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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瞒与欺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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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皇后的金口玉言,完颜石鲁满足地由袭予带出去休息。皇上长臂伸展将皇后从轮椅上抱起,径直走向帘幔深处。他将心爱的人慢慢放下,柔声道:“朕还真是惊讶,你会将宝押到这一个小孩子身上。”

    皇后看着他俊美无匹的面容,感受那温热的呼吸几乎落在她面上,美丽的眼睛散发着别样的温柔:“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个孩子当不会令我失望。”

    皇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她的眼睛仿佛一汪清水,不知不觉就得到了他的全部心神:“粮食倒还好说,可是浅芙,你到哪里去给他找一支精锐部队?”

    皇后就着皇上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在床上坐稳,月光照进茜纱窗,她的躯体愈显娇美,青丝静静垂在肩头:“早些年我便在辽国隐秘训练过这样一支部队,一直按兵未动,本就打算借以扶植他国的贵族扰乱内政的。调动这支军队的令牌还在我手里,辽国其他人一概不知,自然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力量调拨出去,襄助那孩子夺回王位。”

    手指从皇后的脸颊上拂过,皇上眉目舒展地笑道:“浅芙,其实扶植完颜一族其他旁支未尝不可,只是他们早已成年,女真的政权更迭后恐会很快安定下来,你是怕小殊那边应对不暇吧?”

    皇后含着宁静如秋水的淡薄笑意,恬然颔首:“你总是这样明白我。小殊无辜,我须要保全他这一世的富贵,但我决计要让萧后看着辽国基业尽毁的誓言也不是空谈。你且瞧着,辽国终究是要折在那个孩子一脉手上的。”

    有悠长的叹息,一缕骄傲的嗓音道:“你的政治眼光连朕都一向自愧弗如,朕当然相信你的判断,”皇上复又轻笑,“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朕将你说的‘文武七条’说给众臣听,他们都说出这点子的人国士无双,要朕尽快延揽入朝。”

    “陛下天纵之才,怎么也学会与我这深宫妇人争短长了?”皇后失笑,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那些朝臣绝对想不到,你这无双的国士早就被朕招揽到凤椅之上了。”见皇后的面孔染上了一层红晕,显得格外美丽,皇上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把唇放在她的唇上,细腻的吻次第落下。

    夜半时分,更鼓声响起,皇后慢慢睁开了眼睛,静静注视着熟睡的皇上。在九里香的作用下,此刻的皇帝是安静的,温柔的,并不能为任何声音所惊醒。

    “袭予——”皇后泛紫的嘴唇因长期的隐忍而干涸,她虚弱地唤着。

    袭予很快端着一盏药汤进来,莲纹白玉盏中的药汁乌黑沉沉,似一块上好的墨玉,只泛着氤氲的白色药气。皇后就着袭予的手喝完这一盏药,抖心抖肺地咳嗽了两句,喘道:“快将这药拿下去,今夜的香我没有用得太多,陛下总是一夜睡到天亮,怕是已经起疑了。”

    袭予唇际泛起凄楚的苦意:“娘娘难道不知陛下视您如命,您如今费尽心思地自苦来瞒着他,不怕以后陛下得知实情后会承受不住吗?”

    “我当然了解他,甚至更胜过我自己,”皇后茫然而空洞地看着枕边人俊朗的眉眼,无力道,“幸好很快就要回宫了,到时我的助力便会多些,我便是想尽法子,也得打赢这一场仗。”

    袭予疑惑道:“娘娘身体颓败成这样,还有什么仗需要娘娘去应付?”

    皇后阖上双眼,帐幔轻垂逶迤于地,静静将帝后围在其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我死之后,不让疯癫的他跟我共赴鸿蒙的仗。”

    一更时,皇上像往常一样醒来,此时皇后已经痛得昏睡过去,兀自娴静地睡着。皇上习惯地摸向她的身下,果然已经湿了,蹑手蹑脚地为她排尽余尿,又擦洗了一番,这才又浅眠了一会,一切如常。

    就这样,平静一直维持到了圣驾回銮。回銮时气氛已不同走时。走时皇后尚且神智失聩,一切生活起居都需要皇上照顾,而如今皇后恢复许多,帝后同心处理了多件政事,青年才俊们也得到了历练,整个队伍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长公主、沈贵妃、戴顺容与我早已带着低阶的妃子在宫门外迎候。皇后攀在皇上怀中,裹着明黄锻锦织金的水獭毛披风,尽管车马劳顿微露憔悴之色,但瞧见我们一行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只是笑:“回宫而已,倒是劳烦妹妹们出来一趟相迎。”众妃连忙俯下身直呼分所应当,不敢担娘娘一声劳烦。

    皇后流转的眼波扫到长公主身上,眼神中有万分感动,微微颔首:“不想皇姐也来了。”

    长公主瞧见她神智清醒,心头也是欢喜,眼中喜悦的泪水将落未落,只口中应道:“孤还未贺你身子大安。”

    皇上含笑免了众人的跪拜之礼,吩咐回宫,而后抱着皇后入了凤辇之中,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大庭广众之下,皇后不觉红了脸,含羞情状更显如仪风姿。椒房宫中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如同帝后出宫前的模样,皇上将皇后放在金丝楠木龙凤呈祥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除去鞋袜,拥她入怀,清绵的呼吸丝丝缕缕在耳畔:“朕先去御书房将几件政事了了,晚上再过来陪你。”

    皇后略怔,柔声道:“当然是政事要紧,若忙些,晚上不过来也没什么的。”

    皇上温柔笑着,却道:“好吧,是朕一刻也不想离开这云起殿,离开这椒房宫。还未走呢,就饱尝分别苦了。”

    双眸幽幽一晃,皇后耳尖微红,笑容如三春枝头的花朵,心中却是密密交织着渺茫的欢喜和迷惘:“你且去吧,这话叫旁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我等在椒房宫外,半晌后见皇上的圣驾远去了,才通传了一声进去。屏风后的云起殿极阔朗,皇后一般都在这里与我说话。她坐在花阑长窗下,纤手微扬,五彩的丝线便在细白的手指和雪白的绷布之间灵动如蝶。

    我笑着依她而坐,只见她穿着藕荷色镶银丝万福素缎长裙,头发并不梳成发髻,只如寻常□□一般垂着几缕,风吹过,便柔软扬起,鬓边簪一朵洁白如雪,却沁着朱色蟹爪花纹的山茶,那样娴静的姿态,宛如泛舟太湖归隐而去的西子真颜。

    见我进来,她抬头浅浅一笑,美如风露清韵的茶花:“你来了,快来看我给陛下做的衣服好不好看。”

    她又低下头绣了几针,我看见她绣的是天水碧的纱袍,镶万字曲水纹织金锻边长衫,颈项下垂铺陈山茶花的繁复花纹。我不由得看呆了,这是件很美的衣裳:“姐姐大病初愈,怎得绣工越发的好了?”

    皇后转过脸,姣好的侧脸沐在日光里似一朵半开的白莲,她声如梦呓:“若放在以前,本宫也不敢相信能绣出这一件衣裳来,可能是因着心境不同,衣裳对本宫的意义也不同了吧。”

    彼时,我还不能听懂她的话,可此后多年每每回想,当有朝一日真的体会到了她那时的心境时,痛苦丝毫不亚于剜心,难得她那时还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良久,皇后低低出声:“瑾璇,本宫想求你一事。”

    我听得这话大惊,心中突突乱跳,立马跪将下去:“娘娘折煞臣妾了,娘娘有何事,只管吩咐了就是。”

    她停下手,淡淡地笑:“你这丫头,明知本宫不良于行,非要本宫下床去扶你起来吗?袭予,还不快帮本宫将瑾璇扶起来?”

    我慌忙称罪,不等袭予过来扶我便自己起来,谦卑道:“实在是姐姐的话太重了,妹妹担当不起姐姐一个求字。”

    皇后眸中漾起晶莹一点,她柔柔地拉过我到身边,像是怕惊吓到我:“本宫不是玩笑,瑾璇。我时日无多了,所以求你,在我死后务必看好陛下,别让他做了傻事。”

    血液一瞬间凝固,我讶异地盯着她,仿佛她捉弄我玩,可当我看到袭予的眼眸似不能承受下落的泪珠而别过头去时,我的心霎时凉下来。我的浅芙姐姐,这深宫中唯一对我好的人,真的要死了。

    我一点点抚上她瘦削的手臂,心口砰砰跳得厉害,喉头有些哽咽:“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皇后手上的银针一颤,险险刺到自己,一缕哀凉的笑意漫上唇角:“我中了毒,这毒连我都没法解开,”她紧紧抓住我的手,“瑾璇,本宫以后位相求,若你来日成了大宋的皇后,希望你能劝他珍重身子、繁衍子嗣,勿让大宋的皇祚因我而断绝。”

    眼角,已经有了些微的泪意,我深深吸一口气:“我不要后位,只要姐姐能好好活着。”

    皇后盈盈一笑,露出细白一排贝齿:“说什么傻话,”随后眼光又露出一点哀求,“生死对我来说不过身外事,我一向不大在意,但我却在意陛下的生死。所以,瑾璇,答应我,替姐姐照顾好陛下,好么?”

    往后数年,我从未忘记过那一刻的感受,如冰锥刺心一般,四肢百骸无不疼痛——她与他是结发夫妻,如今要把丈夫托付给另一个女人,她该是怎样的挣扎痛苦。我心底一震,缓缓道:“我答应姐姐,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陛下。”

    皇后偏过头来粲然一笑,美如芝兰:“谢谢你,瑾璇。我对你还有更多的期望,除了照顾好陛下,我还求你用你的聪慧,在他无心朝政之时,在朝堂上帮一帮他。”

    我陡然一惊,手里攥着的绢子湿滑的好些握不住:“姐姐!这如何使得?后宫不得干政,何况,”我羞愧地低下头去,“我哪里有姐姐这样惊才绝艳,能够在政事上襄助陛下?”

    她叹息的尾音似一缕凉风,她忽而一笑:“瑾璇,本宫的女工从前不也做的不好?方才能得你一句称赞,是不是进益了?世间万物,左右不过用心二字。你放心,外患姐姐都为你平定了,夏辽均构不成威胁,本宫不求你开疆拓土,只求你助陛下做个守成之君便好。”

    我垂首,话语里犹有惊惶:“可是,姐姐,我怕……”

    皇后的目光温柔得能沁出水来:“本宫将陛下和江山全都托付给你,的确给了你莫大的负担。但是瑾璇,就算你信不过你自己,难道还信不过姐姐么?你以为自祐儿去后我一应政事都在你面前提点两句,就连设计扳倒元昊的那一场戏也没有叫你回避,是为了什么?”

    我转首,心底大恸:“原来姐姐那个时候便存了栽培妹妹之心?”

    她咬一咬唇,凌波妙目从我面上横过:“我虽未料及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但终究身子不好,恐有万一,所以留你在陛下身边,我才能走得安心。”

    我心底绞痛,脑中似焚着无数烈火,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后累得很了,眼神却仍是亮的,继续嘱托道:“你放心,姐姐会拼尽全力,给你留一个活着的陛下,到那时,就请你为我多多费心了……”

    我半跪在榻前,饮泣道:“我定不负姐姐所托。”

    皇后目光清澈如静湖无澜,唯那清澈里有不远处疾奔而来的一道挺拔身影,她的喉咙有些哽咽,却也温柔:“瑾璇你瞧,他回来了呢。快把眼泪擦干,别让陛下看出端倪。”

    皇上含着淡淡的笑意:“瑾妃来了。”

    我伏下请安,微笑,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丝毫异常:“是,臣妾贺帝后平安归来。”

    皇上颔首,轻轻伸手拢过皇后,温柔地扶着她的背,对我道:“难为你辛苦赶来,回去歇着吧。”

    皇后倚在他怀里,朝我递了一个眼色:“本宫还有一封书信要给长公主,劳烦妹妹随袭予取了去帮本宫带过去吧。”

    我知道她这一封信中必是饱含万语千言,想是也在恳求长公主在她身后劝阻陛下勿寻短见,心里更是苦涩。她毒入骨髓,已无几日可活,可是为了他,犹在殚精竭虑,这该是怎样深沉的一份爱呵。便默默跟随袭予去取书信,只留云起殿一对俪人耳鬓厮磨。

    “在想什么?”皇上环着皇后的腰,扶她半躺着,仔仔细细地为她捋顺着长发。

    “我最近不知怎得,总是没有精神,”皇后的笑靥明澈动人,“元侃,你的衣裳我恐怕在你生辰前是做不完了。”

    皇上回过手,紧紧握住她的,宠溺地笑道:“朕一早就说过不让你这么劳累,你一味好强还嫌朕啰嗦,这回可是终于投降要躲起懒来了?”

    皇后趴伏在他怀里,匀气带笑,嗔笑道:“你还要怪我不成?”

    “岂敢,”皇上环着她的双臂却是越来越紧,语气轻柔,“皇后娘娘肯花心思在朕身上,朕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这么大不敬?”

    “你便哄着我玩吧,”皇后摩挲着他胸前的龙纹,她耗尽了仅剩的力气,困倦地喃喃,“元侃,我想睡一会儿。”

    他闻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的微笑,低沉地哄道:“睡吧,朕总在这儿。”

    皇后一向睡得浅,稍有动静便会被惊醒。也许是毒入肺腑的缘故,夜里即便被惊动也醒不来,只恍惚知道这夜又如同往常一样就着皇上的手茫然地服下了滋补的汤药,偶尔吐出,也被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进去。有时感到身下濡湿,可她不能动弹,更不能去清理,还是一抹隐约的明黄色身影为她收拾妥帖,晚间竟起身数次,不得安枕。

    真正清醒过来,已是天光大亮,皇后口中焦渴,摸索着要去拿水喝。这厢却已被袭予扶起,小心翼翼地喂了温和的茶水。

    “娘娘,皇上早朝去了,简太医就候在门外请脉,让他进来吗?”

    “进来吧,”有细微的响动,皇后一面转动着杏圣临行前留给她的那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一面侧耳凝神静听,“你来了。”

    “臣简吟风叩见皇后娘娘千岁。”

    “不错,是你的声音,”皇后的眼睛迷蒙地睁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昨个绣衣裳的时候,虺螝毒的最后一点毒气也浸透了本宫的眼睛,这衣裳,本宫怕是做不成了。”

    简吟风强忍心中酸楚,将她纤细的皓腕搭在白瓷脉枕上,只见那纤纤玉指因为眼睛的失明,被细针扎得千疮百孔,一时泪水洒在皇后的手背上。

    “哭什么?”皇后轻抬眼帘,睫毛轻颤着凝望着他,“这几日本宫都是摸索着做的衣裳,瑾璇昨个来的时候还称赞本宫的绣工呢。”

    简吟风半跪在她榻边,两指一直搭载她手腕内侧,痛惜道:“娘娘的身体被这虺螝毒渗透的如此严重,却还想方设法地瞒着陛下,您还有多少心血可以熬啊?”

    皇后无力地牵动唇角,眸光淡然如水:”本宫不过还有三五日可活,能瞒一日算一日吧,这心血也快要熬出头了呵。”

    简吟风起身,苦笑着一叹:“娘娘以为,真的能瞒过陛下?”

    皇后皱眉,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佛珠:“为何不能?”

    “整个皇宫上下,可能也就只有娘娘不知道,太医院昨夜十余个太医被拖出去枭首示众,只因他们对皇上说,”简吟风顿了顿,或许是对昨夜的场景依旧感到心悸,“虺螝毒无药可解。”

    闻言皇后心底惊痛,到底,他还是因为她失去了理智。一个力道不准,手中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的枷楠香木珠子骨碌碌散了一地。珠子上头都精雕细琢了嵌金福字,简吟风恐珠落寓意不祥,急忙跪地去拾。

    “还拾它们做什么?!你不是将本宫的病情都告知陛下,从而让那些无辜的性命给本宫陪葬了么?”

    皇后满面是泪,疾言厉色斥向简吟风,“我千方百计地瞒着他,就是怕他失控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前我的手上鲜血太多,到如今我不怕死后被打入地狱不得翻身,只盼着他能多修福报,兼爱天下。

    可你看看,十几条人命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他们是像本宫的政敌那样的穷凶极恶之徒吗?不是!只因为他们说了一句实话,虺螝毒当然无药可解,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臣在娘娘面前发过誓,怎么会将娘娘费尽心思所瞒之事告知陛下?”简吟风悄悄拭去眼角泪光,

    “我虽然希望娘娘不用在陛下面前辛苦瞒着病情,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可是也没有糊涂到那般田地。可是娘娘难道不知,你嫁的这个夫君,有着精明不输娘娘的头脑,又对娘娘哪怕风吹草动都搁在心里,他又怎会看不出娘娘的身体状况?”

    “真的不是你?”皇后神色稍稍松弛,喑哑着嗓子问道。

    “臣给娘娘讲一桩积年旧事吧。在娘娘小产后失智瘫痪的那段时间里,有一天夜里娘娘忽然不适,难受地抽搐起来,陛下心疼的无以复加,将娘娘抱在怀里一面安慰,一面叫太医院诸人检查娘娘究竟出了何事,”简吟风目色迷蒙,仿佛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

    “可是太医院上下包括臣在内望闻问切后均对娘娘抽搐的缘由不得而知,气得陛下大骂我们废物。后来还是陛下观察了娘娘半晌,最后发现娘娘右肩处被紫绡软羽被里钻出的鹅羽刺得心疾发作。臣虽不太能记得当夜负责整理被褥的小宫女受杖责时的表情,但对陛下体贴娘娘入微至此的震惊,至今仍不曾忘。”

    映着窗外逐渐清明的晓光,皇后眉心微动,愕然叹道:“我真的是病的快要死了,竟然连他是何等样人都忘却了。我瞒他,他亦瞒着我。我瞒他病情,他瞒我已知晓……”她陡然的咳嗽来的急切,简吟风忙去为她换下染血的绢帕,皇后紧紧抓住他的手,恳求道,“你现在去,无论如何,也要把丁谓带来见我——”

    简吟风讶然,沾染上血的手指指尖仍是黏湿的,他咬牙,服侍皇后躺下:“娘娘且宽心,微臣这就去将丁大人寻来。”

    皇后应着,似有一丝迷离了神智,渐渐有些睡意:“要快——”

    简吟风夺门而出,他不敢去想象皇后还剩下多少时间等着他,所以他必须要快。甫出殿门,他便看见皇上坐在雕花连廊尽头的石凳上,木然地望着云起殿的朱漆门,如同浑身的力量都被殿内的皇后抽走了,他闭上眼睛,脸色比皇后还要苍白,修长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

    “陛下——”简吟风惊呼,担忧地看着他。突然听到简吟风的声音,皇上条件反射般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充满惊恐:“浅芙……”

    “没有,娘娘她睡着了,只是叫我去把丁谓大人找来要交代一些事情,”简吟风急忙解释,然后看着他憔悴消瘦的面容说,“陛下,不然您也睡一会吧,恐怕您半个月都没有阖过眼了。”

    “朕没事,”皇上低喘口气,从石凳上站起,原本俊逸挺拔的身形须得倚着栏杆才站的稳,手臂上还有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是能抵抗九里香的药力而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既然他们兄妹有话要说,朕回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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