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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上兵谋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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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明白浅芙的谋略,她意在夏国的千秋万代,区区一个元昊她还不屑放在眼里,”月光映照着皇上的脸,他的眼光渐渐变得冷厉如电,对没藏黑云道,“可是对朕而言,元昊是令朕失去爱妻的罪魁祸首,若他余生还能逍遥度日,朕枉为人君。”

    没藏黑云静了片刻,低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月影,忽地轻轻笑了:“无数个夜晚我恨得发怔,长姐灵慧深种,一应布置虽都是大手笔,却于元昊的性命无碍。如今姐夫前来与我说这些,我才知长生天听到了我的夜夜苦求,终于要来索他的命,为我三年来的忍辱负重做一个了断了。”

    皇上微笑,虽然温和,然而却有洞彻一切的残酷和冷漠:“浅芙所谋有气吞山河之风,所以除掉元昊并不在她的考量中;而朕以除掉元昊为一子转变棋路重新盘算,希望不会辱没了她的棋局。”

    没藏黑云努力压制着内心被掀起的汹涌洪流,面对眼前堪称弈棋圣手的皇上不由得叹道:“有此一言,延寿定当倾尽全力助姐夫事成。”

    “你已劳碌了数年,若这点微末之事还要你动手,浅芙定会心疼得紧,”皇上双指并在唇边发出哨音,白马龙驹立时分花拂柳而来,他翻身上马,策马而去,清朗的声音遗留在了风里,“你只要守着孩子,静待朕将夏国送到你母子手中就是了。”

    没藏黑云靠着门前的槐树,看着白衣男子的身影远去,怔在了当场:原来诛杀元昊,对于他来说,只是不足挂齿的微末之事么?薄雾中的白衣男子只是个模糊的背影,但那种沉静的、压倒一切的气度,让看见的人都凛然。

    距离戒坛院三十里处,花木扶疏深处有一间清幽敞丽的别院。皇上下马推开门径直走向堂中的檀木榻,吴章寿在内间点上灯,霎时室内便有光明注入。丁谓和简吟风觐见时,皇上已在吴章寿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寝衣,领口有素净的起伏的柳叶纹,正静静地品茶。

    二人惶恐地跪地请安:“陛下神速,臣等已竭力追赶,还是迟了些时辰。”

    皇上随手将茶盏搁在身侧的长案上,轻笑一声:“朕是算计好时辰沐浴更衣的,来时便摸清了你二人的骑术,若与你们同行,倒是空耗光阴。起来吧,不必自责,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丁谓和简吟风惭愧落座,吴章寿亦奉上茶盏,香茶还冒着袅袅热气,轻嗅便有沁入心脾的芳香。更深露重,二人谢了恩便浅尝起来,顿觉神清气爽。

    “陛下见过延寿帝姬后,可是要对元昊动手了吗?”简吟风稍稍暖了身子,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错,”随着皇上的一句话,周围登时安静下来,唯有风簌簌刮过窗棂,皇上仍用平日那种平静莫测的眼神看向他们,“荷月之前,夏国将有国丧。”

    简吟风一震,一旁的丁谓也是错愕:“陛下是说,只需要不到半年吗?”诛杀一国之君何其艰难,可在陛下看来,不满半年便能将此事完成,这是何等的气魄。

    “半年之期已足够长,”皇上的眼神深处忽然泛起了刀锋一样雪亮的光芒,仿佛有什么掩盖的幕布忽然被扯下,露出了峥嵘凌厉的内心,“因为元昊的死不过是一个引子,他若不死,朕这盘棋的后手难以为继。”

    短短的一句话,简吟风的情绪便为之一振,不复方才的忐忑。眼前的九五之尊轻易地就会成为所有人臣服的对象。在阴州处置刘志章案时、在澶渊击溃辽军时、在宋夏边境驯服元昊时、在霖铃谷面对神弩队射来的漫天箭矢时……他甚至不用做什么,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抵得上百万雄兵。

    丁谓忍不住,提出了困扰的疑问:“那么陛下预备从何处入手?”

    “卫慕山喜,”皇上淡淡地说出一个名字,一字一顿,“欲亡元昊,必得攻破卫慕山喜。元昊近年来暴虐滥杀,身边的忠臣几乎是被一扫而空。而能存活下来且大权在握的,只有一个卫慕山喜。”

    “卫慕山喜,是元昊生母卫慕太后的弟弟,多年来一直深受元昊信任,把持夏国朝政,”简吟风皱眉,“元昊私下里仍按旧时称呼卫慕山喜为舅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陛下要先杀掉卫慕山喜祭旗不成?”

    “恐怕不是,”丁谓觑了一眼皇上的神色,慢慢揣测道,“卫慕山喜其实并不成气候,杀掉他对大局没有多少影响。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利用卫慕山喜诛杀元昊。”

    简吟风反唇相讥道:“卫慕山喜是元昊的亲舅舅,难道他发昏了,竟要将如今的荣华富贵一并葬送?”

    丁谓一时语塞,这句诘问的答案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抬眼看着他们争论,话语中的情绪喜怒莫测:“丁谓猜对了一半,朕是要卫慕山喜去行刺元昊,但以他的能力和元昊的多疑必不会得逞,朕也没指望他能侥幸得手。朕是利用卫慕山喜诛元昊的心,让他身边再无一人可信可依,方是朕的道理。

    至于他与元昊之间的舅甥关系?呵,吟风,世间再深的血缘也敌不过利益二字。况且卫慕山喜暗地里仗着太后的权势和宠信横征暴敛,全然不把元昊的警告放在眼里。你所谓的表面和睦,其实后权与王权早就斗得水火不容了。与其说是朕挑起舅甥之间的纷争,倒不如说是卫慕山喜早有反心,朕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简吟风轻轻嗯一声,道:“卫慕山喜对元昊早有反意,元昊也是对其杀心暗藏,看来引得卫慕山喜谋反只需要一个引子,陛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内间烛火燃得久了,焦滞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皇上微蹙眉头,吴章寿赶忙去将北窗打开。凉风带着树叶草木清新拂过,皇上靠在雕花圆椅上,声音有些懒怠道:“朕说过,卫慕山喜的那点实力实在无法与元昊抗衡,注定是要失败的。此时言胜,为之过早。”

    丁谓试探着问道:“卫慕山喜虽有野心却并不是个莽夫,陛下预备以何为引,让他能下定决心反了元昊去?”

    皇上轻笑,眸中却冷冷殊无笑意,手指比在案几上浅浅地一划又一划:“朕这个局,仅有卫慕山喜和元昊是不够的,得再将一人搅进这摊浑水,所有的谋划才有意义,而这个引子必得从此人身上着手。”

    简吟风沉思良久,忽地目光一亮:“陛下既然说此二人之间是王权与后权的斗争,想必应该是元昊的生母、卫慕山喜的亲姐卫慕太后了。”

    皇上清俊的面孔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温言道:“不错。多年来卫慕山喜在夏国横行,无非借的是卫慕太后的势,而元昊选择隐忍,是因为他相信卫慕太后还是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的。

    当年元昊妄想迎娶浅芙做他的王后,所以悄悄逼死了元后卫慕氏,这卫慕皇后正是卫慕山喜的独女,卫慕太后的侄女。卫慕太后深知卫慕山喜老来得女,一向将其视作掌上明珠,恐二人反目成仇便替元昊隐瞒下来,对外称卫慕皇后染急病而死。

    你们说,一旦卫慕太后手下的人走了风声,教卫慕山喜得知他的独女是被他的好外甥逼死的,而他的姐姐也可算作是帮凶,他会不会赌上身家性命谋反呢?再说元昊那边,此事乃他与卫慕太后共同的秘密,却教卫慕山喜知道了,他又该如何看待卫慕太后的立场?”

    丁谓和简吟风深吸一口凉气,直觉那股凉气如寒冰利锥一般生生破开五脏六腑,切破心肺,那样惊骇。此计之精妙,已大大超出了二人的想象。简吟风游历江湖数年,见识了不少善谋术士;丁谓沉浮宦海数载,看惯了许多权谋党争。却从未见过哪条计策如这般,仿佛一张恢恢天网,算尽了世道与人心。

    他们惊得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丁谓才叹服道:“陛下高瞻远瞩,有此妙计,看来元昊那竖子死期不远。”

    皇上的声音里有无限疲倦与慵懒,连眼皮也懒得抬:“你们若有恭维朕的工夫,还是去想想如何教卫慕山喜得知此事吧。此中关窍朕都跟你们详尽道明,这点本事再没有,便不要再做官了,”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许是上了年纪,朕最近总是乏得很,你们无事便跪安吧。”

    丁谓和简吟风清淡一笑,拱手道:“臣等有幸得陛下调教数年,虽无统率全局之能,倒还可做供君棋驱使的卒子。陛下放心,半月之内卫慕山喜定会反叛。”说着恐扰君王休憩,便躬身告退了。

    吴章寿伸手在错金小盒子里蘸了些薄荷油为皇上轻轻揉搓太阳穴:“陛下,恕老奴愚笨,既然卫慕皇后的死仅元昊和卫慕太后知道,陛下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皇上半阖着眼睛,轻嗤一声:“从前浅芙与朕闲闲聊起,那日她在马车中随口问了元昊一句既然要迎娶她做王后,那么原王后该如何自处?浅芙的本意是劝元昊看在卫慕酋豪势力的份上知难而退,谁料元昊却不甚在意地说出了卫慕皇后已病逝的消息。

    朕听来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党项一族成婚早,卫慕皇后还不满双十年华便暴死,便知元昊在这件事上动了手脚。派探子深入夏国王宫打听,内情果然与朕所料不差。原只是作宫廷秘辛一听了之,此来夏国却正可利用。不然,你以为朕会毫无准备便来夏国复仇么?”

    吴章寿低叹了一声:“听闻元昊素来谨慎,谁承想仅在那时露了一个并不能算是马脚的马脚,陛下天纵英明,竟能找到破绽,围而歼之。”

    一阵夜风吹来,吹起皇上的衣襟下摆。北疆初春的夜晚不比汴京,仍是冷意袭人,皇上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咳咳……元昊自负聪明,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却这般口无遮拦,想是当年脑子被母狼给吃了。”

    吴章寿听得这稍嫌刻薄的话只微微一笑,轻叩皇上挺拔的脊背,待他止了咳意便去合上了长窗,伺候皇上安睡。若是此时简吟风在场,必得忍笑反驳皇上方才的话:“陛下,您当年求婚先皇后的时候,不也是赤诚一片,恨不能将自己剖白给她听么?怎到了元昊这里,就成了脑子被狗吃了呢……”

    夏历天圣七年春,卫慕山喜从卫慕太后的侍女那里听闻独女卫慕皇后是被元昊所杀,怒而起兵,在宫宴上密谋行刺元昊篡夺党项政权。元昊对其早有提防,卫慕山喜的阴谋败露,卫慕氏全族被绑上石头沉入河底。诛灭了卫慕氏一族后,元昊又手捧毒酒来至母亲卫慕太后的寝宫,含泪跪地声称:“国法难容,难以尽孝。”卫慕太后看着亲生儿子,接过毒酒一饮而尽。卫慕太后死后,元昊以其不幸病逝为名,予以重葬。自此,元昊身边再无一人可用,一时间众叛亲离、人人自危。

    黎明的戒坛院,静谧无声。这里是贺兰山的最高处,寺中皆是女眷,又是元昊安置秘密情人的居所,等闲从无男子进入。然而,听到外面庭中传来的声音,假寐中的没藏黑云陡然惊醒,一下拥衾坐起。来人长驱直入,轻叩卧房门扉,低沉道:“黑云,是我。”

    没藏黑云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门敞开迎了出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身材高大的党项贵族男子静静跟她走进内间,撩起长袍下摆落座。侍女点上烛火,奉上两盏茶便又回自己房内睡觉去了。

    “我道是谁,除了哥哥,还没有哪个男子可以不经通传就到我这闺房中来,”没藏黑云披上件云锦长纹对襟斗篷,将纤纤玉手笼在斗篷里取暖,“我昨个才递的消息,没想到哥哥这么快便赶来了。”

    没藏讹庞看着眼前的曼妙女子,三年前她还是罪臣野利遇乞的遗孀,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惊为天人。她托人送来拜帖,见面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是否想位极人臣?他打量着她的美貌,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两个野心家便在一瞬间达成了同盟:由他出面认她为义妹,是名正言顺的没藏家大小姐没藏黑云,引荐给元昊。

    起初,他虽知道元昊沉湎美色,凭她的美貌一定会被他纳入后宫,却也没想到元昊对没藏黑云的感情已经到了痴恋的地步。他给她的家族无上的权力,真心喜爱着她的儿子,可以说元昊无疑是一头野狼,但他却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没藏黑云。

    “妹子递来消息,我怎敢不从?”没藏讹庞奉承地笑,“那日宫宴上的事情实在太过奇诡,为兄一封书信怕是难以道明,这才漏夜前来将那日详情告知妹子。”

    昏沉的长明灯下,披着斗篷的女子笑得疲惫:“卫慕山喜被诛杀是满朝皆知的事,还有何事令兄长疑惑?”

    没藏讹庞想起那日宫宴上血腥的屠杀,仿佛依旧历历在目,眼神瑟缩:“卫慕山喜对昊王早有不臣之心,一朝谋反也不奇怪。怪的是他被昊王一刀刺穿胸膛时,曾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我今日惜败于你,但你这样违逆天道之人迟早有一天会被掘坟戮尸,永世不得超脱’!”

    没藏黑云笑一笑:“不过是卫慕山喜临死前不甘心的诅咒,兄长对此有何疑虑?”

    “当时在场的人也都作此想,不料昊王却当了真,去问过占星的术士,术士也说星位有异,卦象所示正应了卫慕山喜的那句话,昊王的陵寝终有一日会被卫慕族人打开而后掘坟戮尸,昊王这才杀尽卫慕一族,连卫慕太后也没有放过。”没藏讹庞含着忧虑道。

    “兄长这话,倒是解了妹子的一个疑惑,”没藏黑云秀眉轻扬,抬一抬眼道,“怪不得昊王最近大肆抓壮丁修陵寝,我想着一座陵寝而已何须动用这么多人,后来才得知他是要修整整三百六十座疑冢。”

    “正是如此,昊王虽说屠尽了卫慕一族的人,可还是怕这命数应验到他身上,索性修三百六十座疑冢让卫慕一族的人找不到他陵寝的真正所在,”没藏讹庞笑眯了眼,“卫慕一族算是彻底被斩草除根了,还没等我们动手,昊王倒是帮我们除了这一大阻碍,眼见着没藏一族就要取代卫慕氏的位子了。”

    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没藏黑云笑道:“兄长说笑了,如今朝中局势还不明朗,现放着还有野利氏挡在兄长前面呢。”

    没藏讹庞沉吟道:“野利氏自野利兄弟死后备受昊王猜忌,他们还有什么能耐挡没藏氏的路?”

    没藏黑云眸光流转,轻轻道:“兄长可是忘了,如今的野利皇后就是出身野利家,而太子也算是流了一半野利家的血脉。他日继位,还怕野利家没有翻身的那一天么?”

    没藏讹庞似被点醒,有些恼怒:“妹子提醒的是,这黄口小儿虽说不得昊王喜欢,但终究是有名分在的,平时又挑不出半点差错来,棘手的很。”

    “兄长平时对内闱并不关心也难怪,殊不知宁令哥可并不是记忆里那个黄口小儿了,”没藏黑云咬着下唇嫣然一笑,“眼见着可是要议亲的年纪了呢。”

    没藏讹庞与她对视一眼,知道智计频出的她想必是有了对策,她往日所谋无一不成,他也习惯了服从于她:“妹子就别和我兜圈子了,若有对策便直说吧,为兄照做就是。”

    没藏黑云双眸中倒映着烛光,似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燃动,直能焚心:“宁令哥储位已定,若无大的罪过断无可废之理。可古来的太子倒了的也不知凡几,倒台的原因都是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如今想要扳倒太子扶我儿上位,就只有这个法子可用。”

    没藏讹庞沉吟不决,出声问道:“让太子谋逆?妹子怕不是在说笑吧,有什么理由能够打动太子去杀了他的父亲,谋夺本就应属于他的王位?”

    “是么?”没藏黑云把茶杯停在唇边,如丝媚眼中有一丝尖刻的冷意,“太子谋反,无论面上是什么说辞,其实都是出于对被父亲废弃的恐惧罢了。一个人一旦要去争什么,那必然是因为这个东西将不再属于他,而王位又何尝不是呢?

    宁令哥这些年在我身边受教长大,我深知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有野心,可是却不得不装作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对昊王的种种挑剔和打压忍气吞声。我教他儒学,便有如在他的身上再缚枷锁,一个长期活在压抑恐惧中的太子,其结局不是疯狂便是灭亡了。”

    “妹子说的是,我想起来每次在宫中见到太子时,他都躲在昊王身后活像只听话的猫,为此心里还很看不上他,”没藏讹庞也是积年的权臣,能够稳坐朝堂自然也不是个蠢人,很快便想通了来龙去脉,“宁令哥对王位的渴望和对昊王的恐惧已经到了极限,你我兄妹二人只需再添一把火即可。”

    “正是这个道理,”没藏黑云将茶盏搁到一旁,不觉含笑,“宁令哥是个在儒学熏陶下长大的孩子,怎样的火才能在此父子之间烧得最旺,兄长应该明白的吧?”

    没藏讹庞击掌而笑:“这是自然,对于那等酸臭的腐儒来说,性命可以罔顾名节却断不能失。妹子方才说宁令哥到了议亲的年纪,若点拨为兄到这个份上为兄还不明白的话,真真是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国相。宁令哥钟情没移皆山家那个美艳的二丫头多年,昊王沉湎美色也是人尽皆知。有朝一日翁夺儿妇,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没藏黑云正衣衫,敛裙裾,郑重拜下:“兹事体大,此事就劳烦兄长了。”

    没藏讹庞见她这般郑重,扶她起来,也露出坚定的神色:“妹子放心,事关没藏一族未来的前程,为兄岂敢不尽心?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去召集座下谋士商定此计。”

    待没藏讹庞走后,没藏黑云从袖中探出一枚锁绣纳纱的矜缨,解下开口处的束带,一张字条便飘然而出。字条上的楷书形意兼得、端庄谨严,有一派雍容的皇家气象,只寥寥四字:夏储可易。

    孟夏五月,由国相没藏讹庞做媒,太子宁令哥迎娶青梅竹马的没移氏。自今年春天那场流血的宫变以来,昊王似乎日渐昏聩。他不仅大肆征用民夫修建疑冢消耗国力,而且猜疑成性,朝野众臣只求自保,举国仿佛笼罩在恐惧、阴森的影子里。这次太子娶亲,昭示着使夏国摆脱当前困境的一抹曙光,因此从庙堂到江湖都由衷地为太子的婚事奔走欢庆起来。

    太子成婚的当晚,兴庆府最豪奢的一间酒楼里,舞姬们正表演着为庆贺婚事而特别编排的拓枝。上一层的雅间位置极好,既能观赏戏台子上的表演,也可依窗而立远望落日如锦,天高云阔,别有一番爽朗滋味。

    而长桌上的菜色也是铺张,皆以狍鹿兽肉等野味为主,连素菜也多蕨菜菌菇,颇有野趣。慢说在汴京这一桌菜色都要价不菲,况且是在夏国贫瘠荒凉的弹丸之地上,雅间的客人若想逞口腹之欲只怕还要花上十倍重金。

    “做的尚可入口,”皇上浅浅尝了一口,便搁下了犀角筷子,“夏国物产贫瘠,也没什么好招待我们的,只有这野味还可一尝。”

    吃惯了精细脍食的丁谓和简吟风压抑不住好奇心,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入口之鲜美让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汉人讲究烹调,一道菜做的尝不出原本的味道方能显得厨子有本事,依朕看这一点还不如党项蛮夷,”皇上微微一笑,执起盛满美酒的金樽一饮而尽,“只简单蒸煮便保留住了肉质的鲜美,恰如他们若遇争执便立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想必流出的血也一样新鲜。”

    “陛下……”嘴里的食物陡然难以下咽,只得无奈陪酒。二人讷讷地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那样优雅的仪态下弥漫出的危险气质,让每个接近他的人无不觉得可怕。

    酒过三巡,皇上似是微醉,半倚在馥香团纹软靠上观赏下面的歌舞。舞乐方起,觥筹未止,舞姬破金刺绣的艳丽长裙温柔起伏在晚风里,步法轻柔,广袖舒展,似回雪飘摇,红晕斜飞,极是炫目。

    旖旎糜艳的气息流荡在空气中,催得人昏昏然如饮醇酒。简吟风看了许久,方才认出舞姬们表演的是拓枝,疑惑道:“陛下,恕臣眼拙,她们表演的可是拓枝?这等艳舞,在太子娶亲当夜表演,是否于礼不合?”

    皇上接过丁谓递来的美酒饮干,原本白皙的脸慢慢褪了些血色,更是苍白,半阖着眼睛道:“是拓枝……先皇觉得拓枝节奏鲜明,热烈奔放,正适合婚嫁之时表演,并下旨凡太子娶亲,民间皆可舞拓枝相贺,不知何时这条规矩被党项学了去……只是中原舞拓枝时,按礼制应置十二名乐师,手持曲颈琵琶、五弦、笙、笛、排箫和筚篥合奏这龟兹古乐。”

    “可臣看,台上只有三名乐师,奏乐也并不娴熟,可见党项学舞也不过只学去了皮毛,东施效颦罢了,”简吟风忽然觉得奇怪,“陛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皇上已有几分醉意,天青衣袖拂落有流云的清浅姿态。他兀自一笑,那笑意看上去空洞的寂寥,与他素日闲淡的神色并不相符:“呵……因为朕当年迎娶浅芙时的身份,正是太子啊……”

    简吟风一时沉默下去,良久的无言。丁谓在一旁轻声劝道:“陛下,今夜还有大事发生,还望珍重龙体,少饮些酒。”

    “无妨……”戏台子上的声乐舞蹈还在继续,皇上以手支颐,眼神有些涣散,“夺妻、弑君、谋逆……动手的又不是我们,何必为了旁人的事扰了朕的兴致?”

    “可是陛下——”丁谓忍不住问出声,“纵使元昊好色成性,有夺人之妻的先例,陛下怎会算定今夜元昊一定会抢走宁令哥的新妇呢?”

    皇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不远处的胡榻走去。玉黄色洒银丝水鸟被覆满了他的身子,他躺在雪貂裘软枕上,将脸埋进了厚厚的绒毛中,声音渐渐低迷:

    “朕不是拿他的本性去算这件事,而是以帝王之心揣度他的行为……如今夏国朝堂上卫慕一族尽倒,野利皇后出身的野利氏便蠢蠢欲动,而太子宁令哥也正得人望……元昊焉能不心惊,不打压?

    宁令哥的这桩婚事正可利用。无论那新妇相貌如何,他都会夺之以作试探,看看太子是否还会如往常般逆来顺受……只是他怎会想到浅芙已让延寿教导宁令哥多年,又有没藏讹庞从旁挑唆,为的就是令太子当夜与他反目,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罢便没有了声音。一盏盏亮起的琉璃屏画宫灯的辉光闪烁在雅间的每一个角落,苍白英俊的君王沉沉浅睡,呼吸慢慢由急促变得舒缓。

    丁谓望着此时不再回答他的皇帝,向简吟风道:“依你之见,我们此时当如何?”

    简吟风望着窗外的晚霞,叹一口气道:“都说临大事而气静,不过遇到杀伐他国君主这种事还能安枕的,恐怕只有陛下了,”袖手耸耸肩,示意丁谓向门外去,“我们此时除了在门外候着夏宫中传消息来还能怎么,权且聊天熬时辰吧。”

    到了门外,二人有一言没一语地闲聊,同时耳目依旧灵敏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所幸今夜虽喧闹,但人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欢腾氛围里,无暇顾及楼上雅间门前两个闲聊的青年男子。

    “说来,你我二人分头设计卫慕山喜作乱之时各行其道,我负责宫闱,你渗透卫慕山喜府上,”丁谓端着茶杯挑眉道,“怎么从没听说简大人安插了个术士给卫慕山喜说掘坟戮尸的话,引得元昊大修疑冢空耗国力,倒真是神来之笔。”

    简吟风从旁边汉楠木茶几上顺手牵了盅茶润嗓子,慢悠悠道:“你可能不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日卫慕山喜府上,在场的除了卫慕山喜和告密的宫女,还有个得卫慕山喜看重多年的术士。”

    “不是你做的?”丁谓僵着身子如遇霹雳,吞了吞口水道,“那还会是谁?”

    简吟风手里握着小巧的空茶盅把玩,笑道别有深意:“是啊,轻轻巧巧地插了一颗棋子,便能令整张棋盘霎时风云变幻的,还会是谁呢?”

    丁谓被茶水呛了一呛道:“布局环环相扣且毫无破绽,能算的这么尽的,也只能是陛下了。术士仅凭一句话,便令卫慕山喜下决心宫变篡位,又使元昊几乎将国库搬空修建疑冢,此一石二鸟之计,当真绝妙。”

    简吟风瞟了眼望着雅间沉思的丁谓,叹道:“如果只是一石二鸟,那便是陛下躲懒了。你难道没看出,这术士的话还指向身负卫慕氏血脉的太后,否则元昊为何执意将生身母亲置于死地?而只有卫慕太后薨逝,未来的后宫才能由没藏黑云掌控不是吗?”

    丁谓的面色一点点苍白起来,灯火琉璃的浮光中,简吟风几乎都能看清他握得发白的指节,他静静道:“孙子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陛下的用兵之道,元昊恐怕到死也不会明白过来。”

    简吟风凝眸须臾,口吻中已有了极深的畏惧:“是啊,可笑他还幻想苦练圆月弯刀与陛下有一战之力,怎会想到他的国家、王位甚至生命早就被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就在二人攀谈间,一个党项侍卫打扮的人步伐急促地直奔楼上雅间而来,丁谓的眼神变了变,挡在楼梯入口处,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也不慌张,只将手中捧着的盖着一块红布的银盘放在地上,压低声音道:“我家帝姬命我将此物奉与宋主,足下带给贵主看就是了。”话音刚落,便有如水落湖心般消失在酒楼的人潮里。

    丁谓将银盘拿到简吟风身边,还未掀开红布,便有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鼻腔。二人轻轻拨开覆在银盘上的红布,表情更是瞠目结舌:那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仔细辨认像是被锋利兵刃割下的鼻子。

    简吟风目光一沉,望向丁谓时含了狂喜的神情:“事成了。”

    丁谓不由分说拉着简吟风走向雅间内室,用仅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事关重大,还是要速速奉与陛下。”关上门时却又踌躇了,因为皇上此时还在胡榻上阖目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白瓷般的皮肤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子。

    “拿过来吧,”胡榻上的皇上霍然发声,声如金玉,眼里的神色亮如妖鬼,看得二人悚然心惊,“你们以为朕真的醉了么?”

    简吟风微笑,屈膝将银盘奉与皇上,接了一句:“陛下方才何苦装醉,臣等真是被陛下骗过去了。”

    外面的月色很好,皇上抬头望着庭外冷霜一般的月光,声音有些迷惘:“朕只是想起,许多年前,朕也如宁令哥一样迎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若不装醉,朕哪里有空躲开你们的聒噪,回想那时的好日子?”

    过了些时辰,皇上的眼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在眼前的银盘上,蹙眉:“这是何物?”

    简吟风迅速揭开红布,轻声答道:“是延寿帝姬派人从夏宫里送来的,陛下一定认得。”

    目光触及那一滩血污,皇上陡然大笑,拂袖将银盘摔至地上,冷锐的眼角眉梢隐约有支配天地的魄力:“这样看来,还是党项人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法子最利落,不知省去了多少麻烦。受此重伤,怕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救。到此事情才算有个结果,朕需要的,只是嵬名元昊的一死。”

    简吟风看向断鼻的眼神也是炽烈如火,恨声道:“这贼子终有今天,不枉陛下费心筹谋。”

    皇上缓步行至露台上,凉风带着夜露的潮气缓缓拂来,低头抚摸着白玉栏杆,淡然道:“朕费心筹谋所图的,不是除掉元昊那么简单,否则要他身死,朕多的是法子。朕之前说过,除掉元昊只是一个引子,他死了,朕这盘棋的后手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简吟风和丁谓刹那间愣住,皇上语气的幽凉缓缓沁进二人心肺,连五脏六腑都慢慢生出一股冰冷寒意,有一种冻裂前的僵硬,丁谓艰难开口:“臣斗胆一问,陛下的后手是在哪处?”

    皇上的喉头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回答,却终自无声。良久,皇上抬起眼睛,眼神却是茫然的,有一种纵横谋划耗尽心力下的疲惫,声音平静而锋利:“朕之所谋,在子弱母壮,在母子相疑。”

    “陛下说的母子,难道是……”简吟风思索片刻,按捺不住,脱口问道,“延寿帝姬和她的儿子吗?”

    皇上冷晲了他一眼,拂衣转身凝视当空明月,叹道:“不错,朕以元昊的性命为引,改了浅芙的棋局。在她的计划里,元昊本可以不用死的这么早,但朕偏偏要尽早将延寿的儿子扶上王位,将这盘棋做成一个死局,令延寿母子在局中作困兽之斗。

    延寿的儿子现下只是个襁褓婴儿,但他终是要长大亲政的。他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以没藏讹庞为首的母族势力的干涉;而延寿在夏国想要立足,就只能抓紧没藏家族这棵大树,势必会挡住儿子的路。届时一个乳臭未干的夏王,不仅要处理国库空虚、枫沙遗患的烂摊子,还要绞尽脑汁游走在王权与孝悌之间,即使他想要与宋朝抗衡,恐怕也有心无力。”

    简吟风脸色慢慢变了,手指用力搅在一起,颤声道:“陛下一定要算的这么狠么?延寿帝姬,可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啊……”

    皇上双眉一轩,眼神却是深不见底,这位外表依然英俊的君王,终于开始流露出颓废的气息:“吟风,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残酷。为了天下的统一,哪怕是血亲你都要亲手置他们于险境。朕从前深恨萧绰的狠辣无情,如今却觉得,自己同她并无分别。”

    丁谓看着眼前的皇上,忽地微微叹了口气:“萧后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陛下所谋,不过是为宋朝争取一点韬光养晦的时间,已是最大程度上回护了延寿帝姬和她的儿子,更是竭力保全了她们母子的终身富贵,比起萧后残害后嗣之毒,陛下竟是一副难得的菩萨心肠。”

    听得那样的话,皇上只是倦极地摇摇头:“不必宽慰朕,朕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朕这双提剑挽弓的手,终究还是染得如墨一般黑了。”

    简吟风定定看了皇上半晌,忽地低声:“臣知道陛下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来时在宋夏边境上,我们都瞧见无辜的宋朝子民被党项人大肆抢劫。陛下当时没有管,是因为知道那日出手的话只能救宋朝子民一时,却不能救他们永世。所以陛下再不忍,都要来颠覆夏国政权,设计延寿母子,待到我朝江山一统之日,子民便再不会被异族欺凌。”

    皇上迷离的眼波幽幽凝视着窗棂上流动的月华,浅淡的忧伤从眼眸中似水流过,逐渐成为夜色中弥漫的烟雾。他轻吸一口气:“你猜的不错,朕是大宋的皇帝,必然要翼护朕的子民。只是朕也是浅芙的夫君,却不知百年之后以何面目去见她。”

    丁谓仔细听了,声音凉凉的潮湿:“陛下是这么想的么?娘娘临终前倒是嘱咐过臣一句话,教臣在陛下遇此困惑时跟陛下讲。”

    皇上勃然变色,有些失态地拢住丁谓的肩,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让丁谓觉得有些痛:“浅芙说了什么?!”

    丁谓仰起头,没有分毫犹疑,一字一句转达先皇后的遗言:“娘娘说,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千万别回头了。”

    一弯眉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花枝树叶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的不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皇上木然回头,双手紧紧握着栏杆,语意悲凉道:“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帝王的旨意是不可以违背的。二人依言退出了雅间内,恭敬地掩上房门时,不知是不是他二人眼花,依稀见到有一抹亮光从皇上的眼角滑落,没入地砖上消失不见。

    雅间内,皇上从袖中探出一只碧玉小瓶——在他手指间,是一粒豌豆大小的淡绿色药丸,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他送入口中和着酒服下,片刻后露出低迷恍惚的神情,唇角露出如清风般的笑意。浅芙,浅芙,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此懂得朕的,还是只有你……

    翌日清晨,收拾好行装的一行人各自牵了一匹马,从侧门悄然而出,不曾惊动一人。策马扬鞭驰过兴庆王城,前方就是舒缓的坡地,过了坡地,便是辽国的国境。

    忽见坡地那边隐隐露出一角衣裙,正是没藏黑云抱着孩子迎风而立,站在坡地的最高处等候着他们。听到远方传来的马蹄声,没藏黑云侧过俏丽的面庞,向皇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来为姐夫送行。”

    皇上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快步沿坡地而上,简吟风和丁谓二人不便掺和皇帝家事,识趣地牵马躲到远处的竖岩凹进处,不仅避风还甚是隔音。

    虽是五月,贺兰山地势陡峭,难免寒凉。皇上唇齿间顺着呼吸有蒙昧的白气逸出,淡若无物:“正值多事之秋,你还能出来,想必是宫中的事都安顿好了。”

    没藏黑云温和地笑,愈发明艳动人:“正是。昨夜元昊强夺宁令哥新婚的妻子,意欲册立为妃,宁令哥不堪受辱,当夜和野利浪烈闯宫持剑割掉了他的鼻子。没藏讹庞假意收留却以弑君之罪杀掉了他,改立我儿为夏国的新王,国人无有不服。”

    “一夜过去,已是物是人非,”皇上淡淡道,“这么快,你便成了一国的太后。”

    没藏黑云敛容,端端正正地行下礼去:“我知道,此事若无姐夫相助,断无成功的指望。从前我觉得,若论才智当世无人是我长姐的对手,现在看来姐夫与长姐当在伯仲之间,甚至隐有胜势。”

    皇上叹息一声,亲自扶了她起身:“朕与浅芙之间,无需这样比较。山上风大,孩子小容易受风寒,还是回宫去吧。”

    没藏黑云轻整了蛾眉,静声道:“延寿此来,还有个不情之请。孩子的名字是元昊所取,我恨他入骨,岂有沿用的道理。不若趁着此时继位,求姐夫给我儿另赐个名字,为他添一添福泽。”

    皇上在说话间接过襁褓中的孩子,抱在怀中轻拍他入睡,手势娴熟,略略思量了片刻道:“就叫谅祚吧。祐儿这一代用的都是‘礻’旁,是福气的意思,看着倒像是祐儿的亲兄弟。”

    没藏黑云澹然施了一礼,微笑道:“祚同祐一样,都是极好的名字,我听着也喜欢。”

    皇上似想起了什么,眼神微有亮色,不觉含笑道:“说起来,祐儿的名字还含着一个典故。”

    没藏黑云觉得好奇,顺口问道:“不知是何典故?”

    皇上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孩子满月时,浅芙取的本是同音的‘佑’字,人皆在左而我独右,取无人能出其右之意,多少是承了几分争强好胜之心,朕也由她。可是后来孩子渐渐长大,她越来越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苦心,唯愿孩子平安长大而已。这才从了赵氏皇族‘礻’旁改名为‘祐’,希望他能得天庇佑、福祚绵长,再无从前争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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