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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寄雨楼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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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间,外面一阵慌乱,郭浅芙听到贴身侍女袭予匆匆来报:“小姐,不好了,寄雨楼的副楼主周天啸他又来了,正在谷外候着呢。这回是倾寄雨楼半数之力而来,七位堂主整整带了四位!”

    朝廷和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寄雨楼的名头赵元侃也是如雷贯耳。如今江湖有两大势力,寄雨楼和剑霆堂。剑霆堂多是由运河青舵、脚行、铁匠帮等三教九流中的贫苦豪爽的汉子构成,而寄雨楼极讲究出身,入楼之人均是由楼主亲自甄别,下帖招揽,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武艺高超又威名远播的侠客。只一点,寄雨楼其实是沧州周氏的私产,上一任楼主周行为人仗义,驭下有方,楼中名士几乎都是他延请而来或是听闻他爱才公义慕名投奔。周行去世后,寄雨楼楼主之位由嫡长子周云唤接手,嫡次子周云啸为副楼主。周云唤不似他父亲那般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与各方势力都保持良好的关系。为人极度刚愎自用,楼中只有大堂主孟衡、三堂主慕容止和六堂主单若海还是父亲在世时的老人,其余全部换上了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寄雨楼的楼主、副楼主享有极大的权势,相传他们若是动一动眉毛,整个江湖也要震上一震。

    郭浅芙仍是自顾自地斟酒,蹙眉道:“酒香倒是没有错,看来我的确在酿酒上有天赋啊。那四位来的可是二、四、五、七?”

    “正是这四位。小姐,怎么办啊?”袭予急得团团转,“上次您说他兄长是治不成了,叫抬出去的时候,奴婢瞧周云啸的脸色就阴沉得很。不过是看在小姐行针之后他兄长面色红润,气血也渐渐平和,有了复苏之象才肯走的。可他兄长果如小姐说的,当晚就伤重去世了,他们兄弟又是出了名的有睚眦必报,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了。”

    郭浅芙忍不住嗤然一笑,声音冷冷传来:“善罢甘休?袭予,你还没睡醒吗?人家可是倾楼中半数之力来的,对于我这条性命可是势在必得呢,”她吩咐,示意袭予取过一旁的披风跟来,“备马,随我出去看看。”

    袭予正欲伸手,却被赵元侃捷足先登,他为郭浅芙搭上披风,打了一个美丽的结,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郭浅芙厚厚的心防,柔和悦耳:“带上我。”

    郭浅芙先是一怔,很快笑了一笑,温暖宁和:“好。”

    谷口的阵势煊赫非常,在泱泱帮众的簇拥中,五匹高头骏马立在谷口一线天不远处,马上均是江湖中以一敌十的高手,在江湖上挣了数年名声,一朝得人慧眼识珠,延邀至寄雨楼,入主一堂。为首的,正是副楼主周云啸。

    来人约莫四十岁,疏眉凤眼,身形高挑,肩膀有些窄,显得人很清瘦,容貌稍嫌阴鸷,然而举止行动,却又透着习武之人不容忽视的力度。见到郭浅芙一行三人,在马上倨傲地扬声道:“少谷主好大的架子,可是让在下好等。”

    “入我霖铃谷的,向来只有病人。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我望周楼主你贵体无恙,想是病不在身而在脑不成?”郭浅芙开口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着冷冷的寒意,甚至连溪水边草丛里生机勃勃的鸟鸣虫吟,都蓦然静止了。

    “你!”周云啸一时语塞,怒极反笑,“少谷主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我可不信死的还能让你说成了活的去。我大哥从你谷中回来当夜就去世了,你要怎么说?”

    郭浅芙眼神冷漠而犀利,清凌凌道:“我霖铃谷的规矩天下皆知,救能救之人,但绝不会从阎王手里抢人。你大哥伤及心脉,纵然华佗在世,也是药石罔极。我竭尽所能让他走得安详,又不收你分文,你不来谢我,却还要怪我,真是好没道理!”

    周云啸自唇间发出一声冷笑,道:“我只知道,我大哥在你谷中之时还康健,若非你执意要挪他出谷,他又怎会再次病痛发作,当夜暴毙?”

    “这条规矩,是霖铃谷祖师开山时就定下的,连我这样不涉江湖的人也是晓得的,怎么阁下却不知道,”赵元侃此刻插言道,“霖铃谷只见生魂,不留挺尸,所以遇到救不得的病人时会劝他们自行离开,最后的时光与家人共度,也不要脏污霖铃谷的圣洁。”

    周云啸只当赵元侃是霖铃谷的一介侍从,并未留意,此刻反被他诘难,面上青白交加。江湖中人,生死无常,是故都深知霖铃谷的规矩,以防天有不测登门求医。这件事情郭浅芙自始至终却没有半分错处,但经他们抱了十分希望的霖铃谷看诊,嫡亲大哥还是暴毙而亡,又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去?寄雨楼的颜面岂不是要扫地?不管怎样,郭浅芙定然是难逃一死了。

    脸色变得很难看,周云啸咬紧了牙关,向赵元侃发作道:“你又是何人?小小年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赵元侃收敛了眼中的锋芒,微微笑了起来,带着上位者天生那种指点江山的气质:“我不过是少谷主诊治的一位病人罢了,虽然方行过冠礼,但也知道结草衔环的道理。你们深受霖铃谷恩泽却不思报答,反而喊打喊杀,我却不能袖手旁观,让你们玷污了霖铃谷这方净土。”

    周云啸打量着这个和郭浅芙年纪相仿的英俊青年,他剑眉星目,周身笼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锋芒。一身习武人的玄色劲装,腰间佩剑上天蓝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而起。难得的是他才二十岁就淡泊沉静,假以时日,周云啸断定他必定是江湖中声名远播的顶尖人才,不免心下有些可惜:“她霖铃谷治死了我大哥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你们休想抵赖!也罢,这位小兄弟,既然你执意偏帮奸邪,别怪我毁弃世间英才!”

    “周云啸,你真是铁了心要吃这一碗罚酒?抬你大哥出去的时候,你还不晓得霖铃谷的厉害么?”郭浅芙缓缓开口,平日里一直微笑的脸上慢慢笼上一层杀气。

    周云啸此刻战意正浓,哈哈一笑:“我知道你山谷入口处山茶花海乃是奇门遁甲,可御敌,亦可杀人,没有谷内人的指引很容易葬身那里。但你听好了,即使你躲入谷中,倾我半个寄雨楼之力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将你斩于剑下,以慰我大哥英灵。费了这么久的口舌,我就是在劝你自己一人出来乖乖受死,否则别怪我寄雨楼把你这霖铃谷屠戮成人间炼狱。”

    “该受屠戮的人应该是你!”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蓦地响在周云啸身后。周云啸骇然回头,发现正是楼中与他不睦已久的大堂主孟衡,后面还跟着三堂主和六堂主等一帮楼众。这几个老顽固对他和他大哥一直看不惯,他大哥在世时推行的新帮规总是被他们三推四阻,若不是他们兄弟俩在楼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还不知要被这几个老顽固打压到何等地步。

    周云啸在众人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道:“孟叔,您老不在楼中主持事务,来这里做什么?”

    “云啸,你还认我这个孟叔吗?你和你大哥是我们七个兄弟眼看着长大的,老楼主死后我们更是全力扶植你们。可你们倒好,为了所谓的令由己出,竟然派人暗杀我们,前些天我把抓住的刺客拷打了一遍,才知道原来你们就是幕后黑手,而你二叔、四叔、五叔、七叔竟都是被你们害死的,然后换上了这四个不中用的阿谀之辈,好歹毒的心肠啊!”孟衡年轻时也是叱咤江湖的天纵之才,一生辅佐沧州周氏,竟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老泪纵横。

    周云啸内心如波涛汹涌,后悔当初找了那些没有骨气的刺客,但是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孟叔,那些都是栽赃陷害,你不要相信!待我结果了这小贱人,为我大哥报仇,我再回楼中给你解释。”

    “杀了少谷主?云啸,你近些年来武功修为不见长进,口气倒是大了不少。霖铃谷在江湖上什么地位你难道不知道么?莫说他们百年来自身积蓄的药奴均是上乘高手,就算你今日得手,不出谷口三步,你就会遭到全江湖的追杀。霖铃谷悬壶济世、一视同仁,是江湖人士的救命圣地啊。他们定会联合起来,围攻我寄雨楼!你没有机会再回楼中了,暗杀楼中堂主,罪不容诛,这还是你父亲在世时定下的规矩。”孟衡心痛地哀叹一声,平日里精光四射的双目此刻也浑浊不堪。

    周云啸惊怒交加,他从未想过疼爱自己的孟衡竟会说出杀了他的话。他素来知道孟衡对于寄雨楼力量的掌控要远远胜于他,所以他急着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力量,想到此时自己有四位堂主在手,又有寄雨楼一半的人马在侧,胜算应该不小,况且江湖公认寄雨楼乃沧州周氏的私产,孟衡就算杀了他,自立为主,也会遭到江湖的仇视,认为他不敬先主,意图取现任楼主而代之,是不忠不义之贼。

    心下已有了较量,周云啸冷哼一声,握紧手中长剑,问道:“孟叔,这寄雨楼是我周氏的寄雨楼,你想要取而代之,可先问过天下人?”

    孟衡惨然一笑,英雄末路的悲怆之感顿生:“你和你大哥这些年来莽撞冒进、大肆屠杀扩张势力,又四处树敌、败坏寄雨楼的名声,若不是老楼主的根基还能维持,这寄雨楼早就土崩瓦解了。就算我要取而代之,谁又会说半个不字?可是,云啸,你孟叔我老了,也从来没想过取代。沧州孟氏,不止你一家嫡系,还有一人,远比你合适做楼主。”

    孟衡躬身俯首,带来的另半数寄雨楼人马也都恭敬驱马退到一旁,眼见从人马后面策马行来一少年郎,容颜清朗,身着月白文衫,本应翻着浅黄书笺的手却不应景地握着一把重剑,瞥见周云啸愤怒的目光,淡淡浅浅地回了一笑,让人突生一股云淡风清之感。来人是老楼主周行的庶子,周云叹。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杂种。孟叔,沧州周氏无人了吗?你找来这出身卑贱的黄毛小子来推翻我?”周云啸嗤然,不屑道,心下,却有些发虚。老楼主一生痴迷武学,不近女色,迎娶他兄弟俩的生母,也就是正室夫人,出身逍遥派的卓氏后,一直未曾再娶。直到四十岁那一年,纳了一房美妾。卓氏不甚在意,自认为育有两个嫡子,娘家又显赫,小小的妾侍掀不起什么风浪。不曾想周行竟与她琴瑟和鸣,日日歇在她房中,不久生下一子。外头一度传言周行宠妾灭妻,意图休掉卓氏,周云啸知道那是真的。母亲性情刚烈悍妒,当年父亲迎娶只是为了攀附高门,不似与周云叹的生母情投意合。卓氏自然亦是深知,恶从胆边生,下毒害死了侍妾。周行怒不可遏,想要杀了卓氏泄愤,是孟衡等一众元老顾忌逍遥派势力,拼死相劝才免了卓氏一死,并将庶子送到外头,以防卓氏加害。但当时的人都知道,周云叹是老楼主最中意的儿子,他一度想把寄雨楼传给他,只是周云叹生母死后他也积郁在心,未来得及细细筹划便撒手人寰。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二哥,你与大哥近些年来胡作非为,寄雨楼上下早已是怨声载道,你们不思悔过,还接连杀了四位堂主,如今我用父亲传与我的玄铁重剑清理门户,也算顺应天道。”周云叹白色的衣襟微微飘着,清雅风采一览无余。

    一眼,只看了一眼周云叹手中的玄铁重剑,周云啸的心口处就如同被打进了粗粗的楔子,阻住了所有的血液回流,整张脸苍白如纸。果然,父亲他把象征楼主权威的玄铁重剑传于了周云叹!周云唤接手楼主之位时,大家只以为这柄剑随老楼主一并葬了,却不想,玄铁重剑和楼主之位一开始就被老楼主给了周云叹。

    “寄雨楼的弟兄们,我知你们是被周云啸蒙蔽了才随他来行诛杀少谷主这等悖逆之事,如今楼主已归,你们愿意弃暗投明的,就尽管来这边,楼主从此既往不咎。若你们还执迷不悟,就不怪老朽我不念昔日的情分了!”孟衡手持楼中大堂主之剑,声色俱厉道。积威之下,周云啸麾下人马大部分都已投诚,只剩不到一百人马,显得周云啸和他的四位堂主力量单薄不少。

    周云啸眼中闪现出一抹悲哀之色,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直射郭浅芙,整个人如同一把走了偏锋的剑一般,凌厉中带着些阴鸷:“少谷主,今日之事是否都是你的筹划?”

    “原来还不算太蠢,”郭浅芙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向这个寄雨楼的原主人,字字清晰道,“周云啸,你恩将仇报,逆了天道,自有人来替□□道。我要做的,不过就是让他们来得快一点罢了,免得脏了我的手。”

    绝境,是逼得出人物来的。周云啸身边只有不到一百人马,不算霖铃谷蓄养的武功高强的药奴,就是现在谷外想要对付他的势力,也十倍于他。有孟衡等堂主在,周云叹楼主之位想来也会坐得安稳,既得了人脉,又得了权力,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想,郭浅芙这只表面上的蝉,居然既迷惑得了螳螂,亦能左右得了黄雀,她才是真正的弈棋之人。大势已去,周云啸反而冷笑起来,散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厉烈灼焰,如罗刹之怨,杀意煞气,令人不寒而栗:“寄雨楼我是回不去了,但我大哥的仇却是一定要报!苍天为证,我周云啸和这百来号兄弟,宁可横尸霖铃谷,也要取这贱人的性命!”竟然破釜沉舟,不顾突围,和那残兵们一心只前来找郭浅芙同归于尽。

    周云叹眉间一跳,正欲策马冲过去救下郭浅芙,谁知被孟衡死死拉住,恳切道:“楼主,不可涉险。若是你有个好歹,寄雨楼可真是后继无人了!”周云叹一时挣脱不得,连忙高声召集属下:“保护少谷主!”一时寄雨楼人马倾巢而出,与周云啸麾下人手缠斗激烈,但周云啸和四位堂主决非等闲之辈可以轻易降伏,竟杀出重围,直奔郭浅芙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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