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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山河卷(11)

作者:四海孤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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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后踏出一步,熟悉的时空交错感将边迟月包裹住,他只感觉空间中的一切——包括他本身都即将被那巨大的伟力揉碎,以他如今几乎超脱人间的修为,竟也有片刻眩晕、恶心。

    真是久违的体验……边迟月有些恍惚。

    在这具傀儡里,他可平山天海,一念间便可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这通天彻地之能,就像是世间最惑人的烈酒,有时候甚至会让他忘记自己曾是个人,芸芸众生之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好在,这能将人的身躯生生撕裂、搅碎的拉扯感和压力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等边迟月的神智再度恢复清明,他已经回到“山河卷”中。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一片混沌,无上下左右之分的空间里悬浮着大小不一、错综无序的碎片。

    只是这次,那些碎片不映射着他人的心灵世界,而是本体易玦的。

    每一个碎片中,都是一段属于易玦的回忆,边迟月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场景和面孔,从现代社会的李姨、母亲和她的同事好友,到她来到修仙界之后认识的李文言、简蓉、罗映雪……

    而回忆中的易玦们,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眼眸灵动地看向碎片之外,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她们的目光在不知所措的边迟月和其他碎片上扫过,彼此之间叽叽喳喳地交谈一会儿,除了少数年纪太小只顾着玩闹的“易玦”,多数“易玦”很快明白了现在大致的状况。

    “哇——原来穿越和修仙是真实存在的呀,居然会发生在未来的我身上?”穿着高中校服的易玦把练习册丢到一边,眼睛亮晶晶的,不住畅想,“可是我成绩这么一般,智商悟性平平,真的能在修仙界活过两集吗?”

    一个眼底带着浓重黑眼圈的易玦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有些血丝的双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好奇又兴奋的光:“穿越后,岂不是不用写论文了?”

    年纪明显稍长,气质更加成熟的易玦推了推鼻梁上的蓝光眼镜,怔怔地端详着对面一个星浔模样的易玦,语气中透着不敢置信:“你真的是我吗?难道未来我去整容了?”

    “不过你的皮肤看上去好好啊,几乎没有瑕疵,能问一下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吗?”

    才六左右岁,扎着双马尾的小易玦全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一手抓着长命锁把玩,一手伸向满脸茫然的边迟月,刚刚开始换牙的嘴说起话来还有点漏风:“漂亮哥哥好看……要抱,抱抱!”

    “……”边迟月揉了揉眉心。

    饶是他,此时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长吸一口气,边迟月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很快,他就发现,这次的画中空间竟然是存在尽头的——无尽碎片飘浮的尽头,矗立着一道明亮的光门,那门长而窄,只勉强可容一人通过。

    夺目却又柔和的光芒从门扉中倾泻而出,边迟月耳尖微动,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那道门。

    “唉,你们仔细听……”一个易玦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同样侧耳倾听片刻,迟疑地开口,“门另一边,是不是隐隐有风声?”

    “对吗?”说完,她顿了顿,看向唯一一个完完整整站在碎片外的边迟月,询问道。

    “是。”边迟月偏头,见她有几分疏离和紧张,便友善地笑笑,向她点了点头,“由于修炼,我的耳力比你们更敏锐一些,我还能听见门后有沙砾浮动、火焰燃烧、树叶摩擦的声响。”

    “我也听见了。”几个顶着星浔、邺烛模样的易玦也同时应和道。

    穿越前的易玦们纷纷艳羡地盯着他们,心想他说的“敏锐一些”可太谦虚了,这里可有不少人屏住呼吸也连一丝动静都捕捉不到呢。

    “修仙人士,就是不一样啊,”高中生易玦趴在课桌上,感叹一声,“不过要是让我选,果然还是就这么趴着什么事都不干最舒服。”

    听见她的嘀咕,边迟月苦笑一声。

    他也想什么事都不用干、甚至不用思考,但他如今已经背负了太多,先不说他若是出不去,对其他傀儡乃至本体的影响,就看眼前笼罩在内斗阴霾下的魔界,难道要让他就这么袖手旁观,看血流漂橹、哀鸿遍野吗?

    在回到现代世界之后,他也曾有那么几刻动摇,产生了避开与过去的交集,利用这个漏洞卡在现代的想法……

    但这置原主耗费在建设魔界上的心血于何地,又置无数人对他的期望和崇敬追随于何地?

    一路磕磕绊绊地表演原主,走到这一步,现在他是想停下脚步也停不下来了。

    所以,他一定要走出山河卷,尽管那是异世,也有人在等他……

    很多人。

    边迟月正琢磨着该怎么出去,忽然被“扑通”一声打断了思绪,紧随其后的是孩童的哭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伸出手要他抱抱的小易玦,居然一个前倾翻出了碎片,额头不知道撞到哪里了,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印。她委屈地坐在地上,正撇着嘴流眼泪。

    边迟月一怔。

    许多碎片中的易玦们跟着微微一愣,四周瞬间一片寂静。她们得到启发,将手贴在碎片边缘,然后试探着向外探去——

    “哇,可以走出来了!”一个莫枕眠首先灵活地钻出碎片,啧啧称奇。

    高中生易玦也想办法走了出来,新奇地绕着自己的那块记忆打转:“原来从外面看,我就像是活在一幅会动的画里啊。”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易玦从记忆里走出来,边迟月猛然顿悟,神色凝重地望向那扇狭窄的光门。

    “借他人之心,以问己心……”边迟月喃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猜,这扇门应该只能供一个人出去,回归现实里的身体吧?”第一个走出来的莫枕眠接话道,脸上依旧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可现在,我们这里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代表着完整易玦的一段经历,一部分记忆和一些情感。”

    “该让谁出去,又该让那些永远留在这里,被湮灭呢?”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其他易玦脸上各色的神情,似乎完全无所谓生与死。

    气氛瞬间僵持,易玦们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他是唯一一个一直在碎片外的,应该让他出去吧?”沉默良久,高中生易玦打破了死寂,指着边迟月犹豫道。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长相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万一这只是一个幌子呢?”有易玦反驳道,“我建议让保持本体外貌的易玦出去,那才是我们真正认同的‘本我’。”

    “要我说,不如让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孩子出去,”穿着职业装的易玦抱起了刚才哭泣的小易玦,耐心地哄着她,语气温柔,“她才是我们旅程的起点,代表了无穷希望和可能,没有她,我们全部会消失。”

    易玦们争执起来,但奇妙的是,她们居然没有一个是在为自己争取机会,而且想方设法地推荐其他易玦。

    边迟月叹息,感到欣慰又无奈。

    他最了解自己,她们做不出踩着别人的沉陷向上攀登的事,即便到了这种只能留下一个的境地,也学不会自私一点,利己一点。

    问己心……

    他想,回到原本的世界走了一遭,又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了自己,他如今大概算得上是问清己心了。

    “别争了,我们都不需要出去,”边迟月释然一笑,缓缓按住腰间的佩刀,“不需要谁的牺牲来换取生机——这便是我的心。”

    易玦们安静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他。

    “你的脑筋终于转过来啦?”第一个出来的莫枕眠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还以为轮到我大展身手了……”

    瞥了她一眼,边迟月拔出佩刀,淡然道:“只要让墙壁崩塌,那就无所谓门内门外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易玦们眨了眨眼:“我们相信你——我们不需要任何一个牺牲。”

    刹那间,手边有刀剑的“易玦”全都寒锋出鞘,刀光与剑光相映;高中生易玦左手拎着椅子,右手攥着一把圆规;职业装易玦两手提着脱下来的高跟鞋,尖尖的鞋尖朝外……

    甚至还有一个喝得半醺的易玦,她倒提着一瓶冰啤酒,消融的水珠顺着她的手向下滴答。

    没有一个易玦企图趁乱溜进光门,逃出生天。

    无需号令,她们于冥冥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共振,心绪相连,战意沸腾,所有能称得上武器的事物在同一时刻向着容纳她们的“山河卷”进攻。

    边迟月同样十成十的功力,挥出这一刀。

    瞬间,光门颤动,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般,光线摇曳、忽明忽暗。

    整个画中世界,仿佛被巨大的利刃由上而下劈砍成两半,一道缝隙贯穿而过,光芒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鱼贯而入。

    缝隙越来越大,边迟月身边的碎片逐渐模糊,溶解在光里,最后与边迟月融合,就像春日消融的积雪最终消融,化为细流汇入河海。

    深渊之上,被层层画卷包裹的黑龙倏然睁开双目,每一片鳞片中都燃起不灭的异火。

    ……

    暗道中,遍地都是尸体。

    有的是被杀死的,有的则死于承受不住烛龙之血,死状异常凄惨且难看,凝固着痛苦神色的脸上或是长出鬃毛,或是遍布鳞片……

    蛰霜垂头看看他们,语气古怪,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惋惜:“你们为他出生入死,如今不过落得一个无人收尸的下场罢了。”

    这一路上,她为了不踩到尸体和一些断裂的肢体,用一柄不常用的细剑轻轻挑开尸首,身形灵活地在空隙中寻找落脚点,衣袂蹁跹如蝶,没有沾上丝毫血渍。

    就在她要挑开又一具尸体时,那“尸体”居然动了,用一只异变得如同兽爪的手握住了细剑剑身。

    蛰霜微微一怔,低下头望向那人。

    这剑身虽细,看似脆弱不堪折,但实则锋利得很,吹可断发。

    血顺着剑身向下流淌,但它好像感觉不到痛觉,双眼直直地盯着蛰霜,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不痛,未必是感觉不到痛,也可能是已经被更大的痛楚遮盖、麻痹了。

    “想要我救你吗?”蛰霜轻声问。

    它没有回答,手依旧纹丝不动地握着剑身,任由手上鲜血从伤口处涌出。

    蛰霜有些明白了:“想要我杀了你,给你一个痛快?”

    “……”

    它还是无法说话,但这次放开了手,缓缓闭上那双非人般的眼睛。

    纤细的剑身一晃,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掠过,眨眼间便贯穿了它的要害,结束了它的痛苦和挣扎。

    裙角被喷涌的鲜血浸润,蛰霜沉默了一会儿,明明眼中有不忍,嘴上却还是无情无义:“许多年未用剑,今日忽然以剑杀一人,技巧生疏了。”

    拔出剑,她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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