如此刻毁天灭地的天子之怒。一轮交击过后,被那样汹涌狂烈的内息所逼,契丹死士睁着因惊恐而暴突的眼睛咽了气。

    因这死士的拖延,那箭在皇后的面前已近在咫尺,此时任何兵器都已拦不住它的去势。心念电转之间,皇上瞬间弃剑,他的身形太快,凌厉得像一阵飓风闯出箭雨,不顾一切地将轮椅上的皇后护在怀中,将背后的空门迎向那支神箭手的地狱之箭。

    皇后定睛看着他,那挺拔的姿态,那清俊的面庞、那抹爱她入骨的温柔,和那双含了万语千言叮咛身后事的眼睛。他什么都没说,她却什么都懂,她知道他想要她好好活着,平安喜乐地活着。

    “元侃……”皇后的唇角因这个名字而有了温柔的弧度,唇角亦有柔和的熠熠神采。时间仿佛静止,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曾经,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怀里,宁愿用自己的性命交换她的性命。

    ……

    到底是周云啸从袖中探出一物,原是一枚小小的金丹,名为回光丹,是沧州周氏楼主最后与敌人拼命时的保命绝技,脱力后服下此丹可瞬间激发自身内力,爆发出最强一击,直取对手性命,服用后七日内内力尽散。周云啸不顾倒在一旁的赵元侃,服下回光丹,拼尽毕生所学,平平一剑朝郭浅芙刺去。

    念头甚至来不及一转,赵元侃一瞬间抢身到郭浅芙身边,下意识地侧身一转,背对着周云啸,护住怀中的人,将她牢牢围住。

    “唰!”一旦得了空门,周云啸的剑立刻如同电光一样疾刺赵元侃后心。

    那一瞬间露出了空门,被人所乘,赵元侃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剑气破体。他一手托住郭浅芙,另一只手却空手入白刃,硬生生向着周云啸心口击去——心知单手决计无可能接下这全力一击,所以此刻他已然完全放弃了防御,不求己生,只求能毙敌于同时!

    也只有这样,方能保郭浅芙一丝生机。

    ……

    皇后眸中有幽幽的情意,如不尽的春风缠绵着花朵。她本想着,金丝软甲能够护他周全,但她低估了母亲的决心和狠毒。她的医术冠绝天下,箭翎上绿莹莹的一抹冷光,一里之外便看出了那是什么。

    《药师秘藏》上说:天下十大剧毒,鹤顶红、孔雀胆、墨蛛汁、腐肉膏、彩虹菌、碧蚕卵、蝮蛇涎、番木鳖、白薯芽、七星海棠统统不是最厉害的毒物,最可怕的当属虺螝毒。这毒物渗透极快,哪怕只是沾上一点,就会先摧毁人的身体,再摧毁人的心脑,而且至今完全没有解药。

    当年师父呕心沥血钻研解毒之法,将自己困于省经阁七天七夜,也没有将身中此毒的师母救回,最后师父他心碎断肠,一夜白头,从此性格越发孤僻乖戾。

    这是杏圣山庄的一种诅咒,是上苍责怪他们与阎王抢人的天罚。而这种痛苦,她不想再尝。皇后仰头看着面前自己爱了十数年的男人,她这一生唯一选择的男人,唇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她纤弱的手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柄,咬碎了银牙蓦地站起身来,在弩箭即将刺破皇上衣衫的一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的身体扳过来,与他调换位置,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弩箭“倏”地一声贯穿她的身体,连带着箭上的剧毒流入了她的血液,她面色惨白,但笑靥如花。她想,这一辈子,或许只有此刻才是美的,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她听从自己的本心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眼见那弩箭刺穿皇后的身体,萧后和长寿女皆是惊呆在那里。那弩箭明明就要取宋主的性命了,谁能想到,瘫痪多年的皇后,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为宋主挡了那一箭?要知道,就在晨起的时候,她若无人搀扶,尚不能起身啊!

    周云叹双眼通红,几个纵跃跳到连矢身边,犹如地狱归来的厉鬼,一上来就使出了至强剑法,几乎是招招夺命,不顾一切将连矢斩杀在剑下。

    简吟风和丁谓、狄青、韩琦等人见到皇后如此,同样大骇,豁出性命将身旁的死士尽数斩杀,其悲愤之深,竟攻破了萧后身边的重重防线,厮杀声、呐喊声刺破耳膜,转瞬间利刃已经架在了萧后的脖子上。萧后却没有慌乱惊恐,她只是僵着脸,声音疲惫而嘶哑地喃喃:“观音……”

    如果皇上此时一声令下,寒光一过,萧后的性命将立刻终止。然而皇上只是抱着皇后跪在地上,颀长的身体如同风化的雕像。他俯身靠近她,手指在她鬓角处轻抚后一停,滑过她的眉毛、鼻梁、嘴唇。良久,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她也没有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剧烈的痛到极处竟让他麻木,空虚和绝望攫紧他,如在云端。他曾以为失去她那么多次,眼看她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才第一次明白,失去究竟是什么。

    长寿女跌跌撞撞地走到包围圈里,张开了嘴,却哭不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颊上滑下去,一直滑到她嘴里,又苦又涩。她摸着皇后伤口上的血,疯了一样地掀开皇后的衣袍寻找金丝软甲的踪迹:“怎么会这样?金丝软甲呢?穿着金丝软甲,长姐怎么会被利箭所伤?”

    袭予早已哭到眼眶里没有泪水,她看着长寿女,静静地道:“那是因为,娘娘将金丝软甲换给了陛下。”

    闻言皇上和长寿女俱是一惊,长寿女夺过一旁倒在地上的死士手中的剑,指着皇上,目眦欲裂:“又是你!你出兵辽国伤长姐在先,而今长姐为了救你,还白白断送了性命!你说,你究竟哪点值得我长姐为你这样做?!”

    袭予扑过去拉住长寿女,本已干涸的泪水又如泉涌一般流出:“二公主,你错怪陛下了!陛下对娘娘一片真情,日月可鉴。这些年,娘娘入口的药,陛下都先尝过,娘娘漱口的水,陛下都先试过。陛下不是信佛的人,可为了娘娘这病,从私库里拨了海样的银子,连山门佛殿都修了,每年不知化名捐钱修多少座庙,铺多少座桥……”

    手中的利剑“咣当”一声摔落在地上,长寿女半跪在皇后身边,嘴唇哆嗦着:“既然他有金丝软甲,长姐为何还要拼命站起来救他?”

    简吟风刀挟着萧后过来,痴痴地瞧着皇后,嘴角翕动:“箭上有毒,金丝软甲是防不住的!”

    长寿女忽然觉得心头一动,她撕扯着萧后,怒喊道:“你在箭上涂了毒了是不是?我一再和你说过,万不能让长姐涉险,你这个疯女人!”

    皇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大恸。他的浅芙,竟然不声不响地为他做了这么多。保命的金丝软甲她让给了他,连同生的机会一并让给了他。

    他曾经多么渴望她能够站起来,为此不惜以江山性命相交换。然而她真正站起来的时候,却是为他挡住致命的毒箭,他宁愿她永远站不起来,也不愿她独留他一个人在世上苟且偷生。

    萧后眼神木讷,身子都冷了,她的手缓缓伸到皇后身边,想要轻轻地抚摸她。然而,就在一瞬间,一缕长剑的光影如一缕黑色的风,从萧后掌心投入,刺穿了整个手掌将她的手钉在了地上。皇上怀抱着皇后,淡淡开口:“浅芙不会希望你碰她。”

    周云叹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皇上手中虽然无剑,可是剑由心生、吞吐纵横,竟是比持剑之时更为凌厉。方才他瞧得真切,皇上手中怀抱着皇后,全无兵刃,可是吞吐的剑气电光一样弹出,直接钉穿了萧后的手掌!这个男人的功力,该是到了何等深不可测的地步?

    “元侃……”身下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浅芙!”轻微的声音却让皇上发出了狂喜的低呼,停下来看她,仿佛这一刻世界才有了真实存在的意义。眼见她气息回转,皇上立刻双指并拢,用惊神指为她推宫过血。

    “傻子,我真怕你随我而去……”皇后的神智稍稍回复,吐出了轻微的叹息——她太过了解她的丈夫,方才他如此平静,怕是早已做好与她共同长眠的准备了。她从来不怕他哭喊着发泄自己的痛苦,就怕他悄无声息地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来。她活着,他一直不放弃地想挽留她的性命;她死了,他也要果断追随她到地下,不离不弃。这是缘,还是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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