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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到莫枕眠琢磨出接下来干些什么，谷雨夫人便又派人前来拜访了。
为首的，是一位长相平平，让人过眼就忘记的侍女。她衣着朴素，气质沉稳恬静，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只有乌发间的银簪，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银蝶，好似眨眼间就要簌簌飞起。..?
她双手捧着一只木匣，身后跟着两列侍从，也都毕恭毕敬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谷雨夫人本想亲自来访，却没想到事物缠身，分身乏术，便只能由我代为转达夫人之意，”侍女谦恭地俯身跪下，声音极轻，似乎生怕触怒了两位大人，“我生性愚钝，好在有夫人提点，带了一些见面礼。”
边迟迟和莫枕眠坐在坐席上首，十分同步地将目光移向她身后那些礼盒，陷入沉默。
似乎看出边迟月面露婉拒之意，银簪侍女连忙补充道：“微薄之礼，略表心意，还请二位大人不要嫌弃。”
说到了这个份上，边迟月也不好拒绝，只得微微颔首，示意其他侍从把礼盒放到一旁，然后便让他们退下了。
“你不必多礼，起身坐下吧，”边迟月看她终于不再跪着了，感到自在许多，悄悄松了一口气，“谷雨有什么想要上报的？”
侍女低下头，不敢直视上首的两位：“夫人偶然遇见了蛰霜大人，于是停下来与之叙旧几句，然而还是不欢而散。后来，夫人才听说蛰霜大人在第一都突然消失一事，也不知蛰霜大人所犯何事，不禁诚惶诚恐……”
她说得很流畅，让边迟月忍不住怀疑，这是否是谷雨夫人为了与蛰霜的事情脱出干系，而早就交代好的台词。
这么看来，谷雨夫人没有亲自前来，也未必是出于“事物缠身”，可能是觉得她为自己开脱比较缺乏说服力……
啧。
谷雨夫人此人，目前相处下来边迟月对她的印象是温柔体贴，爱民如子，做事细致周到，态度也貌似诚恳得无可挑剔……但偏偏又给他一种很难对付的感觉。
就像是蜘蛛，将蛛网遍布了整个第六都，甚至范围更广。明明丝线裹挟着每一个人，但又因为丝线柔软而无形的特点，令人无法及时警觉……等到敌人真正警觉起来的时候，也往往为时太晚了。
“呵，”莫枕眠忽然笑了一声，插话道，“那这事情倒是巧得很……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你所说，叙旧时一无所知呢，还是早已对蛰霜的事心知肚明，依然保持联系呢？”
呼吸一窒，侍女再度看起来恨不得趴在地上，甚至钻进地里，声音中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慌：“若无殿下当年赏识维护，夫人与秦家便绝无今日，恐怕至今浑浑噩噩，求不得一个立足生根之地，故而夫人与秦家只愿世世代代为殿下效劳，绝无他意。请两位大人明鉴！”
当年蛰霜也是原主一手提拔的，现在不还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背叛了……边迟月暗自腹诽。
但表面上，他还是点点头，姑且做出相信的样子，简单安抚了一下侍女的情绪。
边迟月心里明白，侍女只是谷雨夫人推到他面前的一个传话筒，不管谷雨夫人本身是否有问题，他都不至于把怒火与不满发泄到侍女身上。
“谷雨派你来，就只为了说这一件事？”等侍女平静下来，边迟月尽量语气温和地问道。
“夫人还命我带来了‘传送密匙’，”侍女将怀中抱着的木匣放在身前桌上，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打开木匣，“这是殿下您曾经为了方便第六都与其余各都贸易往来，而特地下令打造的，只有它能够跨越各都之间的阵法，建立传送通道。夫人猜想，您如今或许用得到。”
打开木匣后，侍女将匣子转了半圈，面向边迟月二人。
以他们如今的眼力，自然毫不费力地看清楚了匣中的物件——一只青铜打造的……锁。
没错，虽然名为“传送密匙”，自身功能也像是一把打开阵法的钥匙，但它的外形却是一把挂锁。
它做工极为精美，在边迟月看来，甚至可以被作为艺术品展览。锁身呈现琵琶的形状，琵琶弦轴处镶着一块碧绿的宝石，锁身则雕刻着似龙鳞一般的纹路，龙鳞间隙中有规则地镶嵌着不如米粒大的蓝宝石，在光影变幻间绽放着华光。
被宝石的光彩闪到了眼睛，缓过神后边迟月还注意到，锁栓的一端被切出了许多截面，仔细数来正好十二个，每一个截面上都刻着数字，对应着魔界十二座都城。
看来原主是真的很信任谷雨夫人啊！这么重要的道具居然都交给她保管。
如果想要谋反的是谷雨夫人，那她要资金有资金，要声望有声望，甚至拿着这把“传送密匙”一打开通道，就能够带人直达第一都大门口……
边迟月目光上移，望向扶着匣子的侍女——她虽然打开木匣向他们展示了“传送密匙”，但她似乎并没有把东西递给他们的意思。
不，或者说，是她背后的谷雨夫人授意她如此行动的。
边迟月若有所思道：“谷雨不希望我用到它？”
“……是，”侍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如今局势动荡，有些势力蠢蠢欲动，有第七都的例子在前，夫人便大胆猜测接下来难免会有恶战。”
“若是殿下手持这密匙，便可轻松到达第一都，但恐怕也会把……灾、灾祸带到第一都，届时魔界恐怕会元气大伤，给外界门派势力趁虚而入的机会……”
尽管侍女尽力表现得镇定从容，但在提及一些在统治者听起来逆耳的词句时，仍然免不了声线有几分颤抖。
话语落下，她便深深地低下头，好像桌子上有什么花纹极为吸引她，让她一眼不眨地盯着。
边迟月很佩服她的勇气。
如果他真的如外界传说中一样，杀人不眨眼、冷血残暴得可止小儿啼哭，那侍女作为直面魔君怒火的那一个……下场可想而知。
“不用那么害怕，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有预感大战将至，”边迟月笑道，“我也不希望战斗祸及我的子民。”
“那把‘传送密匙’，你收起来交还给谷雨吧。但你要传达谷雨，唯有一点——”
“她务必要保管好密匙，如果密匙出了什么差错，例如出现在了不该掌握它的人手里，那我将问罪于秦家。”
“是。”侍女起身，庄重地再次行了一个跪拜礼，然后告辞离开了。
莫枕眠撑着下巴，叹气一声：“还是得一个都城一个都城走过去啊。”
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边迟月失笑道：“本来也打算亲眼看一看，‘边迟月’手下的魔界是个什么模样的，不是吗？”
如果是一幅苛政重如山、民不聊生的景象，那边迟月其实不介意退位让贤——当然，他的继承人必须是经过他考验的贤者。
但现在看来，除了在教育上需要进一步在底层人民中普及，以及一些放在现代人眼中过于森严的阶级分明之外，原主做得其实还挺不错的。
尤其是在边迟月得知原主采用的某些制度之后，他更发自内心地认为，换成自己身在几千年前那个贫瘠落后，甚至接近原始社会的魔界，也无法做得比原主好多少了。
例如原主规定，每一座都城包括城主在内的官吏，任职都需要通过全魔界统一考察，且任职后每五年都需要述职考察一次，并把百姓的评价作为考察部分之一。
在生产力如此落后的千年前，“边迟月”已经在尽力做到最好了。
至于等级森严的问题，根本源于这个世界与易玦穿越之前的不同。每一个魔族自诞生起，其天赋、魔力、血脉就已经不可改变了，而这些固定的属性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之后修行的难易与上限，这是可悲而无奈的事实。
而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下，在现在的文明发展程度之下，要求人人平等，强者与弱者平起平坐是不可能的……在许多强者眼中，弱者就如同一颗石子，一根野草，他们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逝都是无足轻重的事。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残酷，人们与人争、与天斗，只希冀能够多那么一线生存下去的机会。
边迟月正感慨着，不知不觉把莫枕眠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有些凌乱。
“……？”莫枕眠把他的手甩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忽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嗒嗒嗒地跑到窗边，抬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空。
边迟月好奇地走到她身边，也向窗户外望了望，魔界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此刻那轮扭曲污浊的太阳还悬挂在天上，比血红的月亮明亮一些，但也明亮得有限。
“你在看什么？天上什么都没有啊。”边迟月不禁开口问道。
莫枕眠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你反省一下，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的吧！”
说罢，她伸出一指，朝着天空的方向轻轻一划。
刹那间，边迟月看到雾气翻涌，以摩西分海之势分开了一层幻觉。在那雾海中，一艘巨大的游船从那幻觉的间隙中飞出，如行驶在平静的湖面上一样，平稳地行在天空之中。
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它们排成一列，临近于都城上空，带来视觉上的压迫感，似乎随时可能撞上高耸的酒楼、高塔。
游船两侧，飘浮着一朵朵目测至少有一人宽的荷叶，有人或坐或立在荷叶上。那些人无一例外戴着各色面具，身上穿绣着金线飞鸟的服饰。
“——是鬼市，鬼市来了。”
莫枕眠饶有兴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