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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克手头还有张福生交给他的那个案子。调查三才集团非法融资的案子。之前成克想要从史玉峰的家和公司中找到他当年起家时候和拿下立丁街小学那块地相关的资料和文件，他认为如果当年史玉峰没有足够的资金，没有资格拿下那块地，但政府最终却让他中标，这说明里面有黑幕，但他没有找到这些文件。这很不合理，因为这些东西是需要留底的，是有法律效应的，一个这么大的公司不可能遗失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但他的确什么都没有找到。
但这不影响这个案子的主体。
因为史玉峰当年以高利息为诱饵，向许多人贷款，但他当时是没有相应的抵押实物做保障的，这些通过调查都已经得到了确实，而且还有那些没有得到回款的放贷人。
没有得到回款的放贷人眼见史玉峰人已经死了，知道他们当年放出去的款子拿不回来了，便一起去省政府门前打招牌讨说法，后来有人将这件事发到了网上，于是这件事情不得不被清查了。
三才集团是华中地区新崛起的大公司，它现在的业务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房地产业，已经拓展到了第三产业，它是省内的纳税大头，也是政策扶持的目标，本省原本是想将三才集团打造成有全国影响力的商业力量，以此来带动地区的经济发展，增强本省的经济实力，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引起了中央高层的关注，中央的领导要求省里必须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甚至特派来了经济调查员。省里不得不重视了。
特别调查小组对三才集团当年的账目进行了彻底的调查，和之前成克所调查的一样，他们在史玉峰的公司和家中都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于是调查一直拖着。
但后来x市政府的相关机构向调查小组提供了一份有史玉峰签字的当年三才集团的公司资产注册文件，这份文件中有史玉峰当年真实资产的注册量，该文件证明了他当年集资金额远远超出他的资产量这一事实。这些证据最终让检查机关确认三才集团当年的违法行为属实，于是三才集团的资金被冻结了，这个案子开始正式被立案调查了。
2011年11月的时候三才集团被检察机关以非法融资欺诈罪起诉，被起诉的包括当年和史玉峰一起合伙办公司的三大股东。有预测按照近几年同类案件的处罚力度，这三个股东会被判了重刑，而三才集团的资产则正式被政府接收。
这个案子落下了帷幕。
十二月，空气湿冷无比。有一天天空浓云密布，下午的时候天上飘下了白雪。
成克和刘凯斌在一家火锅店里吃火锅，锅中升腾起来的雾气在他们靠窗的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色。
“李维塔真是从人间蒸发了。”刘凯斌说。
“嗯。”成克吃到了一块儿烫嘴的羊肉，龇牙咧嘴的。
“你也有累的时候。”刘凯斌说着，看着成克。
“喝酒。”成克说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放下了杯子，“不知道为什么，”成克说着，手中的筷子停下了，他看着刘凯斌，“我觉得我自己是个傻逼，这段时间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哎——”成克身子往前凑了一下，但他被锅中腾起的热浪熏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你给我说说——这家里有个老婆，是啥感觉？”
“咦？”刘凯斌没想到成克会问这么个问题，他笑了，“我说师父你……”
“回答问题。”
“嗯——这个问题，很难，怎么说呢。”刘凯斌想了想，他用筷子拨了拨锅中的撒尿牛肉丸，“看见这个没有？”
“啥东西？”
“丸子。”
“哦。”
“家里有个老婆就是这种感觉，你尝一个。”
“我他妈又不是没吃过。”
“咬一口。”刘凯斌说着，用勺子捞起一个丸子，成克用筷子夹了，放在嘴边，他轻轻咬了一口，丸子破了，从里面射出了滚烫的肉汁。
“就是这种感觉。”刘凯斌说，“咬一口，里面的肉汁很烫嘴，是不是？”
“嗯。”成克点点头，舔了一下嘴唇，低下头又咬了一口。
“但没有这个肉汁，这个丸子就很难吃了，就是一个面团子。”刘凯斌说，“家里有个老婆也是这种感觉，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个家就很好吃了。”
“可是——”成克明白了刘凯斌的比喻，“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你有了家，有了老婆，你就没有你自己了，我的意思是，你总得有点什么，我们都是人，你就没有想达到一种成就的追求——我不是说那种成就，我是说——”成克看着锅底熊熊燃烧的火焰，“就是这种成就，”他指了指下面的火焰，“像火焰这样彻底，这样死不足惜的人生。”
刘凯斌看了看下面的火，他笑了，“师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少部分人是你说的那样的，但你不能用那少部分人的人生来否定我这样的人吧——你是知道的，有多少人，能让他的家庭美满、幸福？这不只是一门学问，这也是一种人生，师父，你赶紧结婚吧，不然你这个老处男以后真要终老一生了。”
成克嘿嘿嘿地笑了。
“说点别的吧。”刘凯斌说，“这个案子可真快，我之前以为得很长时间。”
“是啊，所以我刚才说我是个傻逼，李维塔那个案子，我查了三年，现在一无所得，那个案子，一年时间不到就结了，这一切都证明我是个傻逼。”成克说。
“不能这么说，”刘凯斌纠正道，“正因为你比他们更专业，更善良，所以你才对那个案子纠结了那么多年。”
成克正要说话，他们旁边的玻璃窗子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个黑色的影子趴在了玻璃上，以为内窗子里面有蒸汽，他们看不清外面那人的样子。
门口的大堂经理连忙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对成克这边笑了笑。
“几个流氓打架，没事，请慢用。”
成克点了点头。
他们吃完之后，两个人喝了很多酒，都兴奋起来了，走在外面一点也不觉得冷。
天空的白雪还在飘洒。
刘凯斌打的说先让车送成克回去，但成克说他想在雪中走一走，浑身发热，想冷一冷，于是刘凯斌就先打的走了。
成克沿着大街走着，他走过了bf大学的校门口，他在校门口停了下来，看着学校里面。校园的地面上银装素裹，洁白一片，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他想到了这么久以来和这所学校之间的恩怨，和黄后晨曦，和李维塔。
他们当年只是孩子。那是贺平的话。现在成克突然想到了这句话。但他现在不是个孩子了，他是一个太危险的人了，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冷酷。但现在他看到这个大学校园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难过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冷漠、孤独和悲伤。他只是受不了这被白雪覆盖的校园。
他想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也是个大学生。有一天也是飘着这样的雪，那雪花也和今天这样，是这样的白。那个女孩的鼻子和脸蛋被冻的红扑扑的。他们是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那天她因为一件小事和他在学校的操场上闹别扭了。
她的鼻子和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
成克揉了揉太阳穴，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周围路过的人，路过的车辆，雪花落下的速度——都变得飞快。他站在雪地里，站在bf大学门前，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从他的身边流过，只有他是不动的，他是静止的。他静止了二十多年。
那天那个女孩的脸和鼻子都被冻得红扑扑的。
成克想着，他只能想到这一点。
他只能想到这一点。他只能记得她的脸和鼻子被冻得红扑扑的。那天他们互相生气，她怄气，站在雪地里，他就陪她站着，两个人都倔在雪中。她的脾气很倔，生气吵架都得他先认错，他得去哄她。
你那天是怎么了。成克突然说着，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觉得有些吃惊。
你知道她个性强性子很倔的，但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才爱她的吗？她就是因此而死在了这个岗位上的啊——可是那天你是怎么了？
不是。成克说着，揉了揉太阳穴，**喝多了。
可是你那天是怎么了。后来他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了起来。每次都是你先认错，那天你是怎么了，就任她站在雪地里，你是要奉陪到底是吗？你那时候是那么想的，对吧，别想着对你自己撒谎了，因为你觉得你没错，你也有想气气她的时候，你也有小心眼的时候——让那么冷的空气冻着她，你怎么那么狠心。他说着，旁边有人路过，见他一个人在说话，都多看了他几眼，觉得他是个傻逼。
现在好了，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喝多了，你想不起她的样子了。这么多年了。他说着。这么多年了，你就是看不清她的样子了，你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每次梦里面都看不清她的样子，必须得从床上爬起来看她的照片才行，难道这是对我的惩罚吗？你只记得那天这寒冷把她冻得够呛。
他说着，在校门口找了石头墩子坐了下来，他笑了笑，然后想到了李维塔。他想到了三年前在李维塔家中见到的他的画册，画中有一个女孩的脸没有画上，被擦了好多次，纸都被擦薄了。
“但小鬼，我不得不承认，在这种事情上，有时候我们两个还真挺像的。虽然我要抓到你——我当然要抓到你，但这他妈的和警察的光荣使命无关，那些东西早已经无法打动我这颗冰冷的心了，我要抓到你只是因为我必须要抓到你，在这个位置上做着这样的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她离我特别的近，特别的近。”他想着，将脸抬了起来，用一双半醉的眼睛看着天空。
后来雪停了，他还坐在那儿，头发上身上都落满了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