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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梓童疾

作者:月似当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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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萧后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椒房宫的金漆朱门外,皇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袭予送萧后出去后回来复命,看见皇后正在那里痛苦地蜷缩着。袭予惊呼一声忙把皇后揽到自己身前,发现皇后眼色迷离,惊惶中呼吸深重,乍然脸色雪白,即刻发青转紫,呼吸急促难耐,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似是呼吸受阻一般。袭予急得快要哭出来,慌忙打发人去请简吟风和皇上,不住地抚着皇后的肩让她安定下来。

    却是皇上先行从集英殿匆忙赶来。听到消息时,他已等不及吩咐吴章寿准备步辇,一个纵身升到殿顶之上,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而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寝殿,他慌乱奔向皇后的途中不慎被一把椅子撞伤,衣裳都勾破了,他顾不上擦伤和疼痛,一下子扑到皇后身边,整个人筛糠一样颤抖不止。

    皇后被他拢在怀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悬在鼻中涌进涌出,几乎透不过气。他向来泰山压于顶而色不改,看着渐渐气息微弱的皇后,却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浅芙,你睁开眼睛看看朕,好不好?”

    简吟风一路疾奔,顾不得外臣请旨方可进入的规矩,直直闯入椒房宫。此时皇后不再窒息,她已晕厥过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苍白的面容宁静如水,长长的睫毛弯曲着,气息微弱得近乎全无。

    面色无比的凝重,简吟风知道现在是皇后性命攸关的时刻。皇上与他一直担心的那个因遭受刺激而不堪设想的后果,到底还是来了。

    三两步上前,两指按在皇后手腕内侧,简吟风心下一惊,不知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皇后气海内气息失控外泄,经脉混乱,恐有性命之忧。迅速地从药囊里拿出一枚醒神顺气的紫金生脉丹送入皇后樱口中,简吟风咬紧牙关向皇上道:“陛下,娘娘这次的病来得凶险,请准微臣以金针渡穴之法替娘娘打通全身经脉。”

    “朕信你,行针吧。”皇上声音喑哑,有着深邃入骨的疼痛,“听着,朕不准你失败。”

    “臣遵旨。”简吟风眉头紧锁,拈起金针,出手快如闪电。第一针刺入脊椎正中的天突穴,璇玑、华盖、紫宫、玉堂、檀中五穴也被淬了火的金针一一刺入,随着金针渐深,本来僵化的经脉渐渐活了过来,一直在体内乱窜的内息也被逐一引导,回归穴位。

    最后脊椎一路的穴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简吟风轻轻捻着针尾,调整穴道中金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金针渡穴是杏圣门下最高的医术之法,极耗心力和眼力。以简吟风健壮的体魄,帮皇后一次性打通奇经八脉竟也这般吃力,可见此法之玄妙高深。

    经脉已被打通,皇后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皇上眼中沁出一滴欣喜的泪来,将她柔弱的娇躯扣在怀中,交颈缠绵着。他试图去唤醒她,但是,她依旧安静沉睡,她越安静,越是让他感到害怕。

    简吟风也深深凝视着她,亘古未变的深情云雾一般的柔软澄澈。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几乎一丝气息的起伏也没有的时候,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在回流。谁也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冷静下来,力保每一针都准确有效。因为刚才那个时候,皇后的病情已经是刻不容缓,每一针都至关重要,他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有失。

    躺在皇帝怀里的那个脆弱的绝色美人是这个世上医术能与杏圣匹敌的一代神医,是他最崇拜的同门师姐,是他愿意拼命守护的挚爱女子。论医术,她自然要强出他许多。可是,她自己却病入膏肓,神医不能自医。那么,他这个一向不中用的师弟,即使是与阎王抢人,也要护她周全。

    “陛下,此次娘娘的病来势汹汹,微臣方才拼尽毕生所学也只能暂时压制,不得根除。娘娘的病何时再次发作还未可知,我会即刻写信给我师父,事关师姐,他必然会出山。”简吟风沉重地屈膝跪在地上,匍匐在皇上面前,低沉道。

    “连你也只能暂时压制吗?看来浅芙这次,是命悬一线了?”皇上的声音不大,可是任谁都能听出里面蕴含的恐惧和疼痛。

    简吟风敛眉不语,他的沉默让皇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皇上将皇后紧紧拥在怀中,她几乎没什么重量,身体也很冰冷,化作他心中那刺骨的寒意蔓延:“吟风,动作务必要快,朕怕浅芙她……”他蓦地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身影在烛火的投射下显得格外茕茕,似苍凉的一道剪影。

    怀中沉睡的女子,轻微地动了动,很轻,轻到皇上不曾感知。当卷曲的睫毛轻轻地颤动,扫过他侧脸的肌肤时,他身体突然一震,几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怀中缓缓睁开眼帘的妻子。

    皇后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纱衣,青丝披散,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一双明眸如同朦胧了一片月光,带着一半无辜,一半茫然。琉璃般的星光点点璀璨,诱人心魄。

    正在旁边收拾药囊的简吟风见状也欣慰地笑了一下,他素日浪荡风流,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难辨真假。而今喜悦从心底迸发出来,他那真心的笑意愈发温文柔和。

    “浅芙,告诉朕还有哪里不舒服?”温润而急切的声音,撩拨着情肠,皇后被皇上拥在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却是安安静静地不作声。若非睫毛一下一下地颤动着,旁人见了,只会以为被皇上拥在怀中的是一尊美丽的瓷器娃娃。

    一丝不祥的预感逐渐上升,简吟风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皇后的眼睛,玛瑙样的墨眸散发着璀璨的光华,但那双眼睛却是温柔而空洞,她干裂的嘴唇低低地喃语着,喉咙里发出一些干哑破碎的声音,没人能听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望着怀中安静得近乎诡异的妻子,皇上心中的黯痛仿佛翻涌的巨浪,一股凉意和恐惧在他的体内流淌开来,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皇后就痴痴地挣开他的手臂走下床去,静静地走到寝殿门口,她的脚步很轻,如梦游一般,边走边轻轻低语着,神情飘忽。

    “祐儿,你回来了……”细细的低语声,她赤裸着雪白的玉足站在夜风里,凝神对着虚无的半空说话,声音细碎温柔,脸上竟隐隐绽放出笑容。

    椒房宫里顿时变得静如死寂。皇上眼睛黯然,随她迈出的脚步又停顿下来,简吟风也呆呆地望着她,绞着的双手也慢慢松开。侍候的宫人们不知道她打算做些什么,面面相觑地看着她怔怔地站在寝殿门口。天幕漆黑,星子寥寥,风从外面灌入,掀起她墨黑的发丝,一身纯净的白,更显得身姿纤弱。

    如此的安静。“母后很想你……”皇后恍惚地低语着,温柔地飘荡在静悄悄的椒房宫。她站在雕花漆金的木门边,轻轻俯下身,用手指轻柔地触碰着孑然无物的虚空。

    从椒房宫的正门那里,徐徐走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他瞧见皇后的时候漆黑幽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慢慢地,慢慢地,晶莹剔透的泪就滑落下来。

    “母后……”深夜的月光寒凉如水,倾泻在祐儿纤长的睫毛上,看着她,他的唇角缓缓露出温柔的笑容,在寂静的寝殿中,那笑容仿佛也有月白色的光泽。

    “你终于回来了。”皇后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两滴泪水无声地落下,半空中被折射出白玉般的光线,静静落在他俊秀的脸上,她恍惚地说:“你知道吗?母后以为你死了。”

    祐儿的眼睛柔和如春日的湖面:“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母后,要永远陪在母后身边。”

    “是母后忘记了。之前母后害怕极了,以为你死了,就遣了你的小姨去夏国搅扰得他们先代的君主魂魄不宁呢。”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温热的面庞,她低柔地凝视着祐儿,“你看,母后多么害怕失去你,你刚才去干什么了,让母后好找?”

    “母后……”月白色的光芒中,祐儿的笑容恍若是透明,他撒娇地轻轻蹭着皇后的手掌,“我在跟母后捉迷藏啊,母后怎么找了我这样久呢,让我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都害怕了呢。”

    “对不起,是母后的错。”她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弯下腰,用她温暖的身体紧紧抱住他,“祐儿,你要记住,不管母后找了多久你都不要怕,母后想尽一切办法,总会找到你的。”

    “嗯,我相信母后一定能找到我。”他依恋地闭上眼睛,孩子气的眼睛亮晶晶的,依偎在她怀里,“我会很乖的,一直等着母后找到我……”

    皇上走了过去,在她身前停住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门外空无一物,只有风低低地呜咽。他的俊颜些微的苍白,伸手关闭了殿门:“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然而,他的举动却让皇后突然失控,原本安静的女子忽然焦躁起来,一把推开殿门,双手死死地抓住门框不放:“祐儿在外面……”

    “浅芙,祐儿已经死了!在从易水围场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被子母蛊害死了!”皇上将她扣在怀中,任由她在怀抱中挣扎,粉拳零星的落在胸口,即便疼痛入骨,他依旧不肯放开她。

    挣扎了半晌,许是累了,皇后在他怀中昏睡过去,简吟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查看了皇后的脉象,长吁一口气:“只是脱力而已,好在病势没有复发的迹象。”

    “那你可不可以跟朕解释一下,浅芙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为皇后掖好被角,皇上眸光微微敛起,挺拔的剑眉透着骇人的寒。

    简吟风面容沉寂,一挑衣摆单膝跪地:“陛下,臣只能医治身上的疾病,断断医不得心病。上次娘娘痊愈后,臣一早说过,如若再受刺激,后果不堪设想,恐怕娘娘的神智会被击垮。皇嫡子去后,微臣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唯恐娘娘受不住打击。臣本以为,娘娘已经捱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前些时日虽病着,但精神尚好,不知怎的却在今日崩溃了!陛下别急,微臣医术浅陋,但师父他老人家定能前来妙手回春,保娘娘无虞。”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杏圣妙手了。”皇上垂着头,微睐的眼眸溢出疼痛,呢喃着,“朕这些天来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怕她撑不住。昨天她在朕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朕虽心疼却也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终于要好起来了……”

    “陛下,此事务必彻查,娘娘今天见了何人,做了何事,这些线索都可能与娘娘今日突然失常有关系。”简吟风霍然抬头,怜惜地看着熟睡的皇后,语气森森。

    “查?还用得着查么?今日何人进宫,你不知道吗?”皇上的语气愠怒,阴郁得似山雨欲来前的天色,他的手紧紧握在身后,握成一个发白的拳头。

    简吟风陡然一惊,疑惑的目光在皇上的脸上逡巡:“是萧后?她可是娘娘的亲生母亲,到底能做什么害得娘娘到如此地步?”

    皇上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紫金白旒玉珠冠晶光闪耀,越发照得他面白如纸:“朕从前只是疑心,现下倒是可以证实了。祐儿的死,定然和萧后有关。朕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易水围场,竟然在那是聚集了宋、辽、夏、三方势力!”

    简吟风踉跄了一步,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娘娘不是已经说过此事是元昊所为吗?”

    “行暗杀之事,却要大张旗鼓地在身上纹什么夏国独有的狼图腾,连证实身份的袖刀印也没有除去。元昊虽然愚钝,终究还未蠢到家去。浅芙不过是在替萧后遮掩罢了,至于对付元昊的种种手段,浅芙她是在迁怒,她奈何萧后不得,因为那是她的生身之母,所以只能把一腔怒火全都发在夏国身上。”皇上取过一张帕子,为皇后拭去额头的汗珠,焦灼而失神。

    简吟风惊愕无比,仿佛有雷电在头上一个一个炸开:“既然娘娘心中早已知晓真相,为何今日萧后前来还会引得娘娘如此急怒攻心?”..?

    皇上眉心愈紧,眼眸暗沉极是动怒,清晰的面庞上满是勃然怒意:“萧后她是故意的!她知道浅芙将与她的母女之情看得比命还重要,却偏偏要来亲口告诉她真相,摧毁浅芙所有的希望!她的用心,不只在祐儿,更是在浅芙!浅芙的孩子,朕定会传位于他,而这个继承了浅芙聪明才智的皇帝将来必定是辽国的最大隐患。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来要了浅芙的命!”

    此刻皇上与简吟风眼中皆是噬人的恨意与狠辣,刀光锋刃仅在一念之间。简吟风沉痛地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血红一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衣袖一拂,砰地一声关闭殿门,神情冷峻,眸中散发着嗜血的寒光:“朕会让她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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